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住他的夏天》白木水

1、程云

　　"我去，程云自杀了！"
　　早自习，充斥着朗朗读书声的教室一下子炸开锅，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最后面那张空缺的座位，发出一阵唏嘘。
　　"怎么自杀了，昨天不还好端端的吗？"
　　"谁知道呢……听说她昨天被老师约谈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不至于吧，心理这么脆弱？"
　　"也可能是……"
　　话到末尾噤了声，有人回头看向空位旁的男生，朝旁边的人压低声音："也可能是，招了晦气。"
　　闻言，旁边的人大笑起来，戏谑道："那还真有可能。"
　　空位旁的男生撑着脑袋，只露出下半张脸，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像是从没打理过。此时此刻，他不声不响地听着周围人的话语，诸如刚才"招了晦气"的揣测，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喂，俞司亮！"
　　撑着手的桌子突然被人踹了一下，俞司亮差点摔到地上。
　　他带着些许不满看向面前嚣张跋扈的男生，眉毛动了两下，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干嘛？"
　　秦飞一脚踩在桌子的横杠上，意味深长地笑着问："程云是不是因为你死的？"
　　"你听不懂人话么？"俞司亮冷笑，"自杀。"
　　"谁不知道你和程云的关系啊。你悄悄跟我说——"秦飞低下头，嘴边噙着嘲弄的笑，"你跟程云，上床了吧？"
　　俞司亮没吭声，目光死死盯住他，一双深邃的黑瞳里含着隐忍的杀气。
　　秦飞就乐意看俞司亮这种模样。明明很生气，生气到恨不得一刀捅了他，却只能坐在座位上用眼神控诉，拿始作俑者毫无办法。
　　也是，在这种私立学校，学生都是非富即贵。要不是俞司亮沾了点姑姑的光，他哪有资格在这里上学。
　　占了小便宜的阴沟老鼠，就应该忍受秦飞这种贵族子弟的欺辱。
　　程云和俞司亮是同一种人，母亲给学校当了二十年的清洁工才换来上学的机会。因而她的死在其他同学眼中，顶多算一桩谈资，激不起太大水花。
　　下课铃响起，二人还在僵持。直到有人喊了一句："秦飞，你女神！"
　　秦飞乐呵呵地应了一声，踹了俞司亮一脚，立马飞身离开。
　　俞司亮不知道秦飞临门来这么一脚。此刻他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后背被椅子硌得生疼。不出意外，今晚回去又得抹红花油了。
　　教室恢复正常，就像平时一样闹哄哄。人们聊天说乐，有的去便利店，有的坐在位置上学习，有的手挽手一起上厕所。偌大的教室，只有俞司亮仰天躺在地上，身处不同的世界。
　　躺够了，俞司亮扶正椅子坐好，照例趴在桌上，外人看来他似乎又在睡觉。其实不然，他只是假装睡觉。他的目光总是悄悄投向窗边那张座位。也只有这种时刻，他浑身的戾气才会稍稍消减。

　　"他还没回来吗？"教室门口响起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
　　"没呢，不过听说明天会回来。"
　　"那、那你帮我把这个放在他桌上吧。"女生甜甜一笑，将手中的晴天娃娃递给面前的人。
　　"宋大女神，送个娃娃还这么害羞呀？"有人笑起来。
　　宋婉约微微红了脸，望向窗边那张座位，眼神缱绻又温柔。也只有面对那个人，她才会露出这样腼腆的表情。
　　英才中学高二（3）班的宋婉约，家境优越，性格温婉，曾与国际知名音乐家合作，一手大提琴拉得人如痴如醉，还长着一张清纯甜美的脸，是公认的女神级人物。
　　"他回来了，记得告诉我噢。"
　　"你直接问他就好了呀，反正——"
　　周围响起一片暧昧的笑声。宋婉约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们，随口聊了两句便离开了。
　　俞司亮盯着那张书桌上精致可爱的晴天娃娃，眼神仿若深潭，看不穿猜不透。盯了好一会儿，他又一脸无所谓地挪开目光，将头深深埋在胳膊里，看样子打算真的睡上一觉。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台上的老师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台下的俞司亮握着一支铅笔，在铺平的白纸上描摹老师讲课的神采。
　　什么英语，什么数学，他一样都听不进去。乱涂乱画就是他消遣课堂的唯一方式。
　　今天又和往常不一样。程云不在，那个人也不在，俞司亮勾完最后一根线，终于发觉有些无聊起来。他放下笔，目光瞄到旁边程云的书桌，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程云和他一样，上课无所事事时就会在书桌上乱写一通，像是在发泄所有负面情绪。写出来的句子大多不通顺，七零八碎，正常人大概一句也看不懂。
　　高二（1）班的老鼠少了一只，只剩下俞司亮。独自苟活的老鼠，大概觉得失去同伴有些悲戚。放学时，俞司亮不自觉地往程云家的方向走去。

　　他和程云的口头交流寥寥无几，更多的是精神交流。
　　什么是精神交流？很简单，上课时老师点程云回答问题，后者回答不出来被批评，俞司亮就能接收到程云眼里的不屑与厌恶。而这时，程云就会将目光转向俞司亮，接收到后者眼神里对老师同样的谩骂。
　　无需言语，无需动作，仅需一个眼神。
　　他和程云在这样奇异的交流中达成一种莫名的默契。
　　只是俞司亮怎么也没料到，程云会这样草草结束生命。阴沟里的老鼠不受待见，好歹生存能力是一等一。他想不明白，既然支撑这么久了，怎么就突然撑不下去了。
　　他思索着，回过神时已经站在程云家门口。
　　程云母亲为了女儿的学业，特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个地下室，一个月一千，在这种地段还算便宜。
　　俞司亮攥着书包的肩带，竟然紧张起来。
　　该说什么？他能问什么？
　　面对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他有些慌张无措。
　　没等他犹豫完，门率先打开。
　　程母拿着垃圾袋，形容枯槁地站在门口，连门口站了个人都没发觉。还是俞司亮唤了声"您好"，她才慢吞吞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后知后觉应了声："哦。"
　　"您好，我是……程云的同学。"俞司亮干巴巴道。
　　"哦……小云的同学……"还没说完，这位母亲抽泣起来。她双手捂脸，不住地重复："小云，小云的同学……"
　　俞司亮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呆愣在门口，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还是程母哭够了，将俞司亮邀进家中，接了一杯热水。
　　"程云、程云葬礼是什么时候？"俞司亮捧着热水，问了出来。
　　"三天后，云中殡仪馆。"
　　"好，"俞司亮咽下一口水，滚烫的水如刀割般划过喉咙，"我会去看她的。"
　　他答应过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