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奇谈》春云时雨

57、两相抉择

　　萧灵菀正靠着山壁假寐，却听山石内传来咔咔几声。
　　是机关转动声。
　　她立刻睁开眼睛，将瑞桢扶起，一手轻轻托着他的脑袋，靠在一边的墙上，一手拿起地上的刀。

　　却见一人手捧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来人满头银丝，容色却颇为秀丽，即使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不能掩盖她的风姿。
　　“你的名字，报上来。”
　　她开了口，声音却十分冷冽，略略沙哑，仿佛已经许久没有开过口。

　　萧灵菀见她的模样并不像是要与他们为难，便拱手作礼，礼貌答道：“在下萧灵菀。”
　　这白发美妇却微微侧身，避开她这一礼，才道：“如今火云山庄是谁在当家作主？”
　　萧灵菀答道：“乃是家父萧炎。”

　　“原来是他，他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女儿。”这妇人喃喃自语，露出些追忆的神色。
　　听她话里流露出与父亲是旧识的意思，萧灵菀便谦恭问道：“前辈怎么称呼？”
　　妇人摆了摆手：“什么前辈不前辈的，不过是个老婆子罢了，叫我月婆就是了。”

　　月婆？在火云之境来去自如，名字中又带月，萧灵菀心道，难道她是那位女家主萧月焓？
　　虽然看年纪并不太像，萧月焓若是活到如今，应当已经可以做她奶奶了，眼前这妇人似乎年轻了些，但是看她容貌气度，却又似乎十分符合。

　　萧灵菀这边还在思索月婆的身份，却见她朝着瑞桢走了两步，低头瞧了瞧他，道：“你很喜欢这小子。”
　　萧灵菀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白，下意识便解释道：“晚辈没有。”
　　月婆却摇了摇头，道：“你不用瞒我，你俩落下来的样子我都看到了。”

　　她指的是他俩抱在一起掉下来的样子，萧灵菀心下有些尴尬，其实她和瑞桢已定下婚约，即使亲密些也算不得什么，但是被旁人指出来，还是略感羞赧。

　　月婆瞧着她的神色，却没有取笑的意思，淡淡道：“他这一路十分照拂你，刚刚又以身作盾，你一定觉得这人很喜欢你，心里十分感动是不是？”
　　萧灵菀被她说中心事，一时愣怔，忘了答话。

　　但是月婆却并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慢慢说了下去：“人心莫测，刻变时翻。这一刻说爱你，或许是真的，下一刻，要杀你，也是真的。男人的誓言便是如此随风而逝。”

　　萧灵菀心知她从前遇人不淑，定是觉得天下男子皆是负心薄幸，但是瑞桢和他们却并不相同。虽然究竟哪里不同，此时还说不完全，但是她还是笃定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月婆听她反驳自己，却不生气，反而朝瑞桢看去，问道：“他长得很好看是么？”
　　萧灵菀不由自主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瑞桢。

　　此时他闭着眼睛，眼睫乌黑一线，脸颊苍白如玉，唇色因为前些时候吐了血，却殷红鲜艳，两相对比轮廓鲜明如画，居然仿佛那丹青卷中的人，她不由一时看得呆了。

　　却听月婆在她耳边仿佛随意闲谈道：“你认识他多久，三年？五年？”
　　萧灵菀心中算了算，道：“二十七天。”

　　“那还是他比较厉害。”月婆微微一笑，似乎语意含赞意，“我从前也识得一个人，与他一样拥有一副天赐的好皮囊，能言善道，惯会迷惑人心，不过他还是用了七年才骗到了我。”她这话前半段说得云淡风轻，到了那迷惑人心四个字，语气却如怨似慕，竟是无比复杂。

　　萧灵菀不禁轻声道：“那人后来如何了？”

　　“如何了？”月婆低低笑了一阵，这才抬起头，此时那乌黑的瞳仁中只留下一片冷意：“自然是死在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萧灵菀心道，那人即使骗你伤你，你还是不忍心亲手杀他，只是将他送走自生自灭。

　　月婆慢慢道：“所以，你如今该知道遇到他这样的人，便是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要早早躲开。否则一着踏错，便会误了终生。”

　　萧灵菀静静看了月婆一会，却道：“婆婆既然已经想的如此明白，却为何不能挥慧剑斩情丝，而是在此闭关不出，任‘冰壶霁月’蒙尘多年？”

　　“冰壶霁月”正是萧月焓当年所使佩刀之名。

　　“不愧是要继任家主的人，我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过这名字了。”月婆被认了出来，倒也并不伪装作态，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我当年没能做到，如今才希望你能做到。”

　　“如今我一身残躯，在此守护禁地，也不过是赎罪罢了。”

　　“这世上只有亲人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我想了一辈子才想明白的事，希望你不会再为此蹉跎时光。“

　　“火云山庄的继承人绝不能为情爱所困。你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是却不能爱他。火云山庄再也冒不起第二次险了。”

　　“你若是想清楚了，拿起这箱中的钥匙，便可开门出去，此后你便是继任庄主。若是你选择他，便敲墙壁三下，有人会带你们离开，从此你便再不是火云山庄的人了。”月婆将那箱子放在地上，深深看了一眼萧灵菀，便走了出去。

　　石室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但是原先那种静谧旖旎的气息却不知何时慢慢散去了。

　　萧灵菀将那箱子从地上拿起来，却没有打开，接着轻轻坐回了瑞桢的身边。

　　他脸色此时已经不再苍白，反而慢慢泛起了红晕，她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却发现触手微烫。因为内伤和先前的寒冷，他已经发起热来。

　　萧灵菀看着他昏睡的面容，在心里道，我会救你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接着她拿起箱子里的钥匙，开启了石门。
　　门外众长老皆下跪俱臣服，齐声道 ：“恭喜少庄主。 ”
　　而父亲正一脸欣慰地看着她。

　　称呼的转变，意味着萧灵菀终于被认可，二十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归属。
　　这是她第一次俯视着，这些从小看着她长大，也成为她的桎梏的一群长辈。
　　她的心里，有庆幸，有释然，还有些茫然若失，仿佛有什么正在离她而去。与此同时更多灼热的热流涌了出来，从此，她将担负起振兴火云山庄的责任。

　　身后有人已经进去将瑞桢抬了出来，萧灵菀以余光追随着他，却忍住没有说话，任他们将他安置。

　　萧灵菀自火云之境归来，没有去看过瑞桢，她知道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要等到跟父亲表明自己的心意，再说服众位长老，等他们也认可瑞桢的时候，他们便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只要再多些时间。

　　而瑞桢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玉清丸本该压制住了他的伤势，肋骨的折断也已经复位了，但是他却还是没有醒来，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沉睡中。

　　萧灵菀看庄内的郎中束手无策，只得去飞鸽传书给萧炀去请了外面的名医来。却发现瑞桢并不是受了内伤，而是中了毒，还是一种十分阴狠的毒药，会损毁静脉，废人武功。

　　那位大夫用了不少滋补的良药，用了半月，才将将压制住那股奇毒。那段时间，萧灵菀并不放心将瑞桢交与其他人，喂药饮食皆是亲力亲为。

　　但是昏睡中的瑞桢，虽然看起来瘦弱，但是毕竟是一个大男人，照顾他对于萧灵菀来说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每次等她扶起瑞桢，靠好枕头，再一口一口喂他喝完药，势必折腾出一身汗。这药苦极，闻着味道就让人皱鼻，而服用完，瑞桢的身体也极度抗拒。

　　清醒时的他，连肋骨断裂，也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但昏睡中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稚嫩的孩童，对任何疼痛和苦味都极为敏感。

　　为了安抚瑞桢，萧灵菀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像小时候云婆婆安慰她一样，半抱着瑞桢的肩膀，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起初他还是皱着眉头，但是来自少女熟悉的气息仿佛让他明白，这并不是在可怕的境地，而是安稳的怀抱，渐渐地慢慢舒展开来，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一日午后，瑞桢终于睁开了眼睛。
　　但是萧灵菀却隐约觉得，他有些病恹恹的，从前他虽然身体也弱，眼睛里却有种不服输的劲头，如今那双眼睛却常常低垂着，仿佛心灰意懒，提不起精神。

　　她心道，他大约是因为被这奇毒所害，想起了些不愉快的往事，便道：“你体内有一味奇毒，究竟是谁伤了你？”

　　瑞桢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头来看她，慢慢道：“知道是何人伤了我，你会如何？”
　　萧灵菀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直接道：“自然是逼他拿出解药，为你报仇。”

　　“这人很厉害，只怕你很难找到。”瑞桢的声音很低，虽然柔和，话里的寒意却怎么遮都遮不住。

　　萧灵菀心道，难道以火云山庄的势力，还找不到一个人么，便道：“你放心，我定会找到伤你之人。”语气竟是从未有过之郑重诚挚。

　　瑞桢微微垂下头，萧玉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