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关系》鲁西卷

41、杀青

　　“明天马袁野就杀青了，就属他来得最晚，补拍的却最快。”蒋台南把手里领来的晚饭分发给桌前几个人，他手中一次性筷子敲上宋轨脑袋壳儿，“臭小子，愣什么神，别人都吃饭你要浪费粮食啊？”

　　宋轨些微抬了一下头，那眼圈一阵红：“我吃不下。”然后离开了坐席。

　　曲彻视线这才放到宋轨身上，谈似维专注吃晚饭，跟没听见响似的。蒋台南疑惑，先看了眼马袁野，马袁野解释说：“他从下午收工回到宿舍后就不对劲，问他也不说，应该是家里的事吧。”
　　蒋台南：“你劝一下他，别影响接下来的两场戏。”

　　马袁野拍完自己最后一场，宋轨在对他的杀青宴上跟没事儿人一样，跟他喝酒吃蛋糕，最后还很开心地拍了照片，马袁野比心里糟事的宋轨先哭一步：“导演，曲老师，谈哥，我舍不得你们。”

　　大家又都轮番跟他拥抱，曲彻还送了他一个手工自制的尤克里里挂件，木头制品，曲彻上个月跟婶婶学的木雕，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小玩意了。马袁野说一定好好保存，时刻挂着，曲彻祝他早日成为影帝。

　　谈似维直接给了个口头承诺：“这里就你跟宋轨没签公司吧？要是有意向我直接把你们介绍给满星了。”
　　满星是个大公司，这两年的影帝都是这个公司的艺人，马袁野和宋轨两个人受宠若惊，马袁野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谈似维说好哥哥，有点儿醉意了，说谈似维是他圈里的唯一人脉了。
　　宋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鞠躬不断道谢。马袁野一把揽过自己的好兄弟，说：“我打算待到你杀青再走。”

　　接下来的两场戏全是宋轨的单人剖白，后天那一场，宋轨表现得中规中矩，蒋台南又指导了他两句，宋轨虚心受教频频点头，蒋台南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大前天怎么了？”
　　宋轨看过另一侧，谈似维紧靠住曲彻逗他笑。
　　其实之前也有苗头，他眼拙心盲，只顾得看曲彻这一个人，宋轨抿了一下嘴：“没什么。”

　　他们又继续投入到拍摄工作中，统共拍了三次，蒋台南知道这也是宋轨的极限了，最终又看了几遍，选择了第二版拍摄的结果，对一个新人演员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刊之论》拍摄进入到尾声，晚上聚餐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化不开的浓愁情绪，跟每一次要得知分别前一样，都会有不舍，但大都接着再继续赶往下一个路口，循环往复。

　　今天的晚餐比较丰盛，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像那饿死鬼转世，扒拉着饭碗又加米，曲彻也因为这些甜醋口敞开了胃，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饭，蒋台南问他歌的事儿怎么样了，曲彻说明天要去田埂处采样。

　　因为《不刊之论》到后期不需要这么多的工作人员，所以遣散了几个，后来有关《不刊之论》重新拍摄的消息不胫而走，曝光了覃歆然杀青那天的合照，合照中，谈似维和曲彻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两个人肩膀谈似维稍稍靠前，压在了曲彻肩膀前，他的手还揽着曲彻，另一只手比了个耶。

　　让人最意外事情就是——谈似维，请了曲彻，曲彻答应了，还是副监制。

　　[娱乐圈是个圈，转眼就认识还好上了。]
　　[楼上说话注意点儿，什么好上了，最多是个朋友好吧，又没仇没怨的，为什么不能做朋友？]
　　[对啊，谈似维又不是疯狂的泰迪，见谁都要喜欢都要耍男朋友，而且人家跟许嘉裕挺好的。]
　　[许嘉裕？你们确定吗，人家谈似维从始至终没承认过吧，不都是这个人蹭？]
　　[从葛某某那件事就看出来了，谈似维挺欣赏曲彻的，不然他认识的那些人凭啥站出来帮曲彻啊？]
　　[所以曲彻也才会答应谈似维这次的电影邀约吧，这很正常吧互相帮个忙……不然这个电影就栽了，没曲彻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去看好吧，之前那男二那几百万粉丝才值几个票房，剩下的又都是新人，注定赔死，要不是曲彻粉丝量大，谈似维投资就亏了，他可是0亏本投资人，可不能接受这败笔。]
　　[鉴于谈似维之前的感情史，这俩不会好上吧？剧组三个月产生感情一点儿都不难。]
　　[怎么可能，充其量是个朋友，你们忘了两个人经典的“不熟”采访？]

　　这部名气仅限于前男二粉丝圈里的剧，一时间热度爆涨。很快有人找出了拍摄地点是哪里，第二天导演组进行拍摄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离他们较远的小山坡上闪过很多摄像灯光。
　　而那些灯光的位置，无疑不是对着曲彻所在的方位拍，谈似维每每有想靠近的动作，都被曲彻一个眼神瞪回去，然后保持正常距离。

　　曲彻的粉丝好些个月没扒到自己正主的行程，还以为又要休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超话里强调不要打扰不要再扒了，结果他们正主刚回国就转行干监制去了。

　　上午站姐们拍的照片，下午就在广场上炸开了大热度，登上了热搜，只是很简单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曲彻正在侧头跟导演说话，他穿着稍大一号的牛仔外衣，风吹来，把额前的头发吹上去成一个浪形，阳光很好地落在他脸上，整个人都在发光，所有进行拍摄的人员眼睛都在看他，格外优美精致的骨相，他是唯一没被晒黑的跟组人员。
　　另一张，曲彻正跟在羊群身后笑，大面泛黄的草地和悠闲的牧羊人在一起交融，几朵向日葵朝阳而立，漂亮极。背景宛若梵高的布面油画，而曲彻就是被画出来的最完美的人。

　　[在哪里，好漂亮，好想去！！！！]
　　[金央市今繁村，那个村几乎没人，好久前去过一次，除了路不太好走，但是自然田野形成的美景真的超级漂亮！我明年都想在那里拍婚纱照了。]
　　[照片里被稀释的人是谁？咋都有他？]
　　[那是谈似维，可能觉得不配吧。]
　　[哈哈哈哈哈哈还都是他，好可怜的背景板，每一张都被稀释的跟风景完美融合在一起了。]
　　[呜呜呜感慨好漂亮的人，但是曲彻热度好大啊！]
　　[他只是露面少比较低调，所以大家还真忘了他是个顶流？发张照片给大家看。]

　　不过短短半个小时，热搜词条下的两张新鲜照片就被好几年前的一张旧壁纸所覆盖。

　　那是一张斥满手机屏幕的高清壁纸，密密麻麻的人头犹波浪一般层层起伏，把五个国际大都市之一——巴黎，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高举起手机，视线毫无例外盯着正中间的位置，一个一个的后脑勺，一张一张的迷陷脸。
　　而中间那最瞩目的地方，正有一双眼眸直直对上了镜头，他稍稍歪头微笑着，修长脖颈上的chock金钻折射出亮黄的四棱星光，那张脸似乎能让人在这幅静态照片里读出沸腾地叫嚣。
　　天生的人群焦点，天生的明星。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看向镜头。

　　[七年老粉，这张一直是我的手机壁纸。]
　　[这么多人，好恐怖的压力。]
　　[他在国外也很火的好吗，好多法国的粉丝还在某鱼上高价买曲彻的周边呢。]

　　谈似维刷了好几个小时的微博，他手机里也有曲彻那张照片，且记忆犹新，流露出照片的那天也上热搜了，就是三年前，当时他还追去巴黎了，因为临近高考，从巴黎回来他就被他妈关了半个月，直到高考还剩两天才放出来。
　　高考前一天他还跟曲彻在酒店里做，边做边翻两页语文课本被琵琶行，曲彻说他高考死定了，结果谈似维出分是市前五，比任何一次模拟考成绩都高。

　　他有些无奈地对曲彻说：“你的粉丝好像都不喜欢我，尤其是你的站姐，每次照片我都跟背景融合，这么个帅脸给稀释成了草地和背景板，我服了。”
　　曲彻让他放宽心，说他家粉丝大多数谁也不喜欢，不仅仅是他一个，谈似维听到这话依旧不放心，总感觉需要采取点儿什么措施讨一下他粉丝的欢心。

　　曲彻让他不要白费力气。
　　他去田野里等风，抽长的草枝被风卷起哗啦啦的响声被他收集进音乐。已经有了歌词和人声旋律，就差副歌的乐器音轨。
　　副歌一放，理应配的是维格奔跑的画面，他还是决定采用自己最喜欢的钢琴，并不考虑铜管这些。

　　这首歌，也是说《不刊之论》，它的名字，其实是各种田野间的声音拼凑而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完全地参与到一首歌曲地制作，全是由他，随着他来，没人插手，没有录音棚的老师指导说他应该怎么样变调好或者说这里不要钢琴乐，曲彻问为什么，给他写歌的老师只是说，我最讨厌钢琴这种乐器。

　　他喜欢钢琴乐，所以这次要钢琴乐。

　　他录音的时候，声音一贯要轻，这不是切磋的音乐，只是单纯地想作一首能试试的音乐，那些靠响度提高竞争力，又归到响度战争的方式，他从来没采用过，他之前的作曲人总是暗自追求响度，曲彻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因为他们觉得曲彻并不真的懂音乐。

　　曲彻总是说：“感情最重要不是吗？其次是配合度。”
　　他们总是摇头：“不，节奏最重要，跟着现在大家的口味最重要，你不需要多创新了，那对你没好处，你已经够火了，唱几首歌意思意思就好，音乐界你永远够不到边儿。”

　　创新只有两种结果，我们心知肚明，要么一路拿奖，要么一辈子被当作神经病，试图改变的人就是傲慢的蠢子，曲彻这种人不应该去冒险，毕竟被嘲的概率大于拿奖的概率。

　　曲彻白天黑夜坐在电脑前，力臻完善。当宋轨拍摄最后一场戏的时候，他首次让这几天连续工作的自己休息半天，他去看宋轨。

　　宋轨已经入戏了，是主角的一场回忆戏。

　　刚见默戈多的那天，默戈多送他了一本书，维格认字不多，但是这几行字又恰巧认识，他坐在田埂间，很开心地念了出来——“我们如此贫穷，我们又难以改变。”
　　这段声音与他被卖出去、被交易，锁在大都市的樊笼里发出的微弱声音相重叠，一帧一帧画面结束此生。
　　没有眼泪，
　　只有血丝遍布的双眼。

　　导演说卡，他才哭，不过这一哭就是宋轨了，马袁野本来是安慰他。后来也跟着一起哭了出来。
　　蒋台南大笑说：“热度已经有了，要大卖啊，大卖！发财了！”
　　马袁野抽噎：“升咖了我要，十八线能不能升到三线。”

　　谈似维开玩笑说：“直接干到一线，跟影帝同级。”
　　这话也就谈似维敢说，其他演员纷纷摇头：“不不不。”

　　在片场开玩笑收工一直到深夜，大家也终于能出今繁去饭店好好吃一顿，吃完饭就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家告别欢送。
　　大多数人都没有当天走，而是还要回今繁收拾行李，几乎都是天明时刻的机票，晚上两三点种回到村子，曲彻刚洗完澡跟在宿舍门口等他的宋轨打了个照面。

　　“曲老师，我能跟你谈谈吗？”
　　他们宿舍门顶上带个门灯，长时间在晚上亮着，宋轨站在昏黄灯下，严肃到面无表情。

　　“好。”曲彻说，“就在这聊吧。”他看自己房间的窗户，那个视角谈似维要是向外探头，就能一眼看见他了，不会误会。

　　今天夜间留有几颗星星，宋轨想，如果是星星是偶数，他就要逼问出谈似维的事情，如果是奇数，他就不要说。
　　一共是十二颗星星。

　　“曲老师，你是觉得我还年纪小分不清仰慕和喜欢吗，我也是个成年人，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电影，也谈过恋爱，刚开始对你确实看偶像的仰慕，但是慢慢的，我关注你，看着你的一举一动，这好像就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宋轨没有跟他太贴近，很有分寸里远他半米，“我有时候不想注意你都难，我知道你喜欢吃醋甜的食物，知道你很少喝咖啡，也知道你很喜欢音乐，你刚出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喜欢音乐，我能在你眼睛里看出来。”
　　“这三个月感情它就是变了，我就是喜欢你啊，这没办法否认。”

　　曲彻发上滑落的几滴水落在肩膀，湿漉漉地吹着夜风，头脑很清醒：“谢谢你，宋轨。”
　　“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弟弟，我看着你就像看之前的他一样，所以，抱歉。”

　　“不用道歉，曲老师，我能从你眼睛里能看出来，你不喜欢我。”宋轨卑微地低下头，“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曲彻这才抬头看上天空几颗星星，簌簌虫鸣在他身侧，曲彻有一丝厌烦。
　　宋轨无论数了几颗星星，其实都不会逼问谈似维的事情，他擅长于演戏上剖白，现实生活中也是：“那等我有大出息了再追求你。”

　　也许在追爱方面，皆言人人平等，但是那是假话，束缚住爱情的往往是那些最不平等的东西，宋轨天生不具备的。

　　“能再抱一下吗，曲彻，刚刚杀青的时候太表面了，而且一会儿天不亮我就走了。”宋轨缓缓张开了手臂。

　　曲彻拥抱了他，带着刚洗完澡的湿度，宋轨现在已经很满足了，曲彻拍了拍他后背：“祝你今后顺利。”
　　宋轨说：“你也是。”

　　那个拥抱十分简短。
　　曲彻转身向自己卧室走，宋轨还在那里抬头望星星，回味着那个简短的拥抱。

　　曲彻反锁上门，早就关灯的房间里，谈似维杵在窗户边儿，收敛了从一开始对话到结束拥抱全部画面，在曲彻上床休息的时候，按捺不住阴阳怪气地说：“呦，拥抱了？”

　　他张开双臂，比宋轨自信且得意：“我也要抱一个。”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又在曲彻心底响起，楞怔片刻，他抱住谈似维：“别这么幼稚。”
　　这是一个漫长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