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第 57 章 ...
-
哈萨克在闹□□的时候,川渝地区迎来了大丰收。稻田灿灿一片,每颗穗子都缀着金子;那菜地肥嫩滴水,每片叶子都镶着银子。一番秋忙后,仓库里的粮多得要把栅门挤破,地上的蔬果摆成绿色汪洋,但即便如此还有好些东西还没收完。
天府之国,这丰收架势是王司令从未见过的。各个村的仓库装不下粮,军队的卡车得帮着把稻子拉进其他库房。部队里的杂物全都清空了,连枪炮都拉出来放在了外边的阴凉地下,但即便如此,这稻子还是拉了一卡车又一卡车,而堆不下的就先白晒在空地上,等库房清空再堆进去。王司令嘴里叼着半根芨芨草蹲在地埂旁,又一辆拉着稻子的卡车停到了田边,连带的还有记录卡车出勤状况的赵狗子。
“今年成儿咱成都平原是咋子种的地,咋就这么多粮?”
“只要气候好,没旱涝没地震,这边秋天就能收这么多稻子。”赵狗子见惯不惯,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再加上现在王司令你把成都这一片镇住了,没大地主压榨,没军阀剥削,自然就丰收啦。四川好些地方都容易种地的,要是没军阀闹,也能收这么多稻子。”
“我这军阀还能搞这么多稻子来?”
“您现在只是名头上的,哪能归为军阀呢?您算我们老百姓的头,父母官。”赵狗子摇头,“军阀可不会给我们老百姓分地。”
军阀者,掌权者也。在一个国家体系内,若有自成派系的军人组成军事集团,使用军事手段割据一方,并控制其割据地的行政,司法,教育,税务等政府机构和所属官员的任命,那就算是军阀了。如赵狗子所言,当下王司令及其川军集团算是军阀,然而又不完全算,因为王司令并没有把这些土地装进自己的口袋。
“那我算土匪吗?”
“似乎也不算,土匪哪会给我们修地呀?”
土匪确实不会修地,但王司令会修地。自打夺权成都,他就不再“让公家一手包办所有公办建设项目”,而是拆除废弃建筑物,划定部分区域土地为试水点对外承包商业租赁。春熙路这条著名的成都商业街就是王司令及其幕僚一手操办的先行试点产物——当时资金不够,王司令就同幕僚商议把“前清按察使衙门”等废官卢给拆了,然后再将这些“空地”售卖给拍价高的商家。春熙路旁边的东大街、盐市口也被重新整改了,挖路基,修马路,各项基建一样不少,该开的铺子应有尽有。
“四川这地方为什么起不来?唯物力衰持尔。造业救国,产业救国,四川要领头做西南大后方的天府之国,决不能二度变为军阀混战时期的丐省。我们要拿打仗的雄心给老百姓搞钱,而且是搞大钱!”
要想富,先修路,王司令拿着打仗的雄心给四川建“蜀道”,其中川滇、川甘、川汉三条大铁路线的基干就是那时候开出来的。如若见见当时修路的那个浩荡劲,就知道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修大运河是怎样的艰苦了。四川山形那么复杂,曲曲折折的道路上一众劳工背石头,部队里兵也得背石头,各地县长镇长也得背石头。别的不说,就连王司令自己都得亲自上阵——布鞋茅草帽,扁担大箩筐,工地上的王司令不被人称作“司令”,而是“工头”。
路开了多久,卖力的“工头”就做了多久。工地上三喝五吆,王司令也忘了自己是司令了,全当自己是工头,每天灰头土脸地和劳工一起聚在火堆边吃咸菜啃硬糠,难得休息的时候就去吃“坝坝菜”。当然,除了修路,王工头还得盯林场里的木头。
修路的钱哪里来?拿木头换的。四川植被旺盛,一卡车一卡车的木头从川西运出来再运往华东华南,成为了当时重要的修路资金来源。这些木头怎能如此迅速且无差池地运出去呢?很简单,因为这些公家木头全是王工头亲自盯过来的,为的就是“避免被旁人吞油水”。当时为了方便去林场,王工头往往铺盖一卷麻袋一背,再吊双草鞋,人就立刻走了。林场里伐木头,王工头有时也跟着伐,最后居然还学会了做木工。
万事开头难,木头运出去了,路修好了,成都首先有了一定的资金来源。在“赚到第一桶金”后,王司令给自己做了张小马扎当这段时期的留念,还得意扬扬对旁人说:
“我以后肯定饿不死,再不济还能当木匠嘛。”
“那司令你现在又是木匠咯,王木匠嘛。”
“要得,王木匠也好得很嘛!”
王司令觉得好,但地主们总觉得“中国的地生来就是他家的”,便当钉子户赖着不走。当时王司令带头拆了大清官邸着实了不得,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千百年来中国人遵循的君君臣臣与三纲五常,到姓王的这里一铲子土下去居然全没了?这怎么行!一时间什么“五老七贤”“忠君会”等社会团体全围在政府大门前抗议请愿,都说这春熙路修不得,而小报更是漫天戏言,一首打油诗格外出名:
“民房已拆尽,问王将军何时滚蛋?马路也锤平,望王督办早日开车。”
这诗太文雅,和高超的四川话骂人艺术相比还是少了些生动,所以在日常的时候骂人者会直接对王司令飚“老子日你妈卖批”,若再叠些音,那就是“妈赖妈批杀鸡”。王司令听这两句四川话的次数太多,所以他很快就抓住了精髓要点。若地主派流氓混混上街骂“姓王的,老子日你妈卖批,谁让你征我们的地,我们可是千百年的地主”,王司令当即就会把头从车窗边探出去道“妈赖妈批杀鸡,老子管你是哪来的腐朽,不让地就是犯法,犯法的一律蹲大牢”。
“我们和土匪是有联系的,等明个叫人把你衙门抄了!”
“老子就是土匪,有种你叫土匪来抄老子的衙门!”
有人敢骂,有人敢应,有人敢打,有人敢揍。春熙路修建的时候招惹了不少黑势力,但这些黑势力越嚣张,王司令就越猖狂,说“四川这块地方要想活命必须要先搞钱”,任何阻挡老百姓搞钱路的都得变城郊埋的死人。这些地头蛇在成都霸道惯了,听了威胁第二天反倒还会来,而王司令也礼尚往来,表现得“相当友好”。
“王土匪,这地在大清就是我们的!”
“大清早日妈没咯!你当这是哪?北京坟头紫禁城?”
好好抡起锤子,敲起脑壳子。晓得噻,成都噻,来成都和姓王的耍噻!修建一条春熙路,中间和□□的流血冲突没少发生,但王司令就拿着枪一黑到底——反正现在名号也是土匪,谁怕谁?自春熙路第一铲子土下去那一刻,王司令就铁了心要把四川这炉子野火烧起来。这个土匪模样的男人现在有毫无遮挡的强硬与野心,他每天亲自侯在那废墟上观望,而手中的子弹蓄势待发已上膛。
金属子弹纷飞,骂声如乱箭覆雨。几个月过去了,春熙路“在一片咒骂声中开工,又在一片咒骂声中竣工”,但它率先成为了成都几个盈利基建项目之一。以春熙路牵头,成都出现了民国罕有的基建浪潮,连带的还有周围的华阳,温江,新繁,郫县,彭江等县郊,最后一路辐射到了重庆。重庆把这嘉陵江这条重要水路,搞外贸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那时王司令当年做督统时的“生意本领”又派上用场了——多水路的苏南起得来,那么重庆也同样起得来,然而这次他想要的不仅如此。他还决心抓紧两个机会:苏联的哈萨克□□,以及上海的淞沪战役。
天府之国迎来了丰收,但绝对不能让这丰收的谷子烂在仓库里。
秋天之色乃赤色,红叶如命运浪潮势不可当;秋天之色乃金色,稻穗乃丰收脉动喜上眉头。那天在田边看着一卡车又一卡车的粮,赵狗子越点越高兴。他站在田边一边用笔在小本上划拉着,一边和王司令聊天。
“四川这边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这才是天府之国啊!”赵狗子对王司令道。
“不可能咯!覆巢之下无完卵噻,中国整个都日妈乱成一锅粥,四川又怎能幸免?如果蒋中正赢了淞沪战役缓过劲来,他迟早要带着兵攻进来。你娃儿信不信?若淞沪战役输了,上海这座东线要塞没得咯,那日本人顺着长江打进中国内陆也是趁早。”
“啊?那我们咋子办,又要提防光头,还要提防日本——”
“把光头与日本当下共同滴老子拉进来呗。老子摆个脸色说‘四川不能打’,那当龟儿子哪敢动嘞?晓得我说的‘共同滴老子’是哪个吗,狗儿?”
“不知道。”
“美国和苏联。”
云卷云舒,麦浪浮动,劳动号子依旧在田野边响着,而赵狗子不明所以。他不知道为何蹲在田边的王司令突然扯到了“外国人”,也不知他说的“拉老子入局”是什么意思,于是王司令便咬着那根芨芨向赵狗子解释“美苏两国何为当下日本的老子”。从明治维新讲到日俄对峙,从十月革命讲到裕仁当政,从军部变革讲到战争供给……兜兜转转讲了一圈,赵狗子大致懵懂地明白了。
“哦,我晓得咯!所以说远东战争局势其实是由美国和苏联操盘滴——单靠日本它一个龟娃儿支棱不起来,所以它得和两个老子周旋。日本若是和苏联有矛盾,它就找大老子美国。日本若是和美国有矛盾,它就找二老子苏联。那王司令,为啥子美国和苏联是光头滴老子?”
“啊哟,还不晓得?举个例子嘛!如果苏联真要取代日本接管东北,美国肯定不会瓜兮兮坐以待毙——它可能会举着‘正义之师’的旗帜搞苏联一锤子。上海也是咯,若日本真攻进来,那美国也不会不管——它不会让日本得到太多,更不可能让日本触碰到它的根本利益。美国的爪子又欠又长,是世界警察,啥子热乎事,肯定有它一搅屎棍子。”
美国的屎棍子是肯定要搅进来的,就不知道啥时候了。
下注,赌局。风掠过,凉爽秋意袭来,结束劳作后天色已经将近傍晚,好些农民在田边摆了桌子作临时的吃食。四川这片地方好打牌与麻将,农民们一边吃馒头夹辣咸菜,一边铺了牌桌子下注。这个月他们领了“公家钱”手头阔绰了,就在闲暇时拿几文钱出来赌。一注又一注,输了的农民沮丧咒骂,而王司令瞥了一眼那些赌输的农民,缓缓道:
“赌这种事嘞,实在被动滴很。我们中国靠自己赢是实打实嘚,靠别国终是虚的——中国真不能做别国傀儡咯。”
“唉,美国!难道它又要作全世界的帝王老子,又要作全世界的救世主噻?我们怎么能妄想依附美国嘞?它太没得道德心咯!”
“国家不是个体的人噻,你莫得用‘道德心’去衡量国家。日本也好,美苏也好,它们都是国家,都是利益集结体,晓得伐?美国作世界的帝王老子,作救世主,其因都不在‘道德心’,在于它能博得的巨大利润。就单说东亚,日本大半的战争后备都来源于美国,它怎么可能不把美国当老子嘛!问题来了,老子啥时候打龟儿子?”
“龟儿子膨胀过头,威胁到老子的利益。”
“开窍,开窍。”
赵狗子的灵光与聪明令王司令欣慰感慨,接着他说中国绝对不能认美国为老子,所以还得把压制美国的“对家”苏联给牵进来。新疆的苏联官别林斯基大规模征粮,闹得西北好一阵乱。鬼日妈东西!西北也被苏联闹得打仗,但伊万诺夫不知咋子没有收粮,也没有开战,好汉!现在四川丰收,恰好有一批剩余的公粮,绝对不能放在仓库发霉,应该卖给别林斯基做个顺水人情,同时促成一项生意条件——苏联一直在用小麦换枪炮,现在他们就要用枪炮换川军小麦。
“卡啦咔啦”,卡车终于把粮运完了,而那防滑步履带发出的声音在赵狗子听来像“王老板打的算盘”——他现在终于知道王司令何得以被称为“王老板”,但他又担忧王司令耍不过精明的美国佬和毛子。听闻担忧,王司令不屑阖眼,说不上套是因为画的饼不够大。只要饼够大,美苏双方是一定会跳着脚互相掐对方脖子的,他们被贪婪与利益互相牵制,而这种对峙也将一直持续,直到一方垮台为止。
要搞事,先搞钱,一天天过去了,王老板搞钱的计划大差不差进行着,而王司令“搞事”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瞧瞧!嘉陵江的美国工厂真办起来了,而苏联枪炮也拉进了成都军营,所有事情都像王司□□的那般发生了,真是诸葛武侯夜观天象似的!
不过说到底,赵狗子虽发自内心觉得王司令似诸葛亮般能耐,但又觉得他不完全像诸葛亮——毕竟诸葛亮不可能和山寨土匪们拜把子,更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去山上歃血为盟。赵狗子曾问王司令已经集结了兵力,现在为何要与那些土匪为伍。王司令说“土匪是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而且“土匪能让他掩人耳目”。
仙人板板、个老子。一天天过去了,同王司令拜把子的土匪越来越多,而王司令讲话风格也彻底变了。他讲话越来越糙,越来越粗鲁,不仅和土匪说话如此,和旁人说话也是这般。
“日他先人,这事老子即刻就办!”
笔下风月,口中风雨,王司令给画匠写信的时候可没提这种话,但赵狗子在日常场合能听到的全是“日他先人”。有天王司令说要去峨眉山夜游,但赵狗子知道王司令当时其实是去土匪寨子里喝酒摔碟子,如果他们谈了峨眉山头高悬的皎洁明月,那前面也定会加一句雅致的“日他先人”。
日他先人,他记得王司令一开始来好像还是个文化人,怎么转眼间就成这个样子了?四川也有好些雅致人呢,什么李白杜甫苏东坡,这些月下放歌的诗人都在四川各地走过,王司令怎么就不能学学他们似的做个雅致人?他还想让王司令给自己取个雅致些的名字呢,他可不想一辈子叫“赵狗子”!
想来想去,赵狗子把王司令变动的原因归为“和土匪混迹时间过长”,但王司令给他好好起个笔头名字应该还没有问题。赵狗子疑惑着,犹豫着,不知道王司令会不会答应他“求名”的请愿。他知道王司令最近都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他知道成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匪患了,但他不知道王司令天天在电话里筹谋什么。
哎,奇了怪了,这些土匪都到哪去了?还有那些闹事的□□呢?
某天赵狗子照旧去办公室送信,他决定给王司令说说他的想法,而那时王司令正翘着二郎腿给长沙督办打电话。
“土匪哪去咯?黑吃黑,老子都把他们同化咯!说得好听,叫结义;说得难听,叫充军。土匪,有码子难办?”
电话挂了,王司令问赵狗子“有啥子事”,那时赵狗子意识到王司令已经好久没有讲他原先的北京官话了——他现在变得“n”与“l”不分,儿化音也不对调了。
“王司令,你用一哈北京官话再问我一哈。”
“北京官话,不就是‘你找我要做啥子’?”
“完咯,王司令,你在四川太久咯,你都不会讲北京官话咯!”
赵狗子大呼,王司令大惊失色,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现在真的被硬掰成了四川口音,一时间连北京官话都想不起来怎么讲了。
“我真忘咯,北京官话咋子讲?”王司令慌张地望着赵狗子,“你给哈提示!老子口音啥时候变成这个鬼样子?你给一哈子,我就想起来咯!”
“我哪知道嘛,你自己口音成这个样子,我哪里知道嘛!等回南京去问你老婆咯。你现在讲四川话,你老婆保不定不认得你噻?”
赵狗子哈哈大笑,故意火上浇油。
“那咋子办?”
“我哪知道咋子办,我莫得老婆,你回南京问你老婆咯!”
“完咯,完咯,我真在四川呆太久咯!我赶紧去南京见我老婆,他要不认我就真的完咯!”
和赵狗子言说罢后,王司令从抽屉里翻找出一个从工地里薅的麻袋把自己的衣服鞋子放进去,塞了两个糠饼,背了一杆长矛枪防身,而后戴着斗笠就赶忙出门了。
“啊,王司令,你可不能走噻!王一刀现在说不上正被光头全国各地通缉——王司令,你可不能为了小家抛弃大家,儿女情长,切勿流连,国难当头,大丈夫应志向高远!”
“我晓得咯,但我现在就是想要回去一趟嘛!莫拦我,山水长远,老子去也!”
“等等,王司令!我还有一件事——”
“啥子事,讲!”
“我,我,我不想叫赵狗子咯!你文化人,给我取个大名噻!”
赵狗子面红耳赤,王司令哈哈大笑,他弹了赵狗子一记脑门,说“绕半天就是这个事”。他大手一挥,拎着那麻袋就跑出办公楼直奔火车站,路过摊贩的时候还没忘了往麻袋里塞几件成都当地的炒料——他都想好了,等到了南京,他就立即架起锅给画匠和晓梅展示下自己在成都的“学习成果”。他现在可搞清楚火锅怎么做了,这炒料一旦有了,剩下的手艺他都拿捏得住。虽然和画匠异地这么久,但他可没少在做饭方面下功夫!
嗳,要是嘉龙,濠镜,晓梅,画匠都在,可以像以前那样在院子里聚聚,该有多好啊!煮口火锅,里面分几个格,把备好的食材都放进去,边吃边聊,岂不妙哉?
王司令期待着,也不管成都到南京的火车颠簸,也不管他只买到了一张站票,心情好得不得了。麻袋在地上一铺一坐,眼睛一闭一打盹,整个人巴适又自在。王司令如此,一路的乘客都看得惊奇。两天多的火车路程,车厢如此狭窄,人员如此嘈杂,但这四川庄稼汉基本没睁过眼睛,一直靠在火车皮上睡觉,好像之前根本就没贴过枕头似的。
“这人怎么这样?”
“不知道啊,四平八稳睡在那,当自己是王爷呢!”
相比南京,四川算是“穷乡僻壤”。这些要去首府南京的乘客自觉身份高贵,却不知这“四川庄稼汉”前半生还真是王爷。车上的行人来来回回,大家经过的时候带着鄙夷的神情对睡着的王司令侧目,不是在摇头就是在发笑,而最滑稽的场景莫过于一个戴着眼镜的金发蓝眼睛白人——他是从重庆火车站上车的,在车厢路过的时候把睡着的王司令当成了穷困潦倒的乞丐,所以就给他怀里塞了一张五美金的钞票。
“真把老子当臭要饭的了,还塞的是美钞?还加了张名片——?‘阿尔福雷多穷死’是哪个瓜皮儿?给老子塞钱,我看你真‘穷死’,你全家都穷死!”
出南京浦口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而王司令也发现了自己怀里的那张“不速之客”。他皱着眉头看那张映着“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烫金名片,但他无心计较,随手折了那张美钞和明信片放进口袋里就往金陵女大赶去——
啊,他现在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他终于要回家了!走路,上车,颠簸,再走路,等到了学校门口,里面已然是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几盏灯亮着。王司令想赶紧跑进去,但门口的安保拦着,硬说他是“臭要饭的”。
“我来找家里头人,咋子成臭要饭的?哎,我看见他咯!他信里说咯,我一直记着。我就知道他在这时候下班,我看见他咯!”
安保阻拦着,而王司令看见画匠走进校门。他兴奋地朝画匠招手呼喊,然而画匠似乎就像没听见似的快步进了门,仿佛有什么着急事。
“喂,我在这头儿啊!你回头看一哈噻!”
眼看着画匠走远了,王司令急得甩开安保,硬冲进学校门跑向前去,一把拉住画匠手臂。画匠看着那庄稼汉,一时半会硬是没反应过来。他听着那陌生的口音,看着那黝黑的脸庞与错生的胡须,心想自己何时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哈?我是你老汉!当年和你在樱花下头看日鬼月亮的老汉!你不是想我噻?我偷着来南京看你咯!”
画匠神色大惊,而王司令二步跨五扔掉麻袋,冲上去一把抱住画匠笑道:
“是我呀!真是我呀!我终于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