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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喜欢他 ...

  •   狭窄的房间没有亮灯。
      我抱着双膝独自蜷在单人床的一角——真希说床是家具中最能保护人的东西。沉闷的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漂白粉味儿。

      天色早已暗下来了,即使拉开窗帘也看不到西西里湛蓝的晴空。我一向很喜欢那种颜色,它让我联想到阿诺德明亮清澈的瞳孔。那种纯净的颜色让我觉得安心。

      这里不是我和真希居住的漂亮寓所——当然了,我们能以平民身份住进那种高档房子,也是沾了伊丽莎殷实家境的光。然而在形势剑拔弩张的现在,大摇大摆地回固定住所扎堆实在称不上是明智的判断。Giotto或许出于他自己的打算,也不希望我们回来的消息被太多人知道,因此立刻封锁了情报,安排真希暂时回日本,又把我移置到城郊一座偏僻的小教堂安顿下来。教堂管事的修女似乎和Giotto有些交情,当然,是与地下社会无关的。

      我理解他不愿把女孩子卷入战火的心情,却觉得这多少有点小题大作。我虽然在阿诺德手下身居要职,但说到底是因为我性子踏实耐得住闷,能够静下心日复一日地从事枯燥的文书工作(还要日复一日地面对雕塑一样的上司),时不时被扣薪水罚加班也老老实实没什么怨言,比起那些追求刺激的家伙要安分得多。当真论起综合实力来,我在人才充沛的彭格列家族至多排个二流。倘若我有爸爸一半的手腕,又何苦跳海作践自己。阿诺德个人也许看好我,但在外人眼里我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式的小秘书,就那张脸还能看看了——说起脸,真希和爱玛也要比我惹眼的多呢。

      而曾为我招致无妄之灾的小骸,此刻也不在我身边了。

      那么,谁会蠢到来袭击一个既非组织骨干又无半分出挑的小角色呢?

      除了斯佩多穷极无聊来夜袭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斯佩多那样以无耻为荣,就好比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脑袋上顶一座热带果园。

      这已经是我藏身郊外的第四天了,我简直疑心Giotto打算把我和真希雪藏到战争结束……甚至是继承式结束。

      开什么玩笑……

      “小姑娘,你最好还是吃点东西睡上一觉……这样糟蹋自己,身体受不住呢。”

      打断我混乱思绪的,是这座教堂唯一的原住民——罗瑟琳修女。她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汤站在房门口,用她那双慈祥的绿眼睛细细地审视着我。

      罗瑟琳修女是个有着圣徒般安详面孔的老妇人,一头漂亮的长发已经变作花白,我只能从它们柔顺的光泽上判断出它们曾经是多么光彩夺目。

      罗瑟琳肯定曾是个比我迷人许多的姑娘,我暗暗想。她的五官是那么优雅而端庄。而现在她皮肤的每一道褶皱里都刻着岁月的痕迹,这真叫人难过。

      “好孩子,你得说说话。这些天你一句话也没跟我这个老太太说。和我说说吧,孩子,就当是和耶稣在说话——耶稣也会听着哩。凡是这世上的苦难,他都知道。”

      罗瑟琳把菜汤搁在床头,用她枯瘦的双手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覆盖着一层粗糙的厚茧,就像母亲的手那样。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藏匿多久,不过和房东搞好关系总是必要的。
      最终我决定迎着罗瑟琳温柔鼓励的目光,把心底全部的迷惘和盘托出——包括,阿诺德的事。

      ——回到这个时代的那天,当我按捺着骤然爆发的头痛,强作镇定问出“先生,你认识我吗”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一言不发地走近前来,抬起双臂抱住了我。

      我依然记得,那时他胸膛里节奏凌乱的心跳声。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的心脏只会像电子钟表那样发出“滴答滴答”单调的机械音。老实说我有种神话破灭的感觉——当我的脑袋被紧紧压在他胸前时,我觉得他撞击着我鼓膜的沉重心跳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先生,您果然是……”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上帝保佑我不要说错话,他随时能以这个姿势扭断我的脖子……

      “啊,我知道你。在很久之前呢。不过,那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那、那个,我没有做出过什么冒犯的举动吧……?”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我没有欠您钱吧”……似乎不大现实。

      “……没有。不如说,正好相反。”

      “……哎?”

      “就是说,你还不算一无是处,至少让我找到了一点感兴趣的东西。”

      猝不及防的,似乎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我混沌的脑海。

      该不会——

      “啊,先生,难道你是……”

      阿诺德猛地捏紧了我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放声叫喊,但他的声音最终被石膏般紧抿的嘴唇封住了。他只是以极具穿透力的尖锐视线死死盯着我。

      “——难道你是……我的亲生父亲?!”

      “…………”

      “啊,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您别放在心上!!”

      ………………

      ………………

      “……后来他就没给我半分好脸色看。”

      听完我一股脑的诉说,罗瑟琳修女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抬起手按住了胸口。

      “上帝保佑,孩子。你傻得像个没吃过禁果的夏娃。”

      “不吃比较好吧。没有谁会不向往伊甸园的,我也是个俗人。”

      “傻姑娘,可怜的姑娘……”

      她一手轻轻拂过我的头发,以老年人特有的怜爱口吻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像在哼唱摇篮曲一样。

      “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少女之心是多么的纯洁而又苍白啊,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抱歉,您是说,爱情?”

      ……为什么会在这儿冒出一个与我完全不相干的词?

      在我看来,所谓爱情的甜美是贵族少爷小姐们享用的餐后茶点,而我不过是他们宴会上送茶水的小丫头。

      “你看不出吗,孩子?那位先生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从未察觉过吗?那你真是要比狠心的达芙妮更残忍了。告诉我孩子,你从未爱过那位先生,对么?”

      ——从未……?

      “不是老太太我说你,这真是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这真是太冷酷了,孩子……”

      ——不是的……!!

      “你……”

      “——我喜欢他!!我知道我喜欢他!可那又怎么样?!”

      我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

      这种充满怜悯与谴责的语调好比把一个钛合金十字架朝我脑门上砸——别问我什么是钛合金,我只知道它很牛!我被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砸得头破血流,不得不抄块板砖自卫了,哪怕它要砸的是我自己的脚。

      “爱情!瞧您说得多轻松……好像只要我握住先生的手告诉他‘我爱您’他就会带我回老家结婚似的——我自作多情也得有个限度。我从没有说过自己对他不抱心思,可您得戴上眼镜看看,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如果先生会有妻子,那也该是苍树小姐和海伦小姐那样的女性,她们都是贤惠的好女人,上帝保佑她们长命百岁。而我?黑手党!杀人凶手!女人不是应该为男人洗去身上的血污吗?我自己都沾了一手血!我只是个自私的、肮脏的——”

      “孩子,冷静些。”

      罗瑟琳安静地听着我发泄式的咆哮,然后重又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

      “我为之前的话道歉……你也喜欢着那位先生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自己是个性别意识模糊的迟钝家伙,但我不至于这点区分力都没有。
      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是我在百年后的世界遇见他的时候。

      意识到“阿诺德先生不在的世界,绝对不是完整的世界”这一点——

      我不想把它称作“爱情”,爱情应该是更为美好和浪漫的——就像哈姆雷特和他的奥菲利娅那样——而我对阿诺德那份日久弥生、混合着敬畏与信仰的小心思,鬼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可以轻松应对真希的调侃,但我无法回避这个老妇人宁静包容的目光。她让我想起了彭格列外忧内患的现状。战火已经燃遍了这片和平的土地,每一次再见都可能是永别。我清楚得很,再不把这份“鬼知道是什么玩艺”的感情吐露给上帝,我就得抱着它下地狱了。

      我会下地狱的。杀人赔命,我逃不掉。

      自从十年前,我在垂死挣扎中握住斯佩多伸出的手那一刻起,我就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末路。但我还是选择了跟他下地狱。因为那时我还不能死,现在也一样——我不能留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

      真是最棒的荒诞剧。那个人爱的是圣母,可以为世人牺牲自我的无私女性;而我却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伤害他人。就像我说的那样,摊开手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子。我只是个卑微的小女孩儿,没法像玛利亚那么伟大。

      心里知道自己配不上。

      真希口口声声“姘头”的时候,纳库鲁劝他考虑一下我的时候,甚至是看见云雀恭弥那张与先生一个模子里印出的面孔的时候……我都知道自己配不上。

      从小在上流人士的白眼里长大,我太有自知之明了。

      现在的我,不过是靠着斯佩多的羽翼庇护在彭格列混口饭吃,查理以下的武斗派根本没几个看我顺眼的,估计人前笑脸相迎背过身就嘀咕着怎么做掉我。而根据百年后九代家族提供的情况……我大概真被他们做掉了。

      如果没有罗瑟琳的追问,我肯定会把这些话锁进棺材里,只让神知道,我这近十八年的时间并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我曾经那么愚蠢、那么自不量力、却又那么虔诚地喜欢过一个人。

      “我不需要什么结果。我首先是妈妈的女儿,然后是彭格列的成员、先生的部下,最后才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我得有点分寸,干好自己分内的事。”

      我咬了咬牙,尽可能平缓地作了总结。

      “如果BOSS不打算让我参战,我就回陶尔迷和妈妈待一块儿去。这些年我忙生计,除了休假都没怎么去照看过她。现在大难临头了,我得和她在一起。”

      “那么那位先生呢?姑娘,你不认为子女的幸福才是父母最大的安慰吗?”

      老妇人垂下手,以悲伤的口吻追问道。

      “妈妈不会乐意看到她女儿的无聊感情给别人带来困扰。”

      暗自下定了决心,我以冷冰冰的生硬答复回绝了她的暗示。
      死心吧老奶奶,我不会去向先生告白的!

      “姑娘,我和你说个事吧。”

      罗瑟琳修女忽然一手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你所住的这间小屋,以前曾是教堂的忏悔室,后来却被废弃了……理由是,它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罪人的忏悔声,整个大厅都能听见呢。”

      “……所以说?”

      为什么突然转换话题……她放弃了么?

      “其实呢,那位先生刚才来这里找你,我担心不太方便,所以请他在大厅稍作等待。我们刚才的对话,大概就如以往罪人的忏悔一般,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吧……”

      ……………………

      ……F**k!!奶奶您才是终极老BOSS!!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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