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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病房床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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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山懵了。天啊,眼前的张兴福,分明成了罗吉宽、陈忠实,还有杨淑华……
人人铁青着脸,冲他袭来。王志山的眼前人影晃动。陈忠实会计骂他“病好打太医”、“脚好丢拐棍”;罗吉宽摇着头,说他“知书不知礼”;杨淑华不准他离校,说:“你跟陈忠实会计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
张张脸神情激愤,将王志山脑袋塞得满满。
末了,张兴福一声吼,将他的脑海清洗得空白一片:
“你倒是给我赶紧地,将钱去退还给人家!你是不是还等着我报告上面,等着上面来开除你!”
如此厮吼,吓得王志山面如土色。本能的应急反应,让他除了害怕,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可他像是一个犯了错、无处可逃的小孩。大人的吼叫,让他成了木偶一般,除了整个身体不听使唤、耳朵“嗡嗡”作响外,再也听不进一个字。他得面对接下来更为不堪的一幕。
面对双唇发抖、周身打颤的王志山,张兴福除了愤怒,没有给他任何分辨机会。他让张家善拿上发货票,找李德仁取了钱,押解着王志山,去找山富军还上钱。
张家善对眼前的一幕,又羞又气。他押解着王志山,走出了税务分局。
两人的背后,张兴福终于像是办下功德一件,长长吁了口气。面前只剩下了李本兴,他没有忘记以案说法:
“本兴,你也学着点。查这种事,你得跟我一样,使出杀手锏。毕竟,能来税务局的,个个不简单,要想犯事,都有一定的反侦破能力。就像我让你查的谷文武,要是你跟着他屁股后头,盯他进了茶室,当场逮个现行,你看他招认还是不招认?光凭他嘴说,他会如实招来?”
街头的小镇熙熙攘攘。这个赶集天没有跟平日一样,多了投向张家善与王志山异样的眼光。二人被包裹在滚滚的人流中,王志山心里苦苦的,手心满是冰凉。
张家善押着王志山,一语不发,跟他他后头,一前一后,走到山团军的批发部门口。
批发部门口。张家善叫住王志山,让山富军出来。
山富军来了。
三人在批发部前站定。
张家善让王志山递给山富军资料钱。看到钱,山富军惊讶了:
“咋回事?钱,不是我昨天出了吗?钱都由我出了,你们还扯其他事干嘛?”
当着张家善的面,山富军的话依然不搭边。王志山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他原本以为,山富军的出现,会为他一洗前耻。所以,面对张兴福的厮吼,他选择了三缄其口。在他看来,张口为自己辩护是多余的。一时的误会,只会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别人的太多误解与自以为是,不能强加给他不白之冤。可眼下,山富军的话,不仅于事无补,相反,令他始料未及。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当下,他急得面青白,呼吸急促。一口气上不来,肺都气炸了:
“你说话怎么半截半截的?昨天我们说好的,是这话吗?”
山富军看了看张家善,再看看气得扭曲了脸的王志山,一脸无辜:
“张家善,你看这事!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张家善面无表情。这个结果,他虽然不想,但他已为这事,提醒过王志山;事情闹到眼下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可不想这事将自己搭进去,更不想在这里呆上哪怕是半分钟的时间:
“莫问我!我只负责执行。至于其他,你们单独找时间另外去扯,跟我无关!”
属于王志山的天空,瞬间塌了。分局里张兴福像是吃了火药似的,不仅暴戾而且心浮气躁,根本不听他解释,他也就无从解释;而张家善急着撇清关系,在王志山看来,自己已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全因两人而起,他说不清楚,不是还有另一人吗?一对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张兴福断章取义,但事情真相就是真相,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有了山富军对质,谣言不攻自破,何必着急洗白自己呢?所以,他本来没有把事情当回事,就等到了山富军面前,山富军会为自己一洗前嫌。眼下山富军来了,结果超乎想象。山富军根本不急着想把报销费用的原由、细节和约定说清楚。如此一来,只会让张兴福将猜测当成事实,让他蒙上不白之冤!此时王志山的眼前,再次响起了张兴福的一番认定:
“钱既然让人家山富军出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来报一次账呢,你这不是空白拿鱼卖现钱——双捞么?说白了,这不是贪污,又是什么?”
一场对质,非但没有解开心结,相反,成了死结。
王志山的希望,最终成了泡影。
王志山踏踏实实地成了冤大头。
人流滚滚中,人声里全是窃窃私语,谁也听不清什么。王志山仰天长叹,心在滴血:
“老天,你为什么让我蒙受不白之冤?老天爷啊,您为什不睁眼,对我如此不公……”
天空变得灰蒙。王志山仿佛成了一个戴着镣铐与枷锁的罪人,蹒跚前行。一年来的坚持与努力,一时化为尘土,顷刻间烟消云散。而王志山,从此得背上这一罪名,不知多少年?
王志山险些犯下“贪污公款”的罪名,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大的石头。它平静了多天的税务分局,激起了千层波浪。
流言纷飞中,王志山病倒了。他住进了卫生院。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蓄积已久的雨滴,全汇聚成了“啪啦啪啦”的雨滴,清脆深邃,无端地把王志山置身于时光隧道之中。光影、流年中,多了苦涩的味道。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王志山打着点滴,在病房里欲哭无泪。
卫生院里,来了一位打扮入时的女人。
她一头爆炸式的头发,手指上满是金戒指,珠光宝气。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低头顺眉的年青姑娘。来人是山富军媳妇卢芙。卢芙在得知一系列变故后,感觉脊背发凉,来了卫生院。在向护士站打听过王志山病房后,她故作镇定,推了门,走了进来:
“啊哩哟,小王师,怎么还生上病了?什么病,病得怎么样,好些没有?”
俗话说恶人不打笑面虎。王志山咧了咧干裂的嘴唇,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什么,一点重感冒,死不了人。”
话里有气。卢芙怔了怔。可卢芙的脸上,笑开了花:
“呵呵,不是我说你,小王师,工作是国家的,身体才是自己的。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王志山不想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候,见到包括卢芙在内的任何人。卢芙的话,于他而言,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他强忍着,冷冷地道:
“你来干什么?回去回去。我一个人住几天就行。”
“啊哩哟,小王师,还跟你姐闹情绪了?好了好了。都怪我。是我家不好,惹得你生气。我来看看你都不行?我听说了,你这次帮我家那口子做事,出了问题了?这事我看有误会。待会啊,我会找你们头张兴福一趟,好好跟他解释解释,消消误会。总不能因为帮我们干工作,搞砸了,好事搞成坏事吧!对了,你吃过饭没有?都这个时间点了,该吃饭了。你就一个人,没个人照顾?”
王志山不答腔,让卢芙成了自说自话。
病房陷入了尴尬。
卢芙转身对着跟来的姑娘道:
“小苏,你也别傻瓜一样地干站着啊!去去去,去外面炒盘米线来,小王师还没有吃饭的呀!”
被卢芙唤作“小苏”的姑娘下楼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了卢芙与王志山。卢芙上前打量了一眼点滴,道:
“这事,我骂我家那个猪头了。无非几十块钱的事,这么一弄,成了大事,致于吗?我家那口子,肯定有做得不对。所以,今天我特意过来,请你小王师消消气。我回去还得接着骂他!小王师,你也大度点,可千万别记仇,来加我家批发部的税,啊!”
这话是重点。王志山心里烦,正想再下逐客令,小苏端着一盘米线回来了。
王志山不吃,卢芙接了米线,去喂王志山:
“来来来,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这个做姐的,亲自喂你,你要听话。乖,张口……”
王志山扭头躲开了。卢芙仍要喂,两人一个要喂,一个要躲。
正在纠缠,门口来了人。
来人是陈清秀。她听说有人来探望王志山,赶来了。
见到两人这场面,陈清秀看了看王志山,眼里满是酸楚。四目相对,王志山冲陈清秀使了个眼色。陈清秀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叫来了护士长。护士长风风火火,一进门便对卢芙下了逐客令:
“你好。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请回吧。”
女护士的泼辣,远近是出了名的。卢芙悻悻走出卫生院。
一拐角,到了税务分局路口。
卢芙头也不抬,没有走向税务分局,径自回了家。
病房里,董留成来了。他默默坐到王志山病床前,一语不发。他相信他的人品。王志山是什么样的人,董留成心里有数。这个不谙世事的年青人,触碰到了不该碰撞的东西,招来无故横祸。在这样的节骨眼发生这样的事,接下来意味着什么,董留成忧心。想着王志山一年不到时间,已经从一名跟在老同志身后,走到了人前,一众人心服口服,如今却摊上这样的冤曲,他心下不忍。
王志山坐起身来,愤愤不已。他要为自己讨个说法。没想到,话一出口,被董留斥责上了:
“你想为自己伸冤?有意思吗!当初我让张家善打电话告诉过你,让你小心行事,你怎么说的?哦,现在背了锅,你还不敢背?”
王志山懵了。他像是完全不认识董留成,声嘶力竭:
“凭什么?我又不是那样想的,凭什么让我背锅!”
“谁在乎你有没有做过?你还不知道‘事实不等于证据’、‘证据也不全是事实’这句话?”
王志山哑吧了。董留成叹了口气,语气低沉:
“本身你给单位办事,就不该垫钱。你钱都垫上了,就犯了大忌,再想着去拿回来,更是搭了你自己。这点规则你都没想明白,没有人在乎对错。自己犯了错,都一脚踩上这泡屎了,你还不想闻闻臭味?现在你得明白两件事:第一件事,别想着什么伸冤不伸冤了,别人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清白;第二件,背个黑锅又如何?用你接下来多年的表现,把他们脸给打肿掉。”
王志山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心目中一直视为兄长的董留成,会是如此劝自己?相比之下,包括组长张家善,非但不帮着说话,甚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看清了,你身后有税务局,身前有纳税人。评价你的,不光是税务局领导,最主要的,是纳税人。在领导和纳税人之间,你得把看重纳税人。他们才是你值得在意的,领导不是。领导无非是纳税人的另一个翻版。纳税人说你行,领导不说你行,你不行也行;反过来,纳税人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跟纳税人打交道,就像是有句话说的,‘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最大、最高级别的付出,是生命、是鲜血;中间的,才是人的身体,包括头脑和手脚;最低级的,是嘴巴和你怎么想。你个人得失,有多重要?几十块钱的黑锅,算不了什么。所以,你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切向前看。”
董留成这番话,让王志山认清了现实。是啊,江湖如影随形。它像是一个充满魔力的魔术师。有的时候,它能把一个战士,折磨得一蹶不振;有的时候,它能把夕阳西下的人,燃成生活斗士;可更多的时候,它会把婴儿一般纯真的年青人,折磨成空有皮囊的灵魂,也能将一个历尽风霜的面颊,修炼成了一颗坚韧的灵魂。生活越是抹黑着王志山,越是让他去做更多亮瞎人眼的事。他不甘沉沦,只为有董留成这样的师长、同事所心怀感激。
从卫生院回来,董留成找到了张家善。
他对张家善生了气。
当着王志山没有说过的话,他问上了:
“家善,王志山是你带的人啊!你怎么可以跟别人站在一块儿,当着山富军的面,不给他说话机会?”
“既然是我带的人,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董留成定定地看向张家善,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末了,他回怼道:
“你应该明白,事情无非一时,做人才是一辈子的事。”
张家善一脸无奈:
“这事,你不能怨我。我也是没办法。人家设好的局,他王志山不钻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