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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何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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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门外,那被称作为“花花”的土狗此时正疯狂地往一个男子身上扑咬,动静极大,很快就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这谁家的疯狗!快来个人帮我打死它啊!”那正被攻击的男子惊恐地朝周围人喊叫。
陆行舟定睛一看,这人正是不久前何家门前找他们攀谈的那名中年汉子。
半透明状的少女在一人一狗旁边焦急地转来转去,眼里又积起泪水:“花花你怎么了,花花,是我啊……”
陆行舟略一皱眉,想起不久前,他与容烁曾看到这只土狗在一位名为“何素”的女孩的墓前恋恋不去。
何素,何。
陆行舟心中有所了然。他大步跨上前去,一手扯着一个,将土狗和那男子强行分开。
他朝容烁递了个眼色,容烁赶忙放下叆叇,跑过来抱走了仍在吠叫不止的土狗。
“我的个娘唉,”男子惊魂不定地把自己上下摸了一遍,确认各个部位都还完好,“谢谢……谢谢……”
陆行舟抱臂,冷眼盯住他:“先别急着谢,关于何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男子尴尬地笑笑:“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这个村的,知道的也就这么些啊,全都告诉您了。”
少女瞅见他衣襟里漏出来一角木料,顿时大叫起来:“我的木盒!”
陆行舟也不与他废话,将手往前一伸:“交出来。”
男子装傻:“交什么?”
“你从何家偷的东西,”陆行舟眯眼,另一只手按上剑柄,“你再装傻充愣,我就揍到你承认为止。”
容烁抱着狗站在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是一头雾水。
“说什么呢,我、我哪有偷东西……”男子神色慌张,又被陆行舟身上的气势吓到,不由得后退一步。
少女见状生气地冲上去对他又锤又打:“小偷!把我的木盒还回来!”
但她落下去的拳头全都穿过了男子的身体,对现实没有任何影响。
容烁怀里的土狗突然发力,他一时没抱住,眼睁睁叫那土狗再次扑到了男子身上。
少女跺脚:“花花,咬他!”
男子吃痛,扭动身子想要把死死咬住他胳膊的土狗甩开,一番挣扎让怀里的木盒摔了出去,落到地上。
陆行舟弯腰拾起那雕刻精美的木盒,少女急忙对他道:“底面有我的名字!”
陆行舟将木盒翻至底面对着那男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何素’,你敢说这不是你从何家偷的?”
男子自知理亏,仍旧红着脖子嘴硬叫嚷道:“姓何的全家都死完了!我、我拿点无主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何素听到这话一怔:“死完了……?我爹、他也死了么?”
陆行舟既已拿回木盒,便不再管他,径自走回何家的院子。
男子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叫嚷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见争不过,垂着脑袋灰溜溜地逃走了,徒留一个颓败的背影。
那土狗方才被男子连打带踹,此时佝偻着身子,一步一停,更为艰难地走向何家。何素看着它,哽咽道:“花花……”
“这是你养的狗?”陆行舟问她。
“是村头一个老光棍养的,我爹不许我养狗。”何素飘到花花身边。花花似乎有所感应,停住不动了,它鼻头翕动,像是在努力辨别主人的气味。
“那老光棍不喂它,我看它瘦骨嶙峋地一家家讨吃的,就给了它点剩饭,然后它就经常跟着我了,‘花花’也是我给它起的名字……”
何素用手一遍遍地抚摸花花的脑袋,一如她生前那般:“花花,以后我没法照顾你了,你要自己好好地吃饭,好好地活下去……”
“呜……”花花呜咽了一声,湿润的眼睛里滚出泪滴。
容烁走过来,他没有用叆叇,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陆行舟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了很久,于是问道:“陆叔,怎么了?”
“没什么,”陆行舟收回视线,“你要养这只狗吗?”
“可以吗?”
“随便你,方家估计也不会跟一只狗过不去。”
进了院内,陆行舟把木盒端在手上,对何素道:“找到你要的木盒了,然后呢?”
何素看着那木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却又生生在半途停住。她还没忘记,她已经是个亡魂,不属于人间了。
陆行舟在她沉默的注视下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支被丝绸完好包裹着的玉钗,不知为何只有一半。
何素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玉钗,她咬了咬唇,以一种极其怀念的语气开口道:“这是一个叫秦岚的姐姐留给我的。”
何家本是书香世家,世代在京城为官。
何素的父亲何玉韬读了半辈子书,最后却只得一个小官。他郁郁不得志,酒醉后挥毫作诗,暗贬时政,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落得个夺官流放。他的家族以此为耻,断绝了与他的联系。
几年前,何玉韬携妻女来到此地,安顿下来。穷乡僻壤的生活终究是不能与京城相比,何素母亲一时无法接受,忧思成疾,没几月就病死了。
何玉韬心中苦闷,愈加借酒浇愁。某夜他喝得烂醉,大笑大叹读书无用,一脚踹翻了书房里的烛架,亲眼望着他曾奉为圭臬的圣贤书在烈火中一一化作焦炭。
那时何素躲在房门后,看着火光下状若痴癫、狂笑不已的父亲,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流泪。
此后的日子,倒还算平静。何玉韬收了心思,老老实实替人写字糊口,何素也学着村里的妇女挽上裤脚,干起了农活。
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位从西边赶路至此的女子。她背着书箱,敲响何家的门,请求借住一晚。
何玉韬看她是个读书的,脸一沉就要把她轰出去,是何素哀求半天,才换得他勉强点头。
女书生名叫秦岚,此番是要上京城赶考。何素心里也是渴望读书做官的,可偏偏父亲厌恶极了官场,不再教她读书。她敬慕能读书能考试的秦岚,缠着求她多留几日,和自己多讲些话。
秦岚不像何玉韬那样只知读死书,她看得杂,除了圣贤经义,各类话本野传,奇闻异事,她都会讲,且讲得有趣,常常引得何素笑声连连。
一来二去,两人迅速熟稔起来。
可春闱在即,再怎么不舍,秦岚也是要走的。
临走前,她从头上拆下玉钗,分了一半交给何素。
“你不要受你父亲影响,有机会就上京城来找我,我介绍你去书院。你有天分,日后定能大放光彩。约定好了,这钗子就是咱俩的信物。”
何素捏着那一半玉钗,眼中含泪地挥别了秦岚。
可一别数载,她没能等到诺言实现那天。
听完何素的讲述,陆行舟抬眼望她:“你想见秦姑娘,对么?”
“嗯,”何素抬起一只手擦了擦泪水,“就算……我没法去书院读书了,我也想再见她一面,把这钗子还给她。”
“在所有容器中,玉、瓷、金、银这类品质纯净的材料做成的容器最适合用于储存魂魄。”
容烁精神一振,陆行舟这话不仅是对何素说,也是在解释给他听。
陆行舟握着玉钗向前递出:“还请何姑娘附身到这玉钗上,我会带着你到京城去找秦姑娘。”
何素犹豫地往前飘了飘,试着去触那玉钗,透明的身形霎时变作一缕缕细烟,被尽数吸进玉钗。
“我们要去京城吗?”容烁问。
陆行舟将玉钗放回木盒,又将木盒妥善地收在身上,方才答道:“不,先把你送去方家,何姑娘的事我之后会独自解决。”
容烁虽有些不舍,但最终依旧颔首应是。
陆行舟最后确认一遍罗盘再无异常,方与容烁二人带上花花,往村外走去。
“陆公子留步!”
听到这声音,陆行舟转过头去,见大腹便便的知县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碎步跑过来。
陆行舟驻脚:“何事?这里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我作为引渡人帮不上更多的忙。”
“是,是,有劳您了。”知县赔笑道。
陆行舟瞧着他,等他的下半截子话。
“只是……”知县搓着手,“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让圣上知道了,怕是要我全家老小不得安宁呀……您看看,我这几天忙里忙外地处理这事,村民下葬的费用也是我自个掏的腰包,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
陆行舟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嘿嘿,也不算什么大事,”知县眼巴巴地瞅着陆行舟,头上的汗珠更密集了,“您到了颍河,向方家多为我美言几句,叫那方家给圣上递折子时,也多为我多美言几句,这事啊,就算办妥了,您看成不成?”
容烁从未接触过官场,此时真真被这老头的一脸谄媚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怪不得何素的父亲那么讨厌当官。
“知道了。”陆行舟无心与他纠缠,撂下这一声扭头便走。
知县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喊着:“一定要记得啊!卑职全家的安危可都系在您身上了!”
此地之事告一段落。翌日,陆行舟和容烁终于按着原定的行程,继续驱马向颍河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