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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千里一线 ...


  •   赫连黎和钟文钰同骑一马,速度很快,只要出了长安城,在京郊之处,已经安排好了人前来接应。

      赫连黎的头抵在钟文钰肩膀上,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抽打着马屁,他看着的眼前钟文钰,急促道,“少主,安西有难,北庭来攻。”

      赫连黎的话仿佛是平地起惊雷,虽然钟文钰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现在整个安西候府,只有他一人飘零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也就是说,只有他有权力去号令安西旧部。

      离京郊越发进了,京郊之外一百里处,便是安西旧部的营地,安西旧部,只听皇帝号令,亦或是钟家之令。虽然已经凋零,只有寥寥三千人,但横刀漠北,立马西南,无不有他们的身影。

      疾风在耳边呼啸,他们看着京郊处支起的帐篷,近了,越来越近了。

      于此同时,城防营与将军府的府兵也越来越近了,无数箭矢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赫连黎狠狠抽一下马鞭加速。

      城楼上,周温修弯弓,搭箭,瞄准赫连黎,一箭射入他的左肩。

      赫连黎闷哼一下,把缰绳交到钟文钰手中,道,“候府有内鬼……与北……北庭勾结,但尚未查清,大少爷……已经被他们害了……”

      在漫天的流矢箭雨中,紧接着迎来了周温修的第二箭,正入赫连黎的后心。

      赫连黎口吐一口鲜血,钟文钰感到脸上一股温热,才发现是赫连黎的血,转头便看见他左肩上的箭矢。

      赫连黎刚才被一箭射穿左肩,一声不吭,他发觉钟文钰在看他,弯刀斩下箭身,道,“少主…别看…快…快走。”他的手已经攥到发白,用尽全身力气搂住钟文钰的腰,以防甘愿做了人肉垫背,以防钟文钰被流矢而伤。

      钟文钰听见身后的人的呼吸蓦地变得粗重起来,满口的献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把雪白的狐裘染至鲜红。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含着鲜血,含含糊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面就是京郊的外城城门,被狼卫们闯入打开,城防营的士兵拦着他们,看到有人闯出,关闭着外城的城门,两扇门之间仅有不到一米的间距了。

      第三箭,一箭穿心。

      赫连黎话都说不出来了,用尽全身力气,微弱道一句,“走!”,便没了气息,身后密密麻麻的箭雨射来,把他射成了刺猬。

      汗血宝马猛地高跳,横跨过派兵列阵的府兵们,一跃越出城门,赫连黎的身体软绵绵地卸载地上,后背上满身的箭矢,鲜血染红了一地的砂石,一袭黑衣几乎被鲜血染尽,再不复一丝生机。

      钟文钰回头一望,看见了众人蜂拥而上用刀刺穿赫连黎的身体,他琥珀色的眼睛圆睁着,两双眼睛遥遥相望,已隔了人间和天河。

      汗血宝马一跃而出城门,漆黑的大门在钟文钰身后彻底关上,那一眼,竟是最后一别。

      接应的人很快赶到,周温修看着那道白色的狐裘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钟文钰一出京郊之门不过二十里,安西旧部便前来接应了,他与接应人一同闪入安西大营中。

      钟文钰将马儿交于人去喂足粮草,这才看见账中有一个矮胖胡人,坐在棋桌前候着。

      赫连黎的血染红了钟文钰的半边脸,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照映出那双不甘的眼睛。那胡人自称姜正,是赫连黎身边的军师。

      钟文钰接过那些物什,一块象牙玉牌,洁白无瑕,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底下有一个“辽”字,姜正幽幽开口道,“赫连黎与大辽王帐失散多年,依靠着这一信物才找回自己的生父,多年在安西候府,也就是你手下做事。”

      姜正猛然探过身来,盯着钟文钰,目光炯炯,仿佛带着火星,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我实在不知,你给他许了什么好处,竟让他忠心至此?他率领狼卫伪装成商贾,混到长安城里,明知是九死一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你。”

      钟文钰明白了,这哪是什么营救,这是赫连黎精心为自己策划的死亡。

      他转头死死地盯着那块象牙玉牌,道,“见此玉牌如见少主,玉牌之主,可调遣漠北大营。”

      钟文钰看着这玉牌,点头道,“你下去整兵,随我出发,待我号令。”

      说罢,他颤抖着手,发觉自己的眼睛里不知何时蓄满了眼泪,眼泪顺着干涸的鲜血处留下,他抹了一下脸,一手的血,他颤抖着手,打开那封保存极好的信。

      那几张薄薄的信纸,似乎有千钧之重,全是战况,自他被囚于长安城始,漠北大小交战次数五十余次,战线绵延千里,每一次战役都被细细地写出来,地点,时间,将领名字,战术战法,还有朱笔专门做了批注,详细至极。钟文钰拿着那几张纸,手不住地发抖。

      他细细看完这些,最底下夹着一页他的摘抄,他依稀记得这是在候府之时,他教赫连黎读书时候的摘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后面密密地写着文钰两个小字,在满纸的文钰里,他窥见与子同袍后几个小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像极了赫连黎死之前都没说出来的话。

      风声仿佛呼啸而过,他将这封书信珍之重之地夹在自己的衣服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处。

      擦干眼泪,他摸出怀中的药瓶,吃了一颗强心丹,下令道,“全军向西北安西候府处行军!”

      一行人上马,绝尘而去。

      急行军五天五夜,终于到了玉门关,穿过玉门关,一路向西北而行,终于到达了安西城。

      钟文钰抬头看,城墙门鲜血未干,入眼处皆是一片的废墟,雪山之下的安西城不复他往日的繁华,硝烟味四散充满了整个旷野。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冬风凛冽,寒风如刀割人,钟文钰忽然感到心脏处一阵抽痛,原是心衰又发作了。

      摸出身上的强心丹已经只有一颗了,他惨然一笑,他只有三天时间以供攻城了。他仰头,将那颗强心丹吞入腹中。

      曾经他们是守城人,如今攻守之势异也,钟文钰令部下先去附近的山谷里安营扎寨。扎好了营帐,他升起火,看着燃烧着的火堆,他已经知道,无论有没有攻下城池,自己都时日无多。

      死因无非两个,战死抑或病死。

      军营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起初声音还不大,只是小声地哼唱过了一会逐渐有几个人加入到里面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血战,最后,整个安西旧部的人都号起来。

      钟文钰自认不是什么大老粗,他摆在大儒叶远门下,学的是诗书礼易,在安西候府里,学的是排兵布阵。他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清白无暇如美玉,自心衰之症之后更是做一个完全的纨绔子弟。诗双是他的好友,教坊司是他的温柔乡。

      他看着眼前的火光,眼睛逐渐地模糊,蓦地他好像看见了赫连黎,想起他那双眼睛,如鹰隼一样锐利,但却十分坚定。又想起周温修,他是厌恶周温修的,但他确实做好了一切,平定漠北,那双眼睛里面尽是责任的星火。

      耳边的歌声逐渐响了起来,
      “君不见,归义军,一生忠勇请长缨? 君不见,瀚海阔,沙漠轻骑催战云?边境危机如累卵,投笔从戎止战停!非是没有思乡念,报国心切齐从军……”

      钟文钰仰着头,看着人们吼着,唱着,闹着,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打着拍子,钟文钰擦掉眼睛里的泪水,笑了一下,“我哭什么?”

      哭什么呢?为谁而哭?

      又觉得一切又都值得哭。

      为周温修哭,为赫连黎哭,为死难的百姓而哭,为战死的军师而哭,为再也回不去家的征夫而哭,为在家里再也等不到归人的女子而哭,为这天下一切的英魂而哭,为三天后就要死在这里的自己而哭。

      钟文钰自嘲到自己这样的胆小鬼,懦夫,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离了药就没办法走路的废人,今天也要在自己的家门口演楚霸王玩破釜沉舟。

      眼泪滴在将士们送过来的海碗大的浊酒里,大家都明白这攻城一战生死未卜,于是陷入了这样的疯狂。

      钟文钰嗓子哑的变了调,他清清嗓子,大声道,“各位,我们这杯酒,上敬英魂,下敬百姓,中间这个,敬给…明日的我们。”

      他向天空上一泼,又像地上一泼,中间碗底残留着的一口,苦酒入喉,辛辣地如同这瀚海沙场上的寒风。

      军鼓向天鸣,“咚——咚——”的声音简直要打在人们心里,战死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钟文钰的脸被这烧酒烧的通红,心脏一抓一抓地难受,他又想起赫连黎了,心里想被毒蛇咬过只是还没毒发而死,他看着安西城的地图,明天,他就要回家了。

      哪怕战死,也是死在安西城的城墙下,落叶归根,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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