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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第四部分
      (1927-1931)
      中华民国十六年(南京国民政府)-中华民国二十年(南京国民政府)
      昭和二年-昭和六年

      《春日岭南》有言,“窗前修竹霭如云,巧语春禽只听闻。睡起蒲团趺坐稳,惟将茗椀对炉薰”。江南的休闲在岭南同样有迹可循,但对于民国的广州,这诗就渐渐不再贴切了。
      广州,这座承载了晚晴至民国声势浩大政治革命的城市,既是□□封建体系瓦解的缩影,也是现代文明转型的急先锋。相比处内沿海的江浙,广东因其靠南门户地更早一步被西洋炮火轰开了农耕文明的枷锁,经济外化的痕迹也更加明显。“商强工弱,消费至上”,这是当时广州的基本社会特征。外资争夺市场,欧式建筑林立,先施、真光、大新等百货公司大放异彩,世界各地优质商品群英荟萃;公共交通发达,铁路、电车、巴士穿梭于市区内,放眼望去皆是一番车水马龙繁华景象。
      然而,当时的广州还有一个特征:赌。
      早在清末,广州就被称为远近闻名的“赌城”。当时有对西关泮塘一带花会赌博所言:“每日早晚共开两厂,故妇女界及下流社会咸趋之若鹜,因是每日入厂之银款,动以万计”,男女老少全红眼,富豪乞丐皆赌博,广州赌博顽劣猖狂成势,一时间禁赌竟成无妄之谈。赌博是广州黑暗的殖民地伤疤,因背后隐藏的巨大利益,赌场主办者和殖民地督军,北洋军政界相互狼狈为奸,由此衍生出大量人口奴隶买卖,毒品产业,色情交易,严重损害社会安全与正常经贸发展。
      赌钱,赌命,但凡有的,都能到广州来。
      1927年早春,广州已经开始提前回温,气候颇是宜人,隐约的热浪甚至有些入夏的意思。一下火车站,王教官和画匠二人就被这“赌城”的场景震惊了——火车站周遭都是密密麻麻的赌摊和竖着阴阳八卦牌子。好些赤着脚,背着蛇皮麻袋的农民、劳工就聚集在摊边亢奋地看着碗里转动的骰子吆喝,全然不顾饥饿疲惫。麻将,牌九,扑克,黄票,转盘……只要是赌桌上常见的精神大烟,这里应有尽有。这赌博的浩荡架势着实看得王教官惊奇,但火车站只是广州赌博行业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和画匠到了主城区下榻的旅馆,王教官发现旅馆四处都是赌博的张贴信息,而卧房内也有林林总总的小册子,他随手翻了几页,真可谓大开眼界。
      “这都能赌?”
      什么都能赌。赛马,艺术品拍卖,升学考试,官员上任,房屋乔迁……只有人想不到,没有广州赌不到,别说金银珠宝,就连家里养的阿猫阿狗都能赌血统品种之名贵。一时间王教官看赌博册子看得全神贯注,也不管小橘子在鸟笼子里使劲扑腾叫唤。画匠正在收拾行李箱,他听到动静,走过去打开鸟笼,小橘子飞出来后就跳到王教官肩头,也低下小脑袋看册子上的赛马消息。
      “怎么全是英国马?哦,原来承办机构是香港赛马会。难怪,估计中国马也要取个洋名。”
      王教官边看边读,而小橘子看了一会,吱啾一声就跳到了Golden Bobby那一栏里啄了几下。
      “咋了,你是示意我去下注?”王教官用手指逗了几下小橘子,“你看这舟车劳顿的,都瘦了,要好好吃饭啊。”
      “还吃?再吃飞都飞不动了。”画匠皱着眉头起身,他刚把箱子里的衣物收拾好,“你这家伙知道翘着二郎腿坐床边看赛马,也不知道过来帮我干活?怎的,四个箱子全要我理?”
      “好,有钱就是爷!爷,您坐这,我给您捏捏肩膀,捶捶腿,箱子放着我来理!”
      画匠一发声,王教官立即站起身敬了个部队礼,把箱子三下五除二理好后就跑去卖乖,又是捏肩捶腿又是活动肩膀:
      “爷,广州好热啊,我想吃绿豆沙冰,但是我们还没去黄埔,暂时领不了我这个月的钱。嘿嘿,爷,您懂的。”
      “我不是给你零用钱了吗?”
      “我就是想找个借口和你一起出去玩呗。”
      “知道啦,我和你一起下去,而且我还想吃刚才街上招牌画着的那个什么,肠粉?要不要一起去,感觉好像很好吃。”
      “好嘞爷,小的立刻就下楼!爷真是太阔绰了,又请我绿豆沙冰又请我肠粉。王某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晚上为您当牛作马——”
      “膈应死了,别叫我爷。”
      听那一声“爷”,画匠想要去拍王教官的胳膊,然而王教官一个轻快转身躲开,摇头晃脑道:
      “哎嘿,打不着!如今我真是无事一身轻,能被别人养着,还能吃绿豆沙冰和肠粉,太开心了!但我不叫你爷,那叫啥?”
      “啥都行,别在我眼前招烦就行。”
      “你说的,别反悔啊。”
      画匠摆手,王教官原地跳了个蹦子后就兴致勃勃出了门。画匠见王教官这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只能忙不迭追着他出去。王教官一路走得轻快,不停地和画匠侃大山,说广州的啥看起来都顺眼,简直是无忧无虑的自在天堂。见王教官如此,画匠也觉得心情愉悦,对未来生活充满希冀。
      “你这人总是有种热情劲儿,热情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不高兴,就丧着脸。”
      “这就是我嘛。”
      “真拿你没办法。”
      永庆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幢骑楼又一幢骑楼,下头商铺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要说吃的,清蒸卷、薄皮饺、舵手粥、馄饨面、沙河粉、酥鸡蛋、糯米鸡、牡蛎叉烧,各个冒着热气;要说用的,纺织服装、鞋帽、炊具、厨具、餐具、卫生洁具、日用杂货、手表,眼镜,袋子,灯……层层叠叠能堆到铺子里的天花板上。然而除此外,永庆坊卖的东西还有很多,像什么机械配件、五金,殡葬用品,家具,装饰用的鲜花,而那人更是繁杂,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穷的富的中的洋的——两人拐了几处街道角落,差点被这人流冲散了,好不容易才找了铺子落脚,已然是满头大汗。买了绿豆沙冰,而后点了两份肠粉和一份白切鸡。
      “到底还是苏州僻静些,这人也太多了。”
      “可不是,也凉快些。”
      菜端上来了,小二的腿跑得像蒸汽火车的车轮子——毕竟店里除了他俩,还有好几个没座的客人在候着。画匠给王督统夹了一块白切鸡,王教官吃了直皱眉。
      “这是什么鸡?完全没味道,我得倒点辣酱。”
      王督统在白切鸡上面倒成堆的辣酱,于是便以一己之力侮辱了店里角落瑟缩的两个地道老广——他们是两个男孩,经过大半年准备后好不容易才勉强考试擦线进了黄埔,如今身上已经没有过多的钱,只能拿喝便宜的大碗茶填饱肚子。一文钱一大壶的茶一碗接一碗,两个男孩依旧饥肠辘辘。他们看着对面那桌暴殄天物,满心羡慕但又无能为力。
      “我叼,濠镜!嗰个人喺白切鸡上放咁多辣酱,鲜香都搞冇啦!”
      一个男孩咬牙切齿。
      “真系亵渎呀!”
      另一个男孩义愤填膺。
      “羡慕,我好耐无吃肉喇,发梦都想食白切鸡。要不等噉围走喇,我哋将菜碟带翻去啦?”
      “好,噉今日嘅晚餐就有了。”
      饿啊,饿,两个男孩一直苦兮兮守着,眼巴巴等着。好不容易把那桌食客熬走,两人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他们蹑手蹑脚,像做贼似的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把装着辣酱鸡肉和肠粉残渣的盘子顺在了手里。然而男孩们饿得头昏眼花,出店的时候碰到了桌子,惹了老板注意。老板惊呼一声,男孩们吓了一跳。
      “捉贼啊!杀千刀嘅贼仔!”
      永庆坊的人怎么那般多,多得像潮水,多得像蚂蚁,两个男孩要被堵着了!老板在后面拿着刀追,男孩们抄起盘子就劈开人群一路疯跑。彼时王教官和画匠正往百货大楼走,一个横冲直撞的男孩突然撞在王教官身上,把辣酱和鸡骨头泼了他一身。另一个戴眼镜的男孩也没刹住闸,把剩了的肠粉和酱油全朝画匠倒了出去——
      盘子打碎了,两个男孩见状要跑,但王教官却一把将他们两个摁住。这时候老板也气喘吁吁跑来了,他拿着刀大吼两个男孩是贼,男孩们争辩,说他们只是把别人吃剩的垃圾带回去。王教官和画匠稀里糊涂,他们完全听不懂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讲粤语。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王教官试着用北京官话问,一个男孩明显听不懂,他疑惑地挠了挠脑袋,但另一个眼镜男孩眼睛亮了一下。他急忙回应了,说他们是街上的乞丐,饿急了眼,已经三四天没有吃东西。
      “两个小乞丐,怪可怜的,要不?”
      “要做好人呐?”
      王教官向画匠试探,画匠心领神会,他付了盘子的钱,还给两个男孩额外买了肠粉和白切鸡叫他们带回去。老板罢休,两个男孩连连道谢,拿着吃的就赶紧走了。然而,画匠和王教官两个人遍身狼藉。王教官哂笑,拉拉画匠的袖子:
      “好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衣服被泼成这个样子,是要先回去还是——”
      “去百货大楼买新的。而且我们要在广州久居,总得买些锅碗瓢盆和日用品。”
      王教官纳闷,问画匠怎么出手突然变得这么阔绰,画匠说他的几幅画被日本的艺术学会收藏了,近日应该就在广州展览,有了好些版权收入,还多了不少订画的客户。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维持两人日常衣食保暖还是略微宽松。听闻画匠“突然飞黄腾达”,王教官开玩笑问画匠为什么“突然走好运”,而画匠反驳,说王教官从来没问过他画画的情况,再者他也不是突然撞了好运,陆陆续续画了快十年才有了些名堂。
      “我又乱说话,我未想到你画画之刻苦。是呀,哪有什么天降馅饼嗟来之食。”
      王教官面带惭愧,他捂脸,画匠直笑,他把王教官的手拉下来,还说王教官傻。而后,两人顺着永庆坊的街往前走,一直走到前面洋人开的百货大楼。那楼好几层高,外面还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子。两人逛东逛西,买了些碗碟杯子,买了些床单被子。逛着逛着,画匠问王教官“家里还需要什么”,而王教官听到“家”这个词后恍惚愣神。
      家?他们现在是在组建自己的家吗?
      王教官难以置信地盯着画匠看了好一会,最后才反应过来——是啊,他们是在组建自己的家,只有他们两个,彻底属于他们两个的家。红尘人世近三十载,宦海沉浮,漂泊伶仃,大起大落生离死别都走了一遭,如今他们也有家了,这真的想都不敢想!
      “家里还需要些什么?”
      “我俩的照片!”王教官脱口而出,“我想和你一起去拍照,我们可以把照片摆在家里!我还想——还想和你做很多事!”
      “好呀,以后我们可以去拍照,你想要的,想做的,都可以,不过来日方长,先把必须品买了,找好住处后叫车夫送去要紧。”
      “我不要!我今天一定要买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因为这才能证明我和你有家!我想了好久,做梦都在想——不是那种空旷冰冷的房子,而是一个小小的住处!这才是我们的家呀!”
      “但是太琐碎太沉重的纪念品,暂时也不好带,我们也没空去拍照了。说起纪念意义,要去买戒指吗?这戒指我一定要买,买不起金银,铜陶的也好。”
      王教官真是要高兴疯了,他简直巴不得拉着画匠在街上转起圈来!然而等那天买好必须品,去首饰楼的时候已经到晚上了。他站在亮堂的首饰柜台前左看右看,这个嫌贵,那个也嫌贵。他想到今后的生活开销,便不由得招手道:
      “不买了,不买了。”
      “买吧,买吧。”
      钱说花就花出去了,王教官心疼的直吸气,画匠硬买了一对男款的银戒指。银戒指上面干干净净,什么花纹装饰都没有。出了百货商店,画匠把自己的戒指收进口袋,而王教官当场就戴上了,还说这辈子都不取。
      “你其实可以不用戴的,否则到时候出门惹路人非议,去黄埔也惹得人过问。”
      “问就问,要是问我是否婚配,我就说是,反正不取,除非我死了。”
      “说起戒指,你还记得这个吗?”
      画匠把自己脖子上戴的木头老虎符拿出来笑问——自大地震后他就一直戴着,再也没取过。
      “你怎么还戴着那个小玩意呢,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
      “这就是我的戒指,我也不会取,除非我死了。”
      画匠把木头老虎符收回衣服里面,指着街头一处巨型广告牌问王教官想不想去看马戏,否则以后去了黄埔所在的长洲岛就不甚方便。王教官抬头一看,夜幕中灯火璀璨,广告牌上的飞禽走兽闪闪发亮——那是俄国依锡加马戏团在广州游园会的广告,
      “不惜重资,聘用欧洲技士六十余人,训练熟马二十余头,并骆驼等兽,及空中飞行大王,举行种种技术”,呼吁“诸君欲一新眼界,请速来,一亲方知言之不谬也。”
      王教官当时念那广告词,嬉笑说这好个一亲方知言之不谬,然而等他与画匠去了,才知道这广告词并非海口。
      “观众老爷们,您赏个脸吧!”
      夜晚的游园会的确热闹,人群熙熙攘攘,观众趋之若鹜,戏舞台,那驯兽师技若神功,惊若天人,一匹铃铛小马钻火圈,叫人倒吸一口气,待它毫发无伤飞驰而过又是连连喝彩鼓掌;见猴子排成一对水中捞月,但未曾想到真从水中捞出一个金灿灿的月亮;再见黑熊踩单车,那么笨重的身子居然没掀翻跷跷板,憨态可掬的样子令人怜爱。看罢了马戏,两人连连感慨,然而那游园会还有套圈,打靶,扎气球,捞金鱼,划小船,走迷宫,画匠拉着王教官挨个玩了个遍。王教官真不愧是军队出身,打靶扎气球一来一个准,给画匠赢了好些奖励,把摊主急得直叫,把孩童闹得直哭。玩到最后哭闹的孩童越来越多,画匠也不好意思,就把赢的奖品都分给了周遭的孩子们。
      “你把玩具都赢了,惹得遍地孩子哭。”
      画匠边走边埋怨王教官,而王教官说那些小孩太过业余水平不行,但他是专业的。
      “你总不能把自己也算成小孩吧!”
      画匠哭笑不得,但王教官狡黠一笑,说今天他们两个做小孩也无妨。走着走着,两人到了游园会的迷宫——迷宫是洋人们用高大的灌木墙围成的,似乎仿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布置,做的扑朔迷离,再加上夜色迷离,更是灯影交错。王教官说要和画匠比赛走迷宫,画匠本来在犹豫,但王教官一会就没影了,他也只能跟着追进去。画匠左转右转,连连碰了好几个死胡同,而他又听见不远处王教官的声音——
      “爱丽丝,你的猫为什么那样咧着嘴笑?”
      “你在哪?不要捉弄我了!”
      画匠被迷宫绕得头晕目眩,再加上晚上他的视力不甚好,怎么也找不到人影。
      “我何曾捉弄你呢,爱丽丝,你坠入了虚有其表的兔子洞,你幻想其中,你孤身一人。来追寻我,我带你出去。等你追上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笑声与回答在黑暗中若即若离,若有若无。画匠时而看见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但等他跑过去,又是死胡同。虚妄梦想,泡沫乐园,魔幻土地,如痴人生……黑暗的浪潮中,画匠感到心悸,他奋力向前跑,向前追,但最后仍是镜花水月,一无所获。画匠跑得精疲力竭,他甚至产生了慌张恐惧,因为他怎么都出不了迷宫。就在他准备继续往前追着影子跑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攥住,然后被一种强大不可抗的力量拉出了绝境死路。
      “猜猜我是谁?”
      画匠的眼睛被蒙住了,他感觉到了戒指的冰凉,还有耳畔熟悉的声音——还能是谁?那是他疯狂的情人呀!他们必须跑,一辈子都不停歇……
      “张嘴,尝尝这个。”
      一块东西塞过来,画匠张嘴咬了一口,他尝到了一块甜甜的点心。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声惊响窜上夜幕,彩色的流光划破黑暗,那盛大的花儿在空中交错着,绽放着——
      光明!永恒的,美丽的光明!一簇又一簇烟火燃烧着,五颜六色镶嵌在一起闪闪发光,让黑夜成了光明的海洋,最后化作四散的流水瀑布,一段一段点亮未知的路。
      “这是——”
      是烟火!画匠被这烟火惊异了,他急忙转身,却看见王教官。烟火映衬着他们,就像十几年前他们两个在东京。他们爬上屋顶,光明就像如今灿烂耀眼。画匠看着王教官被光雕琢出的轮廓,就像当时小画匠看着王世子那般。
      “你知道驴打滚吗?这就是驴打滚——游园会上有卖的。”王教官拿出游园会节目单,对画匠笑道,“我算了好久,刚好赶着烟花升起的点把你引到这里来。当时我们也在看烟花,还说要去北京呢。你说,北京在哪?”
      北京在哪?北京就在对岸,有一天他们要跨过这山海,好好地回北京去,到时候他们要吃驴打滚,还有还要吃艾窝窝,豌豆黄,杏仁豆腐,沙琪玛,糖葫芦……他们还要去后海荡舟,去香山看红叶,还要去那厂甸庙会,到时候,好吃的,好玩的,他们都要来个遍。
      北京在哪?不,北京就在这。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梦里的北京”不是北京,而是“家”和“光明”的意指,只要他们在一起,他们就在北京,只要他们在一起,北京就在这,此时此刻
      “你看,光都映在你的身上了,你简直就像燃烧的火一样。”
      画匠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这烟火光明迸射到了他的瞳孔,让他莫名其妙想要流泪。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像燃烧的火?”
      王教官笑,他凑过去,吻了画匠。画匠趁着黑暗和王教官牵着手跑出了游园会。他们跑,一路跑,不顾及旁人,不顾及世俗,不顾及阻碍,冲上楼梯,冲进房门。
      “轰隆——!”
      烟火依然在绽放,广州的烟火就像不曾停歇似的。在这夜色的星星光明里,他们亲呀吻呀推呀倒呀抚摸呀脱呀做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距离,忘记了隔阂,忘记了束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停下,天塌下来也不能把他们从温柔乡里拉出来,情欲和依恋的爆发比炮火更甚,要推着他们去流浪,去天涯海角,世界尽头,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们亲吻着。
      “我也爱你……我可能早就爱上你了……只是我一直糊涂……”
      “那也无妨。这一次怎么轮到你流泪了?”
      王教官笑,又一次俯下身去。
      糊涂吧,昏头吧,此时此刻的生命俨然不能被定义,它忽轻,忽重,忽明,忽暗。这次就把夏目漱石的月亮忘了吧,一齐齐奔向热烈融化灿烂,好像他们从未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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