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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女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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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伊艾斯大陆分布着四个大国。此消彼长、风波不断。
杏出生在东方的大国纽蒂门,成为拥有骑士传统国家的唯一的公主。
她诞生的那日,天边破晓,边境大捷,国王没来得及换下盔甲就举起她,向臣民高呼天佑神国。她靠在胸口,被父王亲吻,手上不小心沾上了敌人未凉的血。这似乎已经暗示了她注定不是平庸的公主。
杏是开在边境的耐寒之花,她叫做杏,是征服边境的胜利女神的赠礼。
眼睛是天空的颜色,发丝是甜蜜的焦糖,她头戴桂冠,是最骄傲的公主。
在期待下长大,她的童年快乐无忧,是没有一丝污秽的云朵。
先知为她启蒙,教她读书写字、历史人伦,为她念睡前的故事;宰相是她文化课的监督,皇家首席魔导师做为明灯指引她魔法的道路,而礼仪由母亲手把手教授。
杏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她天生对知识敏感,学习和思考就像喝水一样自然。觉得累了,就在宫廷的后花园找一处荫凉,躲在花丛里或是大树下睡上一觉,日落西山待女仆来叫她便可。
这个休闲活动居然也让杏交上了第一个朋友,或者说睡友。上完课的杏和逃跑不去面见国王的男孩在草丛里撞上了头,眼神确认,是可以一起玩耍的人。等大人们找来,是两只小团子筋疲力尽抱在一起睡觉的场景。
后来听贴身的侍女说,她才知道,黑色小团子是朔间伯爵家的次子,名为凛月。
理所当然的,凛月成为了小花园的常客,成为了和杏抢安娜做的小零食、教杏爬树的小混蛋。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混蛋,体弱多病,和她跑动一会都会难受流汗,晚上留宿在皇宫害怕,偷偷溜在她床上牵着她的手一起睡觉,像只小黑猫。
六岁,她到了可以拥有伴读的年纪。父亲带她认识了一位红发紫瞳的小绅士。他熟练地行礼,单膝跪下亲吻杏的手背,自我介绍是荣耀的骑士家族朱樱的独子,自信而骄傲,却在杏向他微笑扯裙摆回礼时红了脸。
是一个害羞的孩子。杏当时在心里判断。也许会很好欺负。显然已经被某个人带坏了。
于是她的课桌旁添了一个小桌子,寝室旁的客房改造成了专属房间,所有的课程都有了一名小一岁却实力强劲的竞争者,玩闹时多了一个啰嗦古板的小老头。
啊,小老头可不是她取的,是凛月取的。
小黑猫一开始可不高兴了,只属于两人的游乐场玩伴身后忽然多了一个跟屁虫。
说话用敬语,什么食物都要帮她试毒,课要按时去上,作业要按时写,早起训练三省吾身,骑士法则挂在嘴边,存在危险的可能性就立刻拉住她。
明明是小孩子,稳重得像个小大人。
不过在朱樱司拔剑击杀刺客、飞身接住从树上坠落的两人之后,杏和凛月都会多少听进去他的话。
他确实是一名守正笃实、强大克己的骑士
为她们讲解功课,替玩累的她们添上毯子,发烧的时候,一遍一遍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鼓励的话。
甚至有点过了头。
只要一提到他的百年家族、骑士荣耀就像动了某个开关一下,平时的谨言律令抛在脑后,语言开了阀门说个不停,从开辟家族历史的骑士祖先开始一代一代追溯,比说教还难受,抓住你了不让你听完誓不罢休。听了太多遍骑士故事,杏和凛月都知道他的曾祖父的表弟是什么骑士,获得怎样的称号,斩杀了哪一条恶龙了。
朱樱司每天还会进行剑术的修行。杏第一次陪同,看见力量的较量,听见碰撞的声音,尝试着握上了木剑的剑柄,抚摸着它的形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心脏跳得厉害。她找到了,她的热爱。
杏央求父王,很快就得到了练剑的许可和安排。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注定要拿起剑、拿起武器。
加入了剑术训练,她的日程更加的紧张繁忙,玩耍的时间自然也变少了。
时常,司为她细心在手上的创口抹上药,缠上绷带,味道便会被之后见面的凛月闻出来。他用侧脸的肉蹭蹭杏的掌心,眼神落寞。
“不要,只有我一个,被排除在外”
第二天,她便得知了凛月也加入了剑术课程的消息。
没有继承权的次子学习如何成为骑士。
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之后又有多少的交涉、权衡和暗流涌动。
可能要在很久之后,才能揭晓。
现在,她只是开心,增加了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间,不用再苦恼怎么平衡两边的时间了。
骑士班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濑名泉可以算是其中翘楚。
他的出身并不算高贵,只是底层贵族,理论上不会出现在首都皇族骑士团主持的课堂。
可实力和美貌给予了他资格。
他与北方极寒之地的冰霜精灵签订契约,成为了少有的精灵骑士。精灵是高傲的,他也是高傲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取得了精灵的认可。但事实就是,他凭借着万里风霜的精灵魔法和无人能挡的剑技站在了这里。人们为高傲冷淡难以接近的他取名“寒冰骑士”,将他比作冰之精灵的化身。
这样的人,身边没有一个伙伴,一直独来独往。
直到濑名泉和朱樱司因为午餐的甜点好吃还是不好吃、甜还是不甜吵了起来,杏去救场和濑名泉决斗打了一架。
所谓不打不相识,剑被击落的一瞬间,他惊讶的表情可比扑克脸生动多了。
之后他也经常跑过来和杏交流剑技,和朱樱司吵架,场面无法收拾的时候,鸣上岚就会一脸笑容地走出来,当和事佬。
阻止大家当然不是只要嘴皮子和微笑就可以了。
岚双手合十,默念一声祷词,两个巨大的光球就会将二人包裹、分离、让其动弹不得,还顺便帮二人把伤口治愈完全。
是的,鸣上岚是一名牧师,也是一名骑士。他是王国大教堂派来这里学习的,治愈术和剑术兼修。
他在班上也算异类,毕竟暗沉的骑士见习服之中,洁白无暇的祷告袍扎眼得很,这是他的信仰没办法改变。却因为他待人和善、处世温柔,人缘比濑名泉好,
杏真正了解他,是在一次暴风雨。
他们在森林里野炊,却迷路走散了。天降大雨,岚和她一起躲进了山洞里。潮湿的树叶升不起火堆,岚将他长长的袍子脱下,揽过杏,一起颤抖着依偎着取暖。
他将指尖点亮,变出光蝶来给她玩。
外面的风声很大,暴风雨在肆虐席卷着一切。洞里却静悄悄的,有一种特殊的安静。
那是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夜晚,也是一个交心的夜晚。
岚小声告诉杏,他并不信仰神。他进入教堂只是为了学神圣魔法而已。他想成为骑士。他温声叙述着一个男孩憧憬童年时遇见的于盗贼手中拯救村庄的神圣骑士的故事,眼睛里闪着光。
杏说,你可以成为的。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要成为的人。
他胸前十字架是冰冷的,但是抓住了它就抓住了通往梦想的道路。
她的童年在和朔间凛月的午睡里,在朱樱司急急忙忙帮她捡起掉下的书本里,在濑名泉塞到她嘴里的蜂蜜糖里,在鸣上岚在她耳边轻声哼唱的圣歌里,悄然而过。
她很快就换上了长裙,梳起了复杂的发辫,开始参加舞会。
和她相熟的四人也成功被骑士团录用。
出身显赫,能力出众,和公主关系亲密
大家似乎都已经默许他们是未来的皇家骑士,将来会成为她的守护者。
而她也会继续做那个被所有人爱戴的公主。
故事在这里转了弯。
十四岁的杏似乎到了“叛逆期”
她不喜欢夸张的袖子,也不喜欢笨重轻飘的裙摆,更不喜欢不舒服的皮鞋。
她不喜欢交际舞的课程,不喜欢父亲和兄长在她面前遮遮掩掩不谈国事只谈家常,不喜欢母亲絮絮叨叨在嘴边的几位所谓“优质男性”。
她讨厌眼前的一切。
包括纵容着她的所有要求、忠实跟在她身后的骑士朱樱司。
他的存在就是在否定着她的一切,强调她做一位淑女,一位合格的公主,一位大众眼中讨人喜欢的女性。
她拒绝。
她对朱樱司送的礼物从以前的不感冒、假装喜欢或者收着放好,到达“叛逆期”变成了直白的拒绝。
“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什么玫瑰,也不喜欢被比作花”
“我不喜欢裙子,不喜欢高跟鞋,不喜欢脆弱的花瓶和无病呻吟的诗集”
“朱樱司,你在我身边陪我这么久,真的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吗?”
“我不需要你来定义我要做什么,要喜欢什么”
“这个世界上她就没有喜欢的东西!”国王的母亲颇有微词,却也拿她没辙。
她好像生下来骨子里就有倔强和叛逆,教皇杯中的圣水也无法将其洗净,祝词写让她成为荣耀的血液、忠诚温顺的上帝的羔羊,她反而常常翘了礼拜,去猎杀那森林里的狐狸和恶狼。
她的叛逆,从逃课开始,在捡回一个流浪儿时达到顶峰。
朱樱司第一次见到月永雷欧时,他正踩在杏的书桌上,弓着腰像猫一样叼着面包,和杏聊着天。
“成何体统!”
朱樱司的佩剑出鞘,直接刺了过去,却刺中了空气。
他轻轻一踏,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到达了司的后背。
无声地、眼神冷漠地敲了敲他的肩膀。
“这个人,是杏的敌人?“
“要、杀掉吗?“
冷汗从司的背后流下。
“不用。”
“这个人是我的童年玩伴。”
杏摇摇头。
满溢的杀气在一瞬间消散。
“什么啊,是认识的人啊!”
雷欧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他是斗兽场无一败绩的擂主、是贫民窟的猛兽、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是、天生的杀手。
“从今天起,雷欧就是我的骑士了。”
不是从他们四人的任何一人中选择。
她不愿服从安排,也不愿屈从命运。
那一夜,朱樱司失眠了。
谦卑、牺牲、忠心、诚实,以及权力和阶级。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也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情。
朱樱司从来没有想过袒露自己的爱意。
他是忠诚的器,是君主的剑,是守护她的骑士。
这个身份让朱樱司得以在最接近她的位置,也成为了束缚他们之间关系的枷锁。
他愿意将这份感情永远封存在心里。
即使思念会满溢出来,将他的心搅碎,也没有关系。
只要她幸福,就够了。
可是,现在,他连守护在她身边都不做到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杏。
那个记忆里,对他露出澄澈柔软笑容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现在的杏,讨厌他,也讨厌着皇室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
杏也许不是好公主、好女孩,可他,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她。
他绝非愚笨之人,也能理解女孩口中的话有几分道理。
可,他就错了吗?
他站在迷茫的十字路口
一边是世俗的观念、家族的教育,一边是喜爱的女孩振聋发聩的心声
两个极端将中间的他拉扯、撕碎,让他痛苦,却发不出声音。
放不下。
不想,就这样结束。
同一个夜晚,一个影子潜入了皇宫,将公主“绑”走了。
“……凛月?”
杏睁开眼,月亮被遮蔽在乌云之后,大地一片静寂的黑暗,她无法确定。
可手心熟悉的温暖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亲密的竹马。
“嗯。”
他揉了揉杏的手心。
“别担心”
“我会自己消失的”
“如果月光不出来的话,我就不会被发现”
他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
异常安静。
她只能隐约嗅到他周身的悲伤的气息。
如果此时杏能看清的话,就会发现,凛月眼中,那深沉的爱意。
“我听说了”
“我不是你的骑士”
“没有、被选中”
“哈哈”
“我啊,是家中的次子”
“兄长比我身体好,各方面都优秀,家里已经默认由他来继承了”
“我一个没有继承权的人,来学骑士,抛头露面,还和杏这个公主大人在一起,好像让家里的人很不安”
“说,我是不是在觊觎哥哥的位置”
“凛月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指尖抵住她的唇,封住剩下未说完的话。
“但是,即使这样,即使被误会我也没关系的”
“我呀,”
“只是想,待在你身边。”
“仅此而已。”
但好像,已经不可以了。
月光照亮了两人。
凛月离开了。
黑猫消失在了夜色里。
但她的脚步,不能停歇。
边境战事在秋收之时再度燃起。身为边境伯的朱樱司被家族召回,前往戍边。
三日之内,连失两城。
已至晚年的国王心有余而力不足,草拟了割让与和亲的文书。
杏在得知消息后,连夜逃出皇宫,孤身一人快马加鞭赶向边城。
她甚至来不及换上便装,只是不断不断不断地赶路。
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她的裙摆脏了。
她的头发散了。
她的身上沾满灰尘和露水。
那又如何。
她将繁重的裙摆撕碎丢掉
她将头发用碎的布片束成高马尾
她餐风饮露,靠森林的野果和溪水充饥,眼神却依然明亮。
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她到达边境,站在朱樱司的面前时,少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心爱呵护的公主会变成这副样子?
心疼比疑问来得更快更猛,填满他的内心。
可很快这样脆弱的情绪也被杏摔碎。
“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
她的身影迎着破晓的晨光,眼神坚毅而炽热,像是在燃烧的太阳。
“我不做亡国的公主”
“要做,就要做新世界的王”
她就如胜利女神,来到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扭转了战局。
假意投降,诱敌深入,一网打尽。军机盘如果她游戏的棋盘一般,一举一动一兵一箭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拖延时间,三天后,手持公主御令的月永雷欧率领援军压阵边境。
一切都改变了。
朱樱司随着杏登顶城墙,俯瞰整个战场。
停战协议已经送到了杏的房间里。
望着已经没有一人的辽阔战场,杏的一缕发丝随风飞舞,他忽然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
“你,就是你”
他终于开口。
“是我的崇拜”
“是我的憧憬”
“是指引我的道路,是我追逐的一切”
“我的女神”
无法被定义
无法被禁锢
无法被束缚
打破一切的,独一无二的,她。
他执起杏的手。淑女妇人的手是写字、绣花、被雪花膏保养的,白皙而没有瑕疵;朱樱司却觉得,她握剑、抚慰伤者、深情拂过城墙的手,同样神圣而值得亲吻。
在守城的这些日子,他何尝不是绝望无助过。他不是没有在内心无声地求助过,谁来救救他。
那么,救他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杏?
这一事实,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改变。
没有人能改变。
朱樱司单膝跪下,低下头颅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战斗”
“请您为我加冕”
在这空无一物,只有天空和风的古战场
“我愿意舍弃我的姓名、我的生命、我的尊严”
“我愿意献上我的忠诚,我的利剑、我的全部”
“只愿我的尸骨能成就您王座的一角”
啊,他的祖先是否也是像这样,遇见了一位连灵魂也随之臣服的人,献上了剑与心脏。
不是他选择了去爱怎样的人,去效忠怎样的人。
而是,他爱上的人,决定了他爱的轮廓,以及想要前往的未来。
她在王国的顶点,宣布了自己的登基以及五位王国骑士长的上任。
小时候,父王怀抱着她,教皇为她洗礼,彩窗绘着威严的神明
现在,无人能为她加冕
她便是至高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