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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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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不孤》 文/水零玉
2023.1.17
“在摩天大楼,渴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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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离婚了,在一个普通的下午。
好友杨素看到我在朋友圈发的离婚证时打来了电话。
我正在前夫家里收拾东西,捞起堆在杂物下面的手机,接听。
杨素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她是个大嗓门,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扬眉的样子:“苏京鹤,你离婚了?”
我挽起脸颊旁的一缕黑发别在耳后,拍拍手起身坐在沙发上。
“我不是发朋友圈了么?大惊小怪。”
她似乎不理解我为何会这么平静,咂咂嘴:“渣女,人齐青斐对你不挺好的?就这么离了?”
齐青斐,我的前夫。
我们的相识还蛮有戏剧性的,那天是我在上海第一次开画展,我自然要到场。
当时他站在我的一幅作品前看了好久,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好像没认出我,和我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自己的见解。
最后我和他表明身份,他有些尴尬,那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后来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了,相恋,结婚,成为令旁人都艳羡的一对璧人。
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如果没有离婚的话。
我笑笑:“是挺好的,但我不喜欢了。”
“你们艺术家是不是都这么疯,逍遥快活。”
我脑里浮现一个人的身影,眯眯眼,努力回想他的长相,却是模糊的。
“也不是吧,我认识一个人,活得那叫一个憋屈。”
我随手拿起一包女士香烟,啪嗒一声打开打火机,瞬间烟雾升腾,我阖上眼,淡淡开口:“杨素,今天是江见青的忌日。”
在五年前的今天,他长眠于世,五年后的今天,我亲手埋葬自己的爱情和青春。
这辈子算是赔给他了。
杨素顿了顿,叹气道:“京鹤,你该走出来了。”
我自嘲般笑笑,吐出一口烟圈。
走不出来的,从那天开始,这条路就是一条死路。
挂掉电话后,我继续收拾我的衣物,三年的时间,这间房子有太多生活的痕迹。
齐青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他沉默的看着我忙前忙后,我回头对他说马上就收拾好了。
“苏京鹤,为什么突然提离婚,你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我停下动作,看向他:“你有时间么?”
“嗯。”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我的过去么。”
我张张嘴,却不知从何讲起,忽然觉得现在这场面有些滑稽做作,蓦地低头嗤笑一声,清清嗓子:“我十六岁那年遇见了一个男人,如果不是他,你可能见不到你面前这个被外界夸上天的画家。”
陈旧落灰的往事在今日被掀开,连同那些伤疤一起暴露在阳光灿烂下,恍惚间我似乎又见到了那永远如青松远山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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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是我的人生转折点。
“您好,请等一下。”
我快步追上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听见我的声音回头看我。
我是在这所福利院长大的,准确来说,是从十四岁开始,我在这里生活了两年。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直为福利院捐款的大善人,他隔段时间就会来福利院看一看。
我这次来找他,是为了离开这里。
去一个更好,更有未来的地方。
我故作镇定的说明我的来意,殊不知绞在一起的手指早已出卖了我内心的紧张。
我很喜欢画画,在这方面也颇有天赋,但我知道这样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出路的。
那时的我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现在想想,我自己都会尴尬到咧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天真莽撞。
他听了之后笑了。
他问我,那你想去哪呢?
我说:“我不知道。”
我们二人相视无言,就当我以为今天的对话不会有结果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如果你相信我,那就和我走。”
就这样,我住进了他家。
他问:“你叫什么。”
我说:“苏京鹤。”
他夸我名字好听,但其实他的名字可比我好听多了。
江见青。
第一次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时,我想到了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的长相并不惊艳,但很耐看,像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水画墨,眉眼寡淡,眸色清浅。
我其实是总能看见他的,但我并不确定他是否认得我,毕竟福利院里的孩子那么多。
刚去福利院的那年冬天,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室内,肩上落了雪。
我当时正苦恼于我的画里少了什么东西,他走了过来拿起笔,轻飘飘地在画纸上绘出一颗长得茂盛的树,我抬起头看他。
他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低眸看着画。
我问他为什么要在冬景里画上一棵树。
他说,有树就会有春天。
有树就会有春天。
我那时不太懂为什么他会说出这句话。
不过这有什么的呢,日子还长着,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
江见青把我送到B市最好的高中读书,请了有名的老师教我画画。
班里的学生都非富即贵,我显得格格不入。
他这个人很忙,大概他们有钱人都这样,一周见不到他几次,好不容易逮到他,他也是满身酒气,掺着香水味,我没有资格说什么。
但我很不喜欢。
后来有一次我的画被一位大小姐揉烂了扔进垃圾桶,我的脾气瞬间上来了。
大概是这些人见我平日里一声不吭,专挑软柿子捏。
班主任知道了当然是通知家长,我很慌,我实在是不想麻烦江见青,毕竟他真的很忙,哪里有空过来处理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
所以当他来的时候,我是很意外的。
我无措地站在办公室里,看见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刚想开口道歉,他却没给我这个机会,只是将我拉到他的身后。
他仍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他说:“陈老师,我把京鹤送到你这儿,不是让她来受委屈的。”
我当时鼻子一酸,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像确实很好听。
班主任是个势利眼,和那位大小姐的爸妈比起来,很显然江见青更有钱,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我看着大小姐顶着巴掌印给我道歉的样子,强忍着不笑出声,江见青睇了我一眼,我又站得规规矩矩的。
后来,再也没出过这种事,我在班里借着江见青的光,混得还不错。
好吧,他可能真的很有钱。
–
江见青有钱,但他不是个纨绔子弟。
他和我一样,会画油画,画的比我漂亮得多,我曾无意间看到过锁在阁楼里的作品,那真是妙手丹青。
他经营着家族企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家世显赫,背景惊人。
他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只有爷爷还健在。
他爷爷不喜欢他,是个很凶的老头,当初知道江见青把我带回家时颇有微词,看人的眼神总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不喜欢这个老头。
他说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幸的是也去世了,老头这才想起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子。
那些看起来似乎很遥远的东西突然就近了,我多多少少可以猜出点什么。
这些都是他喝醉时告诉我的。
那年我高三,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两年了。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继续画画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我知道他没有在看我,他有些出神,时间氤氲于沉默中,他最后笑道:“不喜欢了。”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欢了,是不敢了。
他妈妈在送他去参加比赛返回时出了车祸,倒在血泊中,再也没起来。
那年他十八岁,多好的年纪。
从此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天才少年就死了,死在了他的身体里,代替他的是如今的江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