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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逐日 ...

  •   如你所见,我还是那样的不知所云。
      >>>起。寄葬墨
      时值七月。蝉鸣,聒噪。我坐在珞越皇宫乱草丛生的禀轻园,望着红色轻纱长裙下你蜷缩的方向,对你讲那些生生不息的延续。我知道四个月大的你或许无法理解我的话。但我依然要说,我是如此固执的相信,在你将来没有我陪伴的童年,每当你想到我,便会忆起这些话——这些在你出生以前我留给你的话。你将带着这份与生俱来的哀伤成长,逐渐睿智并且乖戾,变成像我一样的人。
      我在人世的这些年,总是带着对死亡的渴望生活。在我身后似乎总有一双清澈并且忧伤的眼睛长久的注视着我。那目光让我拘谨的不敢死去。我似乎听到眼睛的主人问我,你是朔遥吗?你听到日落的声音了吗?我循声望去只是一片空白,想是前世记忆的瞬间逗留,像躲猫猫一样藏在我的今生。我带着对死亡的依恋和渴望,在仿佛前世的质问下,哀伤的活。于是我想到带你一起离开。
      我曾想过以这样的方式带你离开。那时我站在珞越国神圣而高大的赤奁塔,站在熊熊燃烧的圣火旁看太阳向西沉入沧栎海,我张开双臂想象着带你飞过珞越的天空,接着坠落,死去。而你将死在我的体内,永不分离。想到这里我仿佛听到你哀怨的控诉,你说你像我渴望死亡一样渴望出生。于是我打算让你活下去,而我会在你出生的时候死去,那一刻我们分离,各自如愿以偿。但你不要难过,我们不曾分开。我那份渴望死去的哀伤将作为另一个我,永远留在你的身边。而我将带走那个如我一般渴望死亡的另一个你。
      于是我决定叫你葬墨。你在出生以前,便葬在了我的心里。
      我是你的母亲。樱黎。
      >>>一.葬墨
      我常常忆起风的姿态,起于喧嚣,终于宁寂。
      就像珞越国一段嘈杂的历史,在岁月潮湿的季候里逐渐斑驳了锈迹。
      很多年前,我曾是珞越的皇子。那时我的父亲龙轩,还是称霸六国的君王,每年有大批的使者前来朝圣。我记得他常常在大殿前空旷的广场上独自舞剑,阳光下古铜色的皮肤熠熠生辉。在他右手手臂的内侧,有一颗暗红色的痣,我曾固执的认为那是亡灵的血咒,打在他执剑的手臂,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报仇。每每这时,父亲总是微笑着抚摸我的脸颊。他仰起脸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宛若喃喃自语般,他说:我并不喜欢厮杀,但我要守护你们的安宁,守护我的子民。有冰冷的泪滴落在我的额头,像永恒的诺言。
      然而,父亲终究没有守住他的承诺。当浮云以皓白的姿势滑过灰蓝色的苍穹,他坚毅的身躯便在宫廷的漫天火光中灰飞烟灭。那夜未满十岁的我站在殿前空旷的广场上,看着他宏大的寝宫轰然倒塌。炙热的火光肆意蔓延,皇宫的夜晚变得温热而躁动。国师虚谷阑用她苍老的声音宣告新王的登基,我年幼的哥哥暮染身披龙袍走上珞越神圣的赤奁塔点燃火炬,于是满朝臣民虔诚的跪倒在地高呼万岁。我伏在他们中间,伏在珞越哀伤炙热的土地上,附和着他们浩大的声音呼喊着万岁,就像很多年前,在我还未出生时,他们也曾跪在这片亘古不变的土地上,对着我的父亲高呼万岁。
      这梦魇一般浩大的声音让我霎时迷离。于是我抬头仰望高大的赤奁塔,塔顶嫣然的圣火肆意燃烧,透过凛冽躁动的青烟,我清晰地看到我的哥哥暮染面色悲戚而茫然,他一言不发却悲伤地俯视着我们,又或者只是在看我。右手微微颤栗,一如我死去的父亲。于是我想到那些从前,他总是比我高过半头,声音宏大而坚毅。我努力向着他的身高生长,待我长到他去年的高度,他仍是高我半头的哥哥,微笑着俯视我所有卑微的不甘。我望着他的头顶在心里说,什么时候你才会停下。而现在我悲哀的发现,他已高过我一个塔的高度。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喊他哥哥,他已是珞越的王,延续了父亲的轨迹。那半头的差距决定了我终将只是他的臣民,卑微的跪在他的脚下呼喊万岁。
      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喊他哥哥。他就在塔顶那样悲伤的看着我,像是看曾经的自己,但我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看到未来的我。我的哥哥暮染,已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太阳。炙热而遥远。
      我跑去问国师虚谷阑我的父亲是不是永远离开了珞越。她用苍老的手掌轻轻将我搂在胸前,笑着点头,然后摇头。她说她不知道。她告诉我万物皆有自己的归途,或许先王已经离开去寻找自我,又或者他永远逃不出珞越的城墙。我茫然地注视着她布满褶皱的脸颊,在她温热的怀抱沉沉地睡去。那夜我梦到我满腔的牙齿瞬间脱落,带着疼痛的撕裂感决绝地离去,我哭着哀求它们留下,而我死去的母亲再次微笑着出现在我的梦境。她用冰冷的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泪痕说,葬墨,不要哭,我们一起走。我抬头望去,她白皙的脸庞突然间布满了血迹,哀伤的瞳孔突兀地垂下。我尖叫着醒来,在深夜巨大的黑暗里嚎啕大哭。国师虚谷阑轻轻将我搂在胸前,她说你像极了你的母亲。
      而我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都源于那部鲜为人知的史册。很多前年史官殷禾曾用他字迹清秀的小篆记录了珞越王妃短暂的一生,那位被世人称作桃源笑姬的王妃樱黎,曾是珞越第一琴师。她常常在皇城外沧栎海边的黑色礁石上抚琴,神色悲戚而茫然。珞历瑄延九年,我的母亲樱黎在珞越神圣的赤奁塔失足摔落。于是我常常想象着母亲落下时的场景,她殷红的水袖燃起炙热的火焰,如同涅槃的凤鸟,最后静止在珞越焦灼哀伤的土地上,画卷一般安静地死去。但我知道她的灵魂早已飞走,飞去很高很高的苍穹。所以我总能在梦里听到她那咒语般的呢喃,她在遥远的天空呼唤着我的名字。她说葬墨,我们一起走。
      在所有关于母亲的梦境中,这样的呼唤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挥之不去。次年七月,十岁的我背起一只沉重的行囊匆匆离开了珞越,彼时骄阳似火,盛夏的蚱蜢在阳光下跃起苍绿色的轨迹。我撑起一只白色的帆船,向着沧栎海的彼岸驶去,身后是母亲樱黎曾经屡屡抚琴的礁石。而我的哥哥,珞越年轻的君王,就站在赤奁塔的顶端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似乎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年轻的君王,苍老的国师——他们杂乱的声音梦魇一般喧嚣不止。
      他们说,葬墨,你逃不掉的。
      >>>二.暮染
      我曾站在珞越国神圣的赤奁塔,听到日落的声音。
      年幼时我常常爬上高大的赤奁塔,站在熊熊燃烧的圣火前眺望远处深邃浩渺的沧栎海。彼时太阳带着染血般凛冽的殷红被潮水吞没,珞越的天空霎时沉寂,女孩季绯月就穿着她轻敛嫣然的舞裙坐在海边的黑色礁石上弹奏婉转清凉的七弦琴。海水肆无忌惮的拍打着礁石,赤奁塔的火焰温热而焦灼,我仿佛看到她忽然转身,对我嫣然一笑。然而我听不到她的琴声,那些诡异而神秘的音符穿越珞越国气势恢宏的琼楼玉宇,穿越沧栎海烟波浩渺的潮起潮落,死亡一般安静地来到我的身边。
      我听到的是静。红色嫣然凄迷的静,在沧栎海深邃浩瀚的水面肆意蔓延。我死去的父亲龙轩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到这种静,他说那是祖父临死时的声音,彼时日沉西海月明星稀,还是储君的他拔剑刺向先王的胸膛,殷红的血液霎时喷涌而出洒向珞越焦灼哀伤的土地,悲戚而疼痛。而我将来也要像这样杀死他,珞越的皇位是充满血腥与杀戮的继承,我们单调的复制着上代君王的一生,连同手臂上暗红色的痣都分毫不差。我们活着,然后死去,太阳一般安静地陨落,而新的日出会带来破晓的福祉,王国将因此永生。
      于是年幼的我常常在赤奁塔的顶端虔诚地注视着太阳的离去,注视着那些亘古不变的过去与未来。我曾追着陨落的太阳来到海边,沧栎海的潮水肆无忌惮的拍打着礁石,女孩季绯月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凝视遥远的天际,她殷红的水袖没入海面,旋即潮湿。而我悄悄站在她的身后,直视所有凄迷的静,日落的声音以一种浩大的气旋充斥我的头颅,我看到她忽然转身,对我嫣然一笑,就像曾经很多次我站在高大的赤奁塔,想象着她的笑靥如花。于是我问她,你听到日落的声音了吗?她笑着点头,她说她听到了,她始终听得到那种嫣然凄迷的静。后来她笑着对我说她是季绯月,是沧栎海边的琴师季绯月。她的笑声清澈明朗,嫣然诡异,梦魇一般萦绕在我的耳际。
      我怀着对弟弟葬墨的羡慕日渐成熟并且哀伤。那晚我一刻出生的少年如此轻易走出了这场充斥着杀戮的继承,时间上细微的差距注定作为哥哥的我只是延续王国的机器,仿佛命运的傀儡般永远走不出珞越的土地。直到我重新站在神圣而高大的赤奁塔,在那个早已日落且尚未日出的夜晚成为珞越年轻的君王,我悲哀的命运赤裸在珞越最高的赤奁塔,在满朝臣民虔诚的目光里逐渐卑微,就像我死去的父亲。我看到我的弟弟葬墨在人群里昂起头直视我这场按部就班的宿命,就像曾经他总是用那样犀利的眼神注视我的头顶,我突然发现他才是真正的王,可以统御命运的王。他的视线无处不至,不管我站的怎样高,我的弟弟葬墨总能用他深邃而不羁的眼神直视我的头顶。我像我的母亲渴望死亡般渴望弟弟的人生,但我终究不懂——作为双生子的我们,谁又是母亲的葬墨。
      我遇到如我死去的母亲般睿智并且乖戾的少女季绯月,她从前总是穿着轻敛嫣然的舞裙坐在海边的黑色礁石上弹奏婉转清凉的七弦琴。直到后来成为我的妻子,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琴声。她用清澈并且哀伤的声音对我说,王,我们沧栎海的琴师带着这样的使命出生,然后死去。于是她对我讲到死亡,她说那是宛如日落般嫣然诡异让人欲罢不能的甜美芳香。我突然明白了迫不及待死去的母亲。在我出生的那一日,她着魔般地爬上高大的赤奁塔,在傍晚橙红色温暖静谧的高空,同远处的夕阳一并坠落。成为我妻子的季绯月就这样复制了我死去的母亲的一生,就像我悲哀的复制了我的父王。
      而我的弟弟葬墨带着他与生俱来的自由离去,彼时七月里骄阳似火,我站在高大的赤奁塔,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逐渐隐去的背影,在我屡屡观望日落的沧栎海,他撑起一只白色的帆船驶向彼岸,像远去的梦。我忽然明白了我远去的弟弟葬墨其实只是一个梦,一个我永远无法追上的,日落的梦。也是我死去的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妻子季绯月的梦——那些被禁锢在宿命里的人永远无法企及的自由。

      >>>三。无灵
      我死去的师傅朔遥常常对我说起这世上的另一个我。
      那时我们居住在沧栎海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我的师傅朔遥常常在海边的望日石上抚琴,她的琴声时而婉转清凉哀伤凄迷,时而雄浑壮丽荡气回肠,而年幼的我总喜欢听着她的琴音看太阳从另一个世界徐徐升起,光芒璀璨,海面霎时被染成绮丽的金色,夹杂着所有斑驳陆离的诡异色彩肆意蔓延。我曾问她为什么每天的太阳总是一模一样,为什么它们总是沿着相同的轨迹来到这里。师父告诉我说它们是另一个彼此,是永远不会相遇的相同。于是她对我讲起有关另一个我的传说,她说那是一个像我一样的少年,深沉冷漠,眼神凄迷。他居住在沧栎海对面珞越国冠冕堂皇的宫殿里,锦衣玉食。于是年幼的我常常蹲在海边的沙滩上日夜不停地堆砌着金黄色的宫殿,堆砌着另一个我的琼楼玉宇。看它们被潮水吞没,思念那个像我一样的少年。
      每当天色转暗的时候,孤岛上方浩瀚的苍穹瞬间被渲染成深沉的墨色,我便知道太阳已经从沧栎海的西岸离开我们的世界。而师傅朔遥却从不允许我去观看日落,她告诉我所有的日落与日出是一模一样的,太阳从一个世界消失,接着又去了另一个世界。于是我们长久的守候在孤岛的最东端,等待另一个太阳的到来。它来自沧栎海东岸的珞越,穿越海面烟波浩渺的潮起潮落来到我们的世界。而我相信每当我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个像我一样的少年,就在遥远的东岸虔诚地注视着它的远去。我们隔着沧栎海波涛汹涌的此起彼伏,隔着日升日落的黎明与黄昏,注视着同一个太阳。
      我问师傅朔遥,是不是这世上也有另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子,在沧栎海对面的礁石上,弹奏着相同音色的七弦琴。师傅对我说或许没有,又或者曾经有过,但早已消失,就像未曾出现。于是我常常幻想另一个她,穿着她从未穿过的红色长裙坐在沧栎海对面的礁石上单手抚琴,她的琴音婉转清凉又荡气回肠,穿越彼岸气势恢宏的琼楼玉宇,穿越沧栎海烟波浩渺的潮起潮落,落在另一个我的耳际。
      后来我的师傅朔遥在望日石上纵身落入大海。彼时孤岛的夜色尚未褪尽,昏暗的天空落下纷繁复杂的雨线。我看到她素雅的白衣浮在水面缓缓漂向太阳曾经升起的地方,安静地如同归去。于是我问她是不是去了沧栎海的彼岸,去寻找另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子,但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回答。我知道我的师傅朔遥再也不会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讲那个有关另一个我的传说,那些永远不会相遇的相同。
      我抱着她一生爱不释手的七弦琴跪倒在咸涩的海水中嚎啕大哭,沧栎海氤氲的浓重雾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仿佛看到另一个朔遥从天空坠落,她殷红的水袖燃起炙热的火焰,如同涅槃的凤鸟,最后静止在彼岸焦灼哀伤的土地上,画卷一般安静地死去。
      几年后的一个黄昏我看到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白色的帆船徐徐驶来,就像当年师傅顺水而去的白衣。于是我向着那抹皓白拼命跑去,直到沧栎海澎湃的潮水逐渐没过我的头顶,那些疯狂的液体肆无忌惮的拍向我的全身,在我闭上眼睛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我的师傅朔遥穿着她素雅的白衣向我走来。我拼命挥舞着右臂对她喊道:朔遥,你看,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已经不再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太阳。
      第一次,我看到她笑靥如花。

      >>>终。寄亲爱的读者
      我知道你或许想要问我,谁是另一个谁,谁又是谁的前生今世。
      而我能给你的答案,都在之前那些看似疯言疯语的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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