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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谁是私生子啊 ...


  •   我很清楚,我不是什么好人。

      D·斯佩多从来没有对我进行过道德和爱的教育——不如说,他一直乐于把我培养成和他一样的衣冠禽兽。用真希的话来说,在他长达十年的教导下,我还能成长为一个正常且正直的人类少女,简直是个堪比埃及金字塔的奇迹。

      而根据斯佩多的评价,我最大的性格弱点,其根源在于我是个姑娘。

      ——既然是雌性动物,就免不了有那种叫母性的东西。

      ——我喜欢小孩子,非常喜欢。

      所以,在那个阴暗闭塞、弥漫着腐烂气味的狭窄空间里,当我看到如艺术展馆一般密密麻麻陈列着的玻璃器皿、以及其中浸泡着的各种人体器官的时候……我的心情无需多加描述。

      我当然清楚这些器官来自于哪里。

      这是我第一次后悔接受他人的请托——我相信,凭西蒙先生经历过的风浪,这点心理冲击算不上什么。而我所谓的经验再丰富,撑死了也就是个技术良好的术士。斯佩多说得没错,我天生就不是混黑的料,地下社会的水太混,涉深了真说不准会搅起什么肮脏的东西来。

      我快要虚脱似的死死捏紧手中的枪支,掌心渗出的冷汗浸湿了手套,皮肤一片粘湿的灼热,几乎麻木了触觉。整个封闭空间里,只剩下身前的阿诺德和我细微的呼吸声,被淹没在我们周围汹涌翻滚着的黑暗洪流里。

      忽然,我注意到了什么异样的闪着光的东西。

      “……先生。”

      我竭力遏制住指尖的颤抖,以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搁在橱柜顶端的一个玻璃小瓶。

      “西蒙家族报告里提到的东西,会不会……”

      借着手中灯盏的模糊光线,可以隐约看见,在瓶中半透明的澄清药液里,静静漂浮着一团明艳的红。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鲜活耀眼的色彩。
      它被包裹在散发着防腐剂味道的药水里,像一滴新鲜的血迹。

      那团红色物体忽然打了个转儿,恶作剧似的直直迎上了我游移不定的视线。

      “呜……!”

      说起来有些丢脸,但我那一刻确实是产生了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从天主教徒的角度说,我有种“被人从地狱底部冷眼注视着”的感觉。

      阿诺德无声地快步走到我身旁,赶在我像被咬了手一样将瓶子摔出去之前,一把将自己的手覆在我手背上,稳稳托住了我不住颤栗的手。

      他的手虽然纤细却骨节分明,格外有力——我记得他以前掰手腕赢了斯佩多。不知为什么,当他冷着脸从我手心抽走那个小瓶时,我觉察到自己手指无法抑制的颤抖停止了。
      也许是因为我很清楚这个人有多么可靠吧。

      他盯着瓶中的物体细看了一会儿,冰冷的视线隐隐泛起了一点涟漪。

      “……看来是了。菲洛家族通过地下渠道,从东方走私来的……『眼』。”

      没错。
      这座人体试验场也好、最近频发的儿童诱拐也好,都牵涉到当时意大利势力最强大的黑手党菲洛家族——这个内幕,阿诺德直到潜入实验场调查之前才告诉我。

      我可以理解,西蒙先生为什么不在委托任务的时候亲自告诉我。他大概不忍心看我摆出一副吃到苍蝇的表情——虽然早有觉悟,但黑手党同行的丑恶行径似乎总能一次次践踏我作为人的底线。

      西蒙真的是很温柔的人。
      甘于冒着和菲洛家族结仇的危险,企图干涉这座实验场的运作……他也很厌恶吧。

      ——同类相残、吞噬着别人的血肉而活这种事……

      “这里保存的只有一只,就说明……另一只『眼』已经被植入了某个实验体的体内。”

      阿诺德的下一句话仿佛当头一瓢冷水,直浇得我从头凉到脚。

      “可是,先生,情报说那个实验成功率相当低……”

      “失败的结果是实验体死亡,『眼』本身不会受到损害。所以,至少有一例人体武器开发实验成功了。”

      ……成功?
      就是说,这种来自地狱的恶魔产物,已经被……植入某个孩子体内了吗?!

      我进入实验场以来,心头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某种东西,此刻彻底失控爆发了。

      “冷静点,别忘记任务。”
      阿诺德维持着可以跑出企鹅来的冰冷面孔,一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以防我突然跳将起来。
      “术士情绪波动的话,会影响幻术的效果。你不想死在这里吧,奥菲利娅。”

      “但……!”

      “我们的工作是调查实验场的内部情况。至于解救被掳走的儿童,是西蒙家族的事。不要过分插手。”
      阿诺德蹙着眉毛停顿了一下,又盯着手中的小瓶慢慢说。
      “而且,可能是因为术士的精神比较敏感……你似乎对这个有所反应。以你现在的状态,想一举摧毁这座实验场,只能是送死。”

      阿诺德没有起伏的平板声线,略微恢复了一些我被『眼』所扰乱的神智。
      他是对的。
      正因为这个人拥有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冷静分析现状的清醒头脑,他才会以如此年轻的资历在国家情报机关身居高位吧。

      相比之下,我这个“对小孩子无能”的性格弱点……简直太不专业了。

      我狠狠咬着下唇直到甜腻的血腥味充满口腔,终于艰难地张开了嘴。

      “……一切遵从您的指示,先生。”

      ——————————————————————————————————————————

      潜入调查的一个月之后,我再次参与了由西蒙和彭格列共同发动的战役,以“威胁住民人身安全”的正当名义,彻底破坏了这座恶魔的设施。
      这次的工作从预演到善后都布置得滴水不漏,菲洛家族也只能硬吞下这个哑巴亏。毕竟诱拐事件已经激起了和平居民的公愤,他们不可能公开出面揽下这件事。

      甚至来不及参加同伴们热烈的庆功宴,我就直接冲去向西蒙先生询问“实验体”的解救情况。

      面对我有些变调的尖锐嗓音,西蒙仿佛早有预料,只是抿起薄唇轻轻地笑了笑。

      “阿诺德和我说了调查时发生的事。奥菲,也为难你了……你是来问那个被植入『眼』的孩子吧?我刚好和Giotto商量过——在找到那孩子的家属以前,希望你能代为照料他。”

      “……哈啊……?”
      我被他突然的指示吓了一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塔瑞亚,麻烦你去把那孩子带来吧。”
      对于我的错愕,西蒙也只是付以温和的笑容,随后便转向一旁身着黑色套装短裙、身材火辣的妩媚女子吩咐道。

      “是,BOSS。”
      那女子严肃地应了一声,踩着高跟鞋飞一样哒哒嘀嘀地走了出去,像什么新面市的人形机械一样。

      “……呐,西蒙先生。您不觉得,塔瑞亚的胸部Size又变大了吗?……真的先生,她平时的食谱到底是什么,您给我一份吧。”

      “咳咳。”
      被我突兀的问题噎到,西蒙尴尬地掩着嘴干咳了两声。
      “奥菲,你还不到这个年纪……”

      “哦不先生,我明年就满十八岁了!”

      “……是‘明年才满十八岁’吧。偶尔也摆出一点少女的表情来啊。”

      不等我应声,塔瑞亚已经风一样地折转了回来,像一根标枪般直挺挺地杵在门口……哦圣母玛利亚,我绝不相信她是靠吃木瓜丰胸的,我宁可相信她在衣服里塞了木瓜!

      “BOSS,那孩子已经带来了——安静一点,否则我就折断你的手臂。”

      后一句话,她是对身边那个一脸嫌恶地踢打着她的男孩说的。她涂抹着鲜红指甲的手如铁箍一样牢牢禁锢着男孩细瘦的胳膊,使他不能甩开她掉头逃走。

      “黑手党不要随便碰我!”

      大概是长时间脱水的关系,男孩的声音像生锈的八音盒一样干涩嘶哑,几乎听不出童音的清脆。

      “带回来就是这样……很头疼呢。也不肯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这样很难找到他的家人啊……”
      西蒙拍了拍我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了先生,您就直说您是把个大麻烦丢给我了吧。

      男孩子的年纪不会超过十岁,紧紧裹着一身遮住头脸的破旧斗篷,看得出他极其拒绝他人触碰。隔着厚重的布料,只能隐约看见他灰扑扑的苍白脸孔,下颌像被刀子剐过一样削尖,浓密的刘海如枯干的杂草一样,乱蓬蓬地搭在前额上。

      是再平常不过的、贫民窟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模样。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不待男孩出手反抗,我一手扳过他的肩膀,一手锁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仰视着我。凌乱的刘海散落到一边,正对上我的是一双饱含着怒火和仇恨的充血眼睛。

      男孩的左眼是漂亮而自然的海蓝色,右眼却和我当初在小瓶中看到的物事一样,像一滴凝固的鲜血,红得怵目惊心。
      即使是安在这样幼小的孩子身上,这只眼睛依然令我背后骤然升起一股寒气。

      ——阿诺德说得没错,身为术士,我对『眼』有一种奇特的敏感。西蒙或许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这个孩子交付给我也说不定。

      “你……”

      “别碰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男孩掐住我按他肩膀的手腕,转过脑袋就是狠狠一口咬了上来。

      “呜……!”

      “奥菲!”
      西蒙见状忍不住担心地轻呼了一声,而我只是僵涩地苦笑着回头示意他不必出手。
      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背,一滴一滴缓慢地淌下来。
      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要说痛觉的话,这点儿皮外伤和生生挖出眼球的痛,怎么比。

      “已经没事了,小家伙。你自由了。”
      我咬着牙抑制住声音里的虚弱,尽量维持着柔和的语调,腾出另一只手抚了抚男孩的头。
      看来是还没从之前的激战中缓过劲来,体力有些不支了。现在,尽快安抚了这孩子拖回家去,和真希、伊莉莎她们一起把他安顿好才是上策。

      “……没事了。这里没人会再对你做什么的。”

      如果拍一部纪实电影,此刻我的身后一定升腾起了皮卡皮卡闪耀着的圣母光环。其实我没玛利亚女神那么伟大,虽说对小孩子宽容如西西里岛的春天,对成年人——譬如那个挑战阿诺德的热血青年——就堪比西伯利亚冬季的寒风,再凄惨的落叶都能扫荡得干干净净。

      趁男孩分神的一瞬间,塔瑞亚在他后颈上重重劈了一记手刀,男孩当即失去意识瘫软在我的臂弯里。

      “刚送来的时候,我们甚至不得不给他注射镇定剂。因为『眼』和身体的排斥,他的人格出现了凶暴化的倾向,情绪非常不安定。奥菲利娅小姐,你也要多加注意才是。拥有『眼』的人隐藏战斗力很高,别太小看这小鬼为好。”

      “……我明白了,谢谢。”
      我以复杂的表情扫了她一眼,将男孩的斗篷拉好裹严实,随即打横抱起他小小的身体,转身向西蒙先生鞠躬告辞。
      “西蒙先生,找到这孩子亲属的话,请立刻通知我。”

      ——必须尽快把他送到远离黑手党的地方。

      ——否则,带着这只珍贵的眼睛,他不知还会遭遇到多少丑陋的事情。

      ————————————————————————————————————————

      当夜,我和真希、伊莉莎合住的住所。

      “……奥菲利娅。我认真的、非常认真的问你。”

      “嗯,什么事?”

      我按着死命挣扎的男孩,像与野兽搏斗一样奋力给他打理杂草一样蓬乱的头发。伴随着男孩微妙的发型逐渐呈现出来,真希的眼神也无法遏制的越来越微妙。

      “这孩子……我是说,斯佩多……他真的……他有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喂别乱动!”
      我抓着男孩的胳膊把他按倒在梳妆台上,朝他后脑勺狠敲了一记,“差不多点儿小家伙!”

      “那我直说了——斯佩多有没有对你做过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我手一抖,险些把剪刀扎到男孩脖子上。
      “你从哪儿得出的这种结论?”

      “你看看这孩子那个凤梨发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你们斯佩多家的遗传!”

      “……不,发型是不会遗传的……我的发型是伊莉莎剪的。”

      “我绝对不相信这种小鬼会和你爸爸有一样的恶趣味……好吧,就算这不是他和你的孩子,那也铁定是斯佩多在外面留的风流种……”

      “怎么可能啊!!!”

      ……我知道我爸爸是卑鄙无耻了一点,可能还兼有下作的成分,但他至少不下流。虽然他对异性的态度偏向暧昧模糊,然而实际越界的行为,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一次都没有过。

      更何况……
      “爸爸才二十六岁!二十六,不是三十六或者六十二!你到二十六岁的时候能养出这么大的儿子么?!”

      “好了,别激动别激动,你太激动我会怀疑你和斯佩多真的有那什么……咳,当我没说。”
      真希不慌不忙地摆着手制止我的怒吼,又冷淡地朝扭动身体抵抗的男孩扫了一眼。
      “从原则上来说,我很讨厌和这种来历不明的小鬼住一个屋檐下……不过以奥菲你的性格,绝对不会让他流落街头吧。算了,我就当他是戴蒙先生的私生子,暂且忍耐一下好了。”

      话音刚落,她便踏着柔软的棉拖鞋,娉娉婷婷地转身去浴室冲澡了。

      ““谁是私生子啊!!””

      我悲愤地对着她纤细优美的背影大喊起来,嚷完才意识到被按住的男孩也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什么嘛,小家伙你还是有点可爱的地方啊。”

      “去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谁是私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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