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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建材门店 ...


  •   华灯初上,夜已阑珊。
      分局里,王志山不敢声张,一个人悄悄潜回宿舍。
      没有开灯。
      黑暗中,他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
      一场巨大的消耗过后,他虚脱了的体内,多了多巴胺。多巴胺传递着开心。像极了人在运动过后的酣畅淋漓。手臂虽然酸麻,但疲劳间,带着交感神经的兴奋,让他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亢奋。亢奋保持着增长,影响神经,使他多了幸福感。
      这样的感受,让他很是上瘾。多久没有如此的痛快了?他顿时感觉长久的压抑与焦灼,一扫而光。
      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王志山从睡梦中醒来。他身边的江北分局,像是人间一隅的烟火气,包围着他,让他从梦中缓缓舒展来开来。睁了眼,玻璃的窗外,像是换上蓝色裙子一样的天空,与伴着精致妆容的白云,清丽而安详。他心下多了欢喜与踏实。
      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欣,涌上心头。
      下了楼,又是天高云淡的天空。
      他喜欢这样的清晨。
      一切重新归平凡而美好。
      再次准备再次上街前,他想到了昨晚黄昏的老城南门。
      何老五会不会再次找上我挑衅?再者,要是他背后再下黑手,我怎么办?还有,要是此事被他传开,我该如何向分局领导和同事解释?是自己一时冲动,还是为了一洗前耻,亦或再不看那些混混们脸色,不再受他们恐吓?这样的解释,会是众口铄金吗?
      一想到众口铄金,他的眼前浮动着赞成的、反对的,抑或是种种不可预见的声音,他觉得自己陷入一片质疑声中。或许他也就有口难辩、难以招架。他一时紧张起来。
      很快,何老五血红的眼,再次在他面前晃动。以何老五混混的本性,他绝不会善罢干休!
      想着这些,王志山把一时担心起来。
      他要做的,是与何老五周旋到底。
      为此,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再次走上街头,他根根毛孔直竖,眼睛四处游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要防止何老五成了穷凶极恶,最后来个狗急跳墙,背地里下毒手。
      几天下来,相安无事。
      街头没有见到何老五。
      何老五没有前来报复。关于他的去向,很快有了着落。是王志山托人打听到的一个消息:
      “何老五出事了!”
      消息很快得到证实。何老五被人砍伤住了医院。
      何老五被砍伤,缘于与一位街坊徐姓小伙子的纷争。徐姓小伙子个头瘦小,眼睛近视得厉害,可家里穷,舍不得花钱配戴眼镜,被人取了个外号,叫他“逗疵眼”。他平日闷声不响,低头干着农活,与世无争,仿佛与他同街坊的混混们,与他无关。
      在街坊邻居的眼里,小伙子就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老实人。
      夏天过后,各家各户烟叶成熟,街道要烤出第一炉烟叶。小伙子上自家烟田采摘过烟叶,编好了,抬着上烤房。临近烤烟房,体力不济,人一歪,压到了紧挨后头的何老五。
      何老五正在为王志山的事情窝火,当即破口大骂。都说老实人不可欺,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徐小伙忍气吞声,何老五破口大骂,张口对他祖宗十八代来了一顿羞辱,惹毛了小伙。小伙子不声不响,在何老五的叫嚣声中,转身进家,抄了把菜刀出来,藏在身后,冷不防赶到何老五面前,举了刀,明晃晃地,吓得何老五拔腿便跑。小伙子追着他,撵过一条巷道又一条巷道。眼看何老五要闪进家里,刀子脱手,正中何老五屁股,鲜血直流。
      就这样,何老五住了医院。
      出院后,何老五萎了。
      赶集天,王志山照常走在街头。
      他到了一个水果摊前。摊位是何老五的大姐何季凤的。何季凤不在,何季凤丈夫不缴税,抬出了何老五名头,想吓住王志山。王志山若有所思,一时多了沉吟。何季凤丈夫以为吓得王志山不轻,来了劲,嚷嚷王志山你有本事别走!等我家何老五来了,你有本事跟他试试!
      王兴正被吓住了,劝王志山别惹祸上身,拉上王志山要走;偏偏王志山不走,来了何老五。何老五远远地道:
      “是哪个杂种,想会会我何老五?”
      人到摊位前,何老五看到了王志山。他一时傻了眼。
      一阵难堪之下,何老五的嘴巴里,终于挤出了一话:
      “是你哇?”
      王志山一声冷笑:
      “叫大哥!”
      众目睽睽之下,何老五憋得满面胀红。迟疑过后,他索性来了个痛快:
      “大哥!”
      王志山舒了口气。
      餐饮行业整顿,告一段落。
      王志山去了各家建材店。
      建材店集中在小镇南门的一条街道,一字排开,大多以卖石棉瓦、水泥,石灰为主,附带经营铁钉、铁线一类的小五金。店主以为南门姓徐人家居多。他们彼此间沾亲带故,私下里有着崭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互通气息,明白在王志山的一刀切之下,难以拒绝,心有不甘地接受了调整。
      一路下来,王志山一连调整了多家店铺的税收。过程顺利,没有花多大力气。
      最后一户男人不做主的,王志山跑了几次,不敢签字。他不得不再次上门。等到再次上门,他唤出老板,不想,老板娘帅淑芳站出身来,对王志山像是响起了机关枪:
      “调我家税?调什么调!你王志山是不是只盯我们这几家?北门那家新开张的呢?那家那么大,你不闻不问,是装作看不见,是眼睛有毛病还是咋的了?你们是不是看着我家那口怂,专拣软杮子捏?”
      一阵蒙圈过后,王志山这才知道北门开了一家建材店。
      人赶到北门,帅淑芳说的果真不假,北门电影院一侧,多了一家建材店。光从建材店门口摆放的崭新石棉瓦看,无疑是卖建材的。
      店里有个女人正在为买主称钉子。看到王志山,女人和眉悦目地笑了笑,说是你稍等,我让人叫我家男人过来。
      店铺老板李源德来了。他看上去三十来岁年纪,见到王志山,懵了。等到听明白王志山找他何事,李源德结巴了,反复说:
      “我是镇地板砖厂的”;
      “我是镇地板砖厂的……”
      话语重复几次后,王志山听清了。来江北这么久,原来还真有一家不知名的地板砖厂!
      李源德解释,他曾在过地板砖厂工作过,地板砖试制不顺利,他报经厂长黄河山许可,到这里开了建材店。建材店没有办下执照,用的是厂子营业执照;税收他缴给了黄河山,黄河山收了税收,他会来你们税务所缴税的;你所说税收的事情,是不是找一下我们黄厂长?
      王志山哭笑不得。他弄不明白,都什么年代了,你个人要开个建材店,要寻求什么挂靠?什么镇地板砖厂,我怎么不知道?既然你李源德没有自己的执照,就属无证经营!他当即向李源德开出通知,让李源德到税务分局登记、办税。
      第二天李源德如约前来。
      走在他前方的,多出了口口声声的黄厂长黄河山。
      事关像是从土里冒出来一家企业,而且所谓“镇地板砖厂”厂长前来,二人当即被请进分局长办公室。
      张兴福接待了两人。王志山的汇报,让张兴福饶有兴致:黄厂长何方神圣,如此真人不露相,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他要会一会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厂长黄河山!
      真人来了。黄河山小脸大眼、下马尖瘦,两眼凹陷,说话一张一翕间,一张口便是黄河江亲哥,却完全没有黄河江的大脸大面。黄河江是税务分局的熟客,人人熟悉。相形之下,哥弟二人不像是一个娘亲生的。张兴福对他的身份,心下打鼓。家长里短,张兴福不好再问,只有直奔主题:
      “你作为镇政府开办多年的企业老板,厂子进展如何呢?”
      当下,黄河山将自己说成了有头有面的人物,一张口,将自己捧上了天,与黄河江相比,全我有过而无不及:
      “张局长,先不忙说我们地板砖厂。我向在座的各位,介绍下我本人。本人是你们知道的黄河江哥。只是跟我兄弟黄河江相比,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我见过的、吃过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吃过、见过。跟我比,他无非是井里的那只青蛙,看到的只是盘子大的天!跟他相比,我到过的地方大了去了!我们哥俩,实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他没有坐过的飞机,我坐过;他没有见过的人物,我见过。说见识、论交际,我是天南海北,什么地方都跑周了,什么有头有脸人都见识过!这次为镇长、书记的重托,为了惠及我们江北几万父老兄亲,将来立足江北、辐射东南亚,冲出全国,我是到了省委、省政府,跟省里的秘书长啊、工贸局局长啊,吃过饭、打过交道的。不信?不信我有他们名片!要不,我掏出来给你们看看?对头。”
      说着这话,黄河山掏出了一沓名片,要递与众人。人人不想看他的名片,只不过出于礼貌,点了点头,脸上笑盈盈的。眼前这位黄河山竟然如此如此能说会道,与黄河江相差无及;在场人不住地想,他的确应该是黄河江的哥哥。兄弟俩长相不同,一张口将自己捧上天,多了上天入地般的地势,口气与黄河江相比,毫厘不差。
      看着眼前的一众听从出了迷,人人迷惑而专注的神情,黄河山不禁为自己点赞!他瞬间来了精神,继续了他的高谈阔论:
      “诸位。地板砖是当今社会、乃至全世界的高科技产品。优点多了去了!先不说它质地好、重量轻,耐压耐磨、还防潮;一旦上釉处理,美观、有装饰效果,是一流建材的不二首选!你问我什么是上釉?借这个机会与各位普及下地板砖生产技术。上釉就是把我们铺在脚下的地砖,当成艺术品,像江西景德镇瓷器一样烧制!江西景德镇,你们听说过吧?对,是我们瓷都,就是中国瓷器的老祖宗产地!经过上釉做出来的地砖产品,是宝贝,更是国粹!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厂的地砖产品,一定能在各式各样的大楼、宾馆装饰材料中,脱颖而出,成为消费者首选!为了做大做强我们的产品,做到种类齐全、成为大路货、大品牌,我这几年是跑断了腿,不断外出考察,到过全国各地!我考察过马赛克、飞花砖……一句话,我这几年是累得不行。没办法。谁叫我是奔事业的人呢?我先后到过广东、到过福建,考察过人家的生产工艺;后来又去过北京、天津等等几大城市,看过国内最新产品。眼下,正准备等资金一到,开足马力,上马生产……”
      黄河山一时将自己吹上了天,李源德脸上有光。他一脸兴奋。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面前的黄河山,与曾经高谈阔论的朱声振一样,早令张兴福不耐烦了。刚骂哭了个吹嘘的,现在又来了个特别能吹嘘的!张兴福不想听他再废话的,冷冷打断他:
      “听你的意思,是你征了那么大块地,捂了两、三年了,一块地板砖没有生产?你的产品呢,在哪里?”
      此话一针见血,一下子将黄河山吹上天的气球,戳瘪了。
      黄河山结巴了。不过他即使再结巴,仍是大话连篇:
      “这个,张局长,这个办企业的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没有你们想的简单,不容易。每个企业有不同困难、挑战嘛!比如资金问题啊、人才问题啦,我身为企业家,是要先理顺一下难题。至于你说的产出产品嘛,没有那么简单,真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只给我一、两年时间,我就要见产品、出效益的嘛!”
      张兴福脸拉长了。就你光会说不干的假把式,还想插个翅膀飞上天?他再没有给黄河山一点面子,直接道:
      “说你吹,你还真能吹!吹得直把自己当角人物了!别吹了。来我这个地方,不是听说废话,听你说单口相声。火车靠推、牛皮靠吹,虽说吹牛不上税,但你跟我说说,北门的建材店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税,不缴给国家,捂在自己腰包,等着下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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