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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街头对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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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山挑了个日子,通知大五间的老板们到指定地点碰头,宣布调税。
老板们如约而来。指定地点,人人一见王志山,一拥而上,七嘴八舌,说着生意难做,让王志山能不加,就别加了。
可老板们很快发现无济于事。
王志山拿出拟定好的通知,念起了各家各户要调高的定额。
陈荣昭躲在人群后头,没有打算露头。听到自己家的定额调高了一倍,他爆了粗,站了出来,手指王志山,高声叫道:
“你这是乱弹琴!加这么高的税,还让不让人活了?大家说我们可缴得起?我们的钱又不是刮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缴这么多的税!他妈的,这生意没法做了。赚点钱还不够缴税了呢!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了,哪个要缴,你们去缴,我可不缴。税所这帮狗日的不给我们活路,这店我不开了。让他们来卖。让他们看看,我们是不是能卖这么多钱!”
一时间人人交头结耳,场面混乱。
怕什么来什么,真如张兴福所料,一小撮人跳出来了,而且是针锋相对,一上来极富鼓动性、威吓性,还有人身攻击性。王志山明白了,张兴福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只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按照事前的主张,他要“擒贼擒王”,于是,他对着陈荣昭一人道:
“你在后头乱嚷嚷什么?是个爷们,别在后头,有话大声说!别像个婆娘一样。”
陈荣昭吐沫星子乱飞。王志山的这招奏效。他一语挑破,将围观的、迟疑的,以及不想被当成活靶子子的,一下子隔离,将其跑的主角,当成的靶子。随着陈荣昭身边的人一个个躲闪,陈荣昭无疑成了猴子爬竹竿——上窜下跳。他一不做,二不休,再不遮遮掩掩,一把甩脱拉他的媳妇,径自冲到王志山面前。随即而来的,是一番“国骂”式的叫骂:
“我像个婆娘,你就男人了?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乱整!老子开个店,你以为卖黄金的,定这么高的税,还让不让人活了?你税所的真是抢人连棒棒都不带!把老子给惹毛了,老子告诉你,你没有好日子过。老子就算是拿钱去喂狗,也不会交一分钱给你这狗日的!”
话语夹枪带棒间,陈荣昭明显着急,气急败坏间,多了一张气歪了的脸。他本想在众人扳回他“罪魁祸首”的名头,可暗中较量下来,他只是想做幕后指挥,尽收渔翁之利,让老板们听他的,一哄而上,群起而攻之,让王志山下不了台,最后让他灰溜溜滚蛋!可不曾想,他低估了王志山。王志山让他一下子原形毕露,他成了他再也无法躲藏在他人背后的狗头军师。一旦被揪出,他瞬间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赤条条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算计不成,他只有豁出去了。这成了寡妇卖孩子——最后一着。没人帮他。左顾右盼间,他心里在大呼上当。之前订好的攻守同盟,早已崩塌。他恼羞成怒。为了不在最后关头,功亏一匮,他只有自己上了。
陈荣昭凶相毕露。属于王志山的机会来了。
之前张兴福悄悄告诉他的一个秘密,完全应了验:所谓群众,有时也不是光面堂皇,而是散沙一盘。弄不好,是“乌合之众”。这话,他第一次听说,虽然不太理解,可记下了。为此,他专盯陈荣昭一人。
陈荣昭破口大骂,他由着他来,不理不睬;陈荣昭总有骂够、骂累的时候。所谓的穷凶极恶,用张兴福总结的话来说,在农村,最可怕的不是狂吠乱叫的恶狗,而是不出声响的“悄悄狗”。“悄悄狗”你得提防。因为你根不知道哪只“悄悄狗”,会怎样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怎样算计你,在你不经意间,突然窜出,咬你一口,逃之夭夭。“悄悄狗”可怕。相反,狂吠乱叫的狗,不会躲在暗处算计,摆了明,即使再凶,你可以放手一搏,反倒有胜算的时候。只要陈荣昭够骂出声来,那他就不是防不胜防的“悄悄狗”。他怕得越凶,你就能锁定目标,总有翻盘的时候。
陈荣昭一旦露头,相反压制了别的声音。人总有言多必失的时候。杀人三千,损己八百。王志山要等对方完全露出搅局的嘴脸,再来后发制人。
众目睽睽之下,陈荣昭的“国骂”成了单口相声。“国骂”总有理屈词穷之时。陈荣昭骂够了、骂累了,王志山有了话语权。他这才开了口:
“杨老板,骂够了没有?是个男人,就莫象个娘们!骂街不是男人的本事,是女人的强项。大清早的,你嘴巴也不要太臭,干净点,为自己留点口德,好不好?莫张口一个‘老子’、闭口一个‘老子’的。你多大年纪,动不动‘老子’?老子们早上山了。你以为几颗大牙呲上嘴,张口喷几口,除了粪,能整出点什么来?税收的事情,你你一个人说了算?国家还要不要,社会还要不要?这个社会就你好,别人都该死,干脆,光你活着,别人都别活了。留下你,你是不是你就成了阎王老子嫁女——送鬼?”
文明执法的道理王志山懂。他不想与陈荣昭逞强斗狠。到税务局这么长时间,面对过街头大大小小的摊贩,他遭遇了太多的对骂。也就是那样的对骂,他太熟悉了。他熟悉其中的软肋甚至是攻防技巧。为此,他早练就了“过脑不过心”的功夫。但凡一个税务人对无理取闹的谩骂者自觉刺痛,小心脏受不了,反倒是弱者。对于陈荣昭式的人物,骂得越凶,无非逞一时之能,图一时嘴巴之能,反倒暴露了内心的虚弱,赤裸裸地,毫无遮拦。他要让呈嘴角“痛快”的人付出代价。为此,王志山更乐意来一场“嘴仗”。都说人心是肉长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人人不用亲自经历,再怎么不用心,把自己当成看客,只要是语言暴力攻击,总有代入感。在代入感之下,不仅能将切肤之痛转移,甚至还能“枪打出头鸟”。相比之下,这与他一手敌不过众拳、四面受敌来得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但陈荣昭就是陈荣昭。他是个不想在服软的主。双双投来的眼睛,让他那市井夹杂着痞子的劲头,像是打了鸡血似地,上来了。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仪廉耻,统统见鬼去吧!他要骂王志山狗血喷头,慰问他祖宗十八代!他血红着眼,喘着粗气,种种骂街的本能,悉数亮相。很快,他手指着王志山,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一样,恶狠狠地:
“老子今天就骂你了,你想咋地?你这个杂种、小杂毛!你加老子什么税,凭哪样!你完全是抢人不带棒棒!你这些狗日的,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硬要把这个社会给搞黑了,搞成了□□!”
对方骂得起劲,王志山心里好笑。一个大男人,像女人一样尖牙利齿,图的什么?他回击了,声音与陈荣昭的凄厉与声嘶力竭相比,多了高低起伏:
“噢吼!我杂种,你纯种?纯种咋回事?是不是哥哥、妹妹配出来的?还抢人呢,抢你这种纯种,不稀罕!你以为‘汪汪’几声,就不杂种了?你一直骂个不停干什么,还不闲毛人哪!骂街是女人的本事,有理不在声高。身为男人,学女人骂两声是真男人?是男人,莫站着干吼!脱开裤子、给大家看看,你是不是纯种配出来的?”
“嘿嘿。”
旁观人群中有人笑出声来,还有人在捂着嘴,不出声。陈荣昭的步步紧逼,明显欲置王志山于死地;可王志山的冷嘲热讽,不是省油的灯。人人脸上兴奋。传闻税所的嘴上功夫利害,不是“铜嘴”,便是“铁嘴”。没有想到王志山如此年青,却让陈荣昭棋逢对手。
二人对阵叫骂的功夫,成了敲锣打鼓的大戏一场。
一番对骂,让其他老板们全成了手抱肚的看客。
对比之下,陈荣昭孤掌难鸣。骂累了,他感觉自己上了套。众人不语,他唱独角戏。无疑,男人间的吵架,无理取闹只会成自取其辱。情急之下,他发现自己不在经意间,一步步走上了绝路,骑虎难下,所谓的脸面与矜持已经全无。再对峙下去,他无疑成了“出头的椽子先烂”。气恼不过,他恼羞成怒,声音早提高了分贝,却已是声嘶力竭:
“你什么东西,敢来我面前吆五喝六?我告诉你,你要是脱了身上的那张皮,连老子都不如!你这狗日的,穿国家的、吃国家,顶了那身皮,才我面前张牙舞爪,欺我小老百姓!”
王志山与街头摊贩们练就的嘴上功夫,一旦派上用场,难以停下。话多必失的陈荣昭越发想挽回败局,骂的越多;骂的越多,破绽越拉越大。渐渐地,王志山揪着陈荣昭的口误,把一旁的老板们,全当成了评理的:
“你们几个说说,我不穿这身衣服,犯得着在这里跟他啰嗦?他说我吃国家的,当然。我税务所的,不吃国家的、来吃你陈荣昭的?才怪!你呢?你吃什么长这么大?你爹妈生你、养你,没有教结过你,‘生意纳税,种田缴粮’的道理?不讲道理,来跟我胡搅,光会嚷嚷,你还是个人吗?还小老百姓呢,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张口喷粪的老百姓。你说我穿这身皮,怎么啦,难不成换给你穿?我王志山不穿它,照样是条汉子,你呢?有本事你板光了,给众人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山锅盖,张嘴吸两口空气,就长这么大了!(笔者注:山锅背,一种当地人传说的爬行动物,传说可以一连多天不吃不喝)”
争吵面前,人非草木。置身事外的老板们从一开始的言情激动,渐渐一语不发。人人心下替换着角色,想着如果换了人,跟王志山叫骂的不是陈荣昭,而是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时间过了清晨的清凉时光,太阳明晃晃的,多了盛夏的灼热。
大清早见到街头热闹,人人围了上来。一些不明真相的路人们,挤上跟前。眼前的对骂,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老板们几人的包围圈,多了探头探脑的路人。待人人往里挤,看清了,是一个身着税务制服的与另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在对阵,互相叫骂,谁也不让谁。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人人多了好奇与兴奋。路人们纷纷涌来,将不大的一个包围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陈荣昭理屈词穷,声音变得厮哑。他累得不行。
外人看争吵,都想以局外人的身份,判别一番孰是孰非?人人极力想要的,是探究争吵的原因,以及个中的理由,而不是谁的声音高低。人人都想理一理其中的道理,在是是非非中,评头论足。王志山被磨砺出来的嘴上功夫,淋漓尽致。相反,陈荣昭的蛮不讲理,最终招来的,成了摇头叹息。
人都是要面子的。可何况是小镇最繁华的大五间当老板,大小算是个公众心目中的名人。最终,陈荣昭媳妇拨开人群,来拖陈荣昭。刘彦超上前,同样使上了劲,要拖陈荣昭离开。
等到陈荣昭媳妇带着哭腔要走,王志山将一纸《调整定额通知》,让陈荣昭媳妇签了字。
陈荣昭不让签,被刘彦超架上胳膊,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