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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江北查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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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福一门心思,盯向了图上数字。
窗外的街道,多了人声鼎沸。
税务分局外头的西门街,多出几十人。人影越聚越多,站在张兴福窗外的不远处,变得叽叽喳喳。一阵嘈杂声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来了,张书记来了。”
场面安静下来。
是张书记的声音。他明显发了脾气:
“你们西门街怎么搞的,屁大点事情,都办不好?办事处的李八六呢?他死去哪儿了?你们打电话给他,限他五分钟之内,滚过来!”
声音熟悉,是张庆延的。
张兴福一惊。他不知道张书记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更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跑出办公室。他走到张庆延面前。
张庆延头戴一顶草帽,余怒未消。见到张兴福,他的声音更高了:
“你看看,我们税务分局的当家人,在等着我们赶快建企业、有税收呢!你们倒好,选了几天的厂址,一处也定不下来!什么污染,想办企业还前怕虎、后怕狼的!没有企业,你让我们江北五万群众,上哪儿喝西北风去?”
身边有人在小声嘀咕。张兴福一时明白了个大概:张庆延想在江北上马一家炼钢厂,可遭到不少当地村民的抵制,选址定不下来,张书记发了火。
烈日下,李八六火速赶来。
李八六眼下身份,不再是那位做木料生意的个体老板,而是张庆延办排众议,推举坐上了江北办事处一把手位置的负责人。
当下,李八六极力安抚着张庆延,说:
“书记,群众工作难做。这点你体晾我一下。请你张庆延宽我几天,容我再做做余下几家村民工作,定下厂址,立马上厂……”
张庆延怒目圆睁。他手一挥,手指李八六的额头,吼道:
“放屁!我都给你十多天了,你还拖着不办,跑来这里跟我讲困难、谈条件?不行。我看你是胜任了不了。不换思想,咱换人!今天当着镇领导班子的面,我免了你的职!不光是免你职,你还要戴罪立功,擦了选址、办厂的屁股!只要你一天不上马炼钢厂,我一天不让你官复原职!”
抛下这话,张庆延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身后的人,一个个走了。
剩下李八六一人,站在冬日的正午下,黯然无声。
这天晚上,张兴福在自家的院子里,少有地响起了办事处广播。
广播里响起了李八六低沉的声音。
张兴福听出来了,是李八六在被免职之后,在广播里做起了改选东门街厂址的群众工作。
正在出神,苗依香慌慌张张,跑进了家:
“走,老张,去看看。李八六西门街的地征不下来,要征我们东门街的了。他在大喇叭里说了,现在就要划线、占地。你赶紧地,跟我去看看,是不是要占了咱家的那块自留地?”
张兴福惊了。李八六的动作,这么快?
他和苗依香朝东门赶去。紧赶慢赶,走到老城东门街的一块自留地边缘,黑压压地,站了不少人。有人手提石灰,正要撒下白线;有人情绪激动,上前不让划线。
李八六人在中间,被围了个严实。
眼看就要撒下石灰,几个村民上前,和划线的起了冲突。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突然,李八六“扑通”一声,跪下了。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李八六,这位昔日的硬汉,流了泪。他多年赚钱无数、在多人心中无疑成了一言致富带头人。可如今,他跪地不起。
老伴一声惊叫,要上前拉他,被他摆摆手,退了后。稍息,他张了口。话语间,近乎成了哀求:
“各位乡亲、街坊邻居们。今天在这里的,还有我的家人、亲戚,算我李八六,今天求众人了!你们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张书记说的好,我们江北人穷了这么多年,不能等了,等不起。与其穷,不如办企业、给国家上税,留够集体、再分红钱给大家。工作是全镇的,可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哪!大家不看看钢铁价格那么好,我们不办炼钢厂,是不是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钱走人,我们穷、跟钱有仇呀!再说了,我们一亩三分地,能苦下几个钱?‘栽田种地不会富,卷烂衣裳麻烂裤’,大道理你们不懂,古老古辈的老话,你们哪个不听哇!吃不好,穿不好,大家总骗不了自己吧。有人笑我们江北人穷,说是‘跟着江北人,年都过不成’,大家不能再穷了呀!我求大家了。请大家理解我、支持我们工作。作为村一级组织,想带领群众过上富裕不容易。我们不是想害大家,是为大家好哇!有人跟我说,炼钢厂有烟、有污染,不让我们划线;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守着这点田地,即便是种金子,也刨不出钱来。守着它,与其困死,不如大家办厂。只要办厂,我保证给大家拿租金、分红。大家信我一次。大家算盘账,如果今天放着炼钢厂不办,我们是不是想连口袋里都装不上几个盐巴钱,等着穷死?什么污染,什么没污染?生火做饭还冒烟呢!大伙是明白人。与其什么污染都不想沾,穷,穷到饿死,为什么不换个活法,受点污染,跟着我,一起办厂、增加收入呢……”
这天晚上,张兴福带头,将自己家的自留地,交到了李八六手中。
再回分局,他请来了董留成:
“老流,咱们的‘大包干绩效’,该你了。该我做的,我做了。三个乡镇的考核责任书,我拿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在这里我先申明,查案的事情,我不干预,我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只是查案有了结果,你们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毕竟,我得对分局负责,保证你们也不能蛮干、乱干。”
听说董留成要查账,王志山吃了一惊:
“老留,你不是要搞税收、税法宣传的嘛?你都准备那么长时间了,怎么,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要我去查账?”
董留成道:
“阿瓜。不是你、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之前我想搞的税收、税法宣传,但现在来了个‘大包干绩效’,两者不矛盾。长远来看,税收宣传对我们的税收来说,有一定作用,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缓一缓。多年的税收宣传,我看出来了,我们哪怕搞上一百次,也不如彻彻底底地办一个案子实在。我们的宣传晚一步来。查案也是一种宣传。你查案,我兜底。你准备准备,咱们要查哪些企业,怎么查,出个方案。”
两人分头准备。
准备来准备去,王志山遇上了老问题。
人手是绕不开的老问题。
分局能查账的人少之有少。分局老的老,躺的躺,新的新,不是理想人选。
他找了老同志李八一。可李八一一听说要他查案,头摇得厉害:
“我说大组长,你就放过我吧。你让我在街上收税收点小摊、小个体户的税,再难,我认了;可要我查案,你莫难为我了。我差不多老头老倌的人了,一摸账本,我就头昏。账本认得我,我不认得账本。你们翻账,能跟账本说话;我一摸到账本只会睡觉。账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分局里的两位新毕业生。一人是省税校的中专生,另一名是税专来的大学生。
王志山在两人中试探着,想挑出一个来。
大学生是国地税机构分设后,分来江北的李正。
他税专毕业,一张口,说话倒是头头是道。
从他嘴里出来的,除了理论,还是理论。理论多了混乱,少有的夸夸其谈。除了一时搞不清他想要说的,反倒是多了建议。建议让他来了兴致。
他把新成立的税务稽查局捧上了天。
他说他一毕业,是奔税务稽查来的。他当初就是在地区稽查局实习的税务稽查。可一不小心,来了江北。江北没有他的用武之地。税务稽查是未来的重中之重,你们当领导的,为什么不跟着,要我去查什么案子?
至于如何查案,李正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一名毕业生马荣,虽说是中专生,没有李正的能说会道,却多了动手能力。王志山给了他一份询问笔录,他看后,能将里头的重点,一一道来。
王志山相中了马荣。
仅三个人的查案队伍,令王志山泄气。查案的艰难,让他心悸。找董留成诉苦前,他得怀念前组长张家善一分钟。那时的张家善,不会把这么重的担子,压给他。
董留成看出了王志山的心虚。他极力安慰王志山:
“阿瓜,打虎离不了亲兄弟。没有人,你上,我也上。你来当主力,必要的时候,我来打你下手。你办事,我放心。”
在这一晚,两人去了荒天野地。
四面是风的江北坝子。
几年过后,它仿佛一成不变,静默无语。
董留成对着一个又一个山头,凝望许久。他一会面朝坝山的西南方,一会面对东方,最后回到正北方向来,拉上王志山,道:
“这三个山头,是压在我心头的三个心病,差不多成了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过去我当稽查组长的几年,我无能为力。看着你当年收税挨打,我一直想,什么时候我们能有强大的一天?时机不对,我忍了。几年过去,我们有了绩效,不会干了无果;再者,兴福人回来了。你和我一样,多了经历。查案的事情,兴福说他不干预,我们只能进、不能退。时机成熟,我们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对得起我们之前多年的心愿。我的计划,是拿一年的时间,查几个山头。三个山头,一家黄磷厂、两家钢铁厂,一家火炮厂,全是我们的纳税大户。几家纳税大户,不查都知道有问题。几个老板,占着稀奇资源,拿着我们子孙后代的山头挖钱,钱花着,却不想纳税,是一毛不拨的铁公鸡。铁公鸡们只希望别人纳税,不想自己纳税。甚至有人以此为本事,拿税法当儿戏,是典型的为富不仁。他们在向我们示威。就为这个,国家在成立稽查局。李正懂个皮毛,把税务稽查是未来的重中之重,无可厚非。我们再不出重拳,说不过去。于公于私,我们无路可退。多年来的偷税漏税问题,积重难返。我听过风言风语,说老板们对付我们税务局,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他们有两套账,账外有账。抱给税务局看的是一套;自己留的,又是另外一套。几年来民间传闻,老板们堂而皇之,把两套账叫作‘内账’、‘外账’。有些是明目张胆,少报收入。它们摆明了是挑衅。群狗狂吠,对我们来说,不是一般的羞辱。我们再不发威,真拿我们当病猫。疯狗敢跑来我们跟前,我们只有直接开战。依法纳税是宣传,但不能停留在口号。肤浅的□□,再不能拿来当摭羞布。这个世界最大的悖论,就是人人都想营造良好局面。市场经济,人人盼公平;我们的税收应该是秩序的缔造者。只有打击不法,才能公平。所有公平,都是从打击非法开始的。不打击,从来就没有公平。打击不法,依法纳税才会成为犯罪谎言。查办案件,是我们必须付出的。这是基层税务所的周期律,也是公平魔咒。所有的依法纳税,只能我们守护;社会公平正义,是斗争。既是斗争,就会有残酷和野蛮,甚至旷日持久。我们计划拿出一年的时间,先行先试。什么事情,都是人做的。事情再难,我们也得迈出这一步。你查过钢铁厂,赢得了尊重。所以我请你带队。只要我们复活,我们一定会再次打败对手。从江北走出去的人,包括我们张家善,没有孬种。我们收税人想要像他一样,就不能缩头缩脚。今天,我们必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