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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地税局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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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局长办公室里的欢声笑语,没有影响到另一间办公室的董留成。办公室安安静静。董留成静坐其中,想着他该想清楚的东西。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该来的永远不会到来。
时间在等候中走过春季,迎来了盛夏。
燥热空气里夹杂着焦灼与难捱。
县税务局等来了一纸红头文件。
文件上的醒目处,赫然写着“秘密”二字。
文件经业文之手,呈报到了李良书记面前。
看着文件,李良书记眉头瞬间拧成了一根绳。
业文强呈来的文件,是地区税务局推荐的地税局一把手名单;而文件明确地税局的下一步,是业务受上级税务机关的监管、指导,人事任命接受地方党委和地区税务局的双重管理。
看着征求意见的地税局局长,李良书记当即决定,召开县委五套班子会议。
文件送呈李良书记,业文强回了县税务局。
在业文强看来,一切皆预判之中。他虽然没能列席李良主持召开的会议,可以他的判断,县委政府对着上级地区税务局的决定性意见,一般只是例行过会,不会推倒重来。
正想着这事,县委电话来了。
电话是李良书记让他听取会议最后决议。
他小步快跑,进了县委大院。
人在县委大院,从李良书记口中出来的,是县委、政府的决议意见,由业文强另选他人,再行过会。
业文强蒙了。他的脑袋像是“嗡”地一声,全是飞蚊乱窜。
一切始料未及。
这是他当局长以来,首次遭遇到的人事否决案。
县委、政府此次决议,否决的不是类似财务特价大检查的业务、人员方案,而是迫在眉睫的地税局一把人!
他想问一问过程及由来?可对方告诉他,这是会议决议。
“决议”二字,让他知难而退。
一切木已成舟,多问无益。
从李良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业文强一时心乱如麻。
决议过程于他而言,一时难以探究。只是他脑袋一片混乱,心里隐隐作痛。他实在想不明白,即将成立在即的县地方税务局,局长在地区税务局一番慎重考察之后,慎重圈定的人选张兴福,为何招致县委班子投了集体反对票,另选他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缘何张兴福做错了什么,会招致如此致命性的否决?张兴福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明明是税务系统的不二人选,却横遭此灭顶之灾?
思前想后,他一时不寒而栗。
回到税务局,业文强像是一时间苍老了。
他有气无力,安排下去,让党组成员们按县委意见,紧急考察,再次拟定新人选。
税务局传出另选新局长的消息,瞬间引发轰动。
时间紧急。
一纸名单快马快马加鞭,报到李良书记手上。
很快,新任地税局长任命书紧急下发。
新任局长的名字,在地区税务局下文之后,更弦更张,成了洪跃进。
任命文书一下,洪跃进走马上任。
他到任后的第一天,是收到传说中省城召开全省税务局长的工作会议通知。
拿到通知,他坐上了驾驶员张黎明的车,直奔省地税局。
省地税局里,两人风尘仆仆,直奔开会的指定酒店。
报到的工作人员面前,工作人员问过洪跃进名字,低头查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名字。
一番核对无果,服务员满脸狐疑。她抬头打量了洪跃进一眼。洪跃进很是奇怪:怎么人人很快办齐了手续,很快走了,唯独将我和张黎明晾在了一边呢?
酒店主管来了。她再次看过洪跃进的身份证,小声嘀咕道:
“奇怪,怎么会对不上人呢?”
张黎明不耐烦了。他睁大了眼,问:
“姑娘们,我们来老半天了,怎么不给我们房间钥匙呢?”
主管和服务员再次打量两人,将手中的《第一届县区税务局长报到名单》推到两人面前,指着上头的“江海县税务局”,道:
“先生,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江海县税务局’的吗?”
张黎明看清楚了报到名单,点点头,问:
“是,有什么问题吗?”
主管伸手,指了指名单上的名字,道:
“请问,你们的张兴福局长没有来吗?”
两人睁大了眼。是的,一份《第一届县区税务局长报到名单》中的人员名单,白纸黑字,印着的,分明不是洪跃进的,而是张兴福!
报到的江海县税务局长换了主,却不为会议承办方所知晓。情况紧急,主管紧急请来了地区税务局的联系人。经联系人确认,两人这才拿了入住的房间钥匙,赶去了即将开会的会议室。
会议室座无虚席。
上百号子人早早入座。
会前的一个乌龙插曲,让坐进会议室的洪跃进完完全全地明白了,他这个局长在几天前,不是他的,而是另有他人。
而之前,洪跃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税务局小小股长,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一转眼,成为局长一把手,坐进了人人瞩目的会议室。虽然文件明确他是副局长,但尾随其后的“主持工作”四个字,让他真真实实明白,他算是坐实未来局长的身份。假以时日,他将去掉“主持工作”的名头,坐上局长之位。
从省城开会回到县税务局,他像是梦游一般。
如梦似幻间,琢磨由来的他,差一点便撞上了迎面驶来的车子。开车的驾驶员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声骂道:
“你他妈的想找死,也别在大白天的找上我啊!”
不理解此事的人不止他一人。
整个税务局上下,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个世界什么奇迹都会发生。偏偏奇迹落到洪跃进头上,砸中他,让包括他在内的不少人想不明白。如今,洪跃进不得不正视这样的一个结果:江海新任的地税局局长,原先不过一名股级干部!他甚至连一名副科都不是,一直以来官微言轻;与声名显赫的张兴福、甚至何满康相比,不论职务还是资历,洪跃进无疑低人一头,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无因之果。
不论如何,张兴福是遭了弹劾。
人人为此议论纷纷,甚至公开了争论。
争论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他工作得罪了人,遭被打击报复,受到检举牵连;有人说他恃才矜己,行为不检,不堪大任……一时间,种种猜测甚嚣尘上,令人真假莫辩。
真假面前,人人自叹弗如上天为何不具一双慧眼,让人在纷纷扰扰中一探究竟?
不管怎样,张兴福没落了。
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一冰冷事实: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生活,无情地抛弃了他。
从业文强面前回来,他一脸阴郁。
对于张兴福个人而言,如此变故,无异于奇耻大辱,让他终身难忘!
曾经以为将很快离开的地方,没有改变。业文强临别时的话语还在耳际:
“你要尽快拿出分家的人员名单。那是你、我下一步安身立命之本。塞马失马、焉知非福?没有当上局长,你再不能丢了人才。要想延续以往荣光,一切得从长计议。”
回到小镇,张兴福周身发凉。
他一个人悄然无声,走进江北分局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再无他人。
他静下心来,脑海里出现了那天何满康来找他时的一幕一幕。
那天何满康一人登门拜访,成了江北分局的头一遭。他感觉何满康绝非闲的慌,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何满康一进门,便向他道出了一个重大秘密:
“兴福,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得到一个重大消息:文强要走了。他想调离江海,往上走一走。他这一走,剩下的副科级干部,除了汪杨兴,就是你,就是我了。我还想告诉你文强走后,下一步要成立的国税、地税,是这么个人事安排:国税由汪杨兴继任局长;地税由你来继任局长。我下一步是去是留,上面的意思,让我留在国税。我跟汪杨兴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和你只听文强的,不听他汪杨兴的,早得罪完了他姓汪的。他下一步要继任国税局长,我在他手下混碗饭吃,怕是端不稳这个碗。所以,今天我来找你,让想让你想想办法,把我调到你的地税局去。怎么样,我这个不期之请,你看如何?”
消息如一个个重磅炸弹,个个炸得张兴福心惊肉跳。
他一时又喜又惊。喜的是自己要走马上任地税局长的消息一直只闻其声、未见其影,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现在经何满康之口,再次坐实,证明已是铁板上钉钉——稳丁当;惊的是下一步人人相争的国税局人选,竟然不是别人,成了昔日的死对头,一定成会为他日后工作的拦路虎、绊脚石。在何满康面前,他实在拿捏不准,是不是该许他何满康一个心愿,让他如愿进入自己的阵营,成为日后的一员猛将?
左右权衡,张兴福少有地沉吟了。
他实在不愿在这样的危难之际,许了何满康。一者自己并未走马上任,坐上局长之位,一旦凭空许愿,怕日后落入他人话柄;二者上头对于何满康的安排,有着组织意志,组织未征求自己意见,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改变。三者他不想在未来的汪杨兴面前,因为一个何满康,招致四面树敌。想着这些,他摇头不语,未能答应出手帮何满康。心意已决,不管何满康如何央请,他未能表态。直到何满康离开,他也未曾许他片言只字,只告诉他,“下级以服从上级安排为天职”,告知何满康时机未到,不能满足他心愿。
看到张兴福不能作主,何满康只有悻悻离开。尔今,一切物是人非。
张兴福一个人静静坐到办公桌前,一个人、一个人地对比着,掂量利弊得失,选择着留谁、弃谁?
时间一分秒过去,最后一个人名字后头,已是空白。
一场戛然而止的舍与得,至此结束。
他的脑海中想起曾经的过往,痛苦不期而至地蔓延开来。
外头一片苍茫,已是黑夜到来之时。张兴福心头空空荡荡,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他缓缓走出了分局院坝。
分局的会议室前,他站住了。
曾经从过二十三号子人,挤得满满当当的会议室,人人在认真听着他的发令。如今的它,静默无声。或许迎来明天,曾经的战友和下属,将一分为二,带走人头攒动,终将由嚣哗回归落寞。拟定了一晚的名单,将被上头不日公开,人员紧急到位。那会是一场怎样的离别场面?
离别将震撼整个小镇。
回家路上,张兴福心头冰冷。
曾经的聚头将走到人走茶凉。
再完美的过去,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天。
如果过去的美好无法复原,那就随着这冰冷的世界一起毁灭吧!
走到家,一片漆黑。
开了灯,苗依香想必是等他未归,已然熟睡。
在安静地看了普依兰清瘦的脸颊后,苗依香光华不再。
他轻手轻脚地躲进被窝,四下寂静。
他定定地看向苗依香。岁月悄然间爬上了她的额头,撕扯着,留下道道鱼尾纹,少了往日的弹性与光泽。年青时的貌美如花,如今只剩下了操持家务的琐碎苍白。他不由心下戚戚,一阵阵心酸,涌上心头:
无情的岁月,下手也太狠了吧!
岁月沉浮,一切仿佛昨天。而此时,他的心在滴血:我之前怎么啦?怎么狠心冷落,与她又吵又闹,动不动拂袖而去,让芳华摧枯拉朽,化为残叶?
再次看向苗依的眼里,他多了自责与爱怜。
此时的他,内心无比柔软。是的,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权力是最好的□□”?
权力面前,欲望俱来。扪心自问,他在权力的欲望中,陷入魔诏。魔怔之中,他弃糟糠之妻不管不顾,任由欲望迷眼、放浪形骸!一切皆是心魔作祟。他顿时悔恨万分:
“我造的什么孽哟!”
身边多了熟悉人的味道,苗依香睁开了眼。
她揉着惺松的睡眼,歪过头来,看到自己的丈夫。
是的,他怔怔地,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努力睁了眼,脸上不知是愧疚,还是高兴,泛起了红晕。
是的,她为自己没有等来丈夫提前入睡,多了愧疚。外头的世界是他的。回家到,他是自己的。这个她引以为荣的男人,不知何时,自己无端猜忌,让他陷入了狂暴、焦躁,冰冷无味。渐渐地,她对他何时来、何时走,变得麻木、少了顾盼,一直习以为常。
见到他,她多了兴奋。跟之前听说一样,他即将上任地税局长、入主县城。为此,她一脸天真,再次轻声问他:
“兴福,我们下一步,会不会离开呆了多年的小镇,到县城另找房子安家?”
她所不知的,是一场纷纷扰扰,将他像是火山灰烬中的一粒尘埃,掀起又落下,等到喷涌平息,一切重回平静,毫无波澜。
一切好像是一段遥远又陌生的故事。
故事总有落幕一刻。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故事成了张兴福揪心之痛。
一旦再去想及,会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出,将他湮灭。
张兴福知道,一切不会再来。在犹如上天入地的过山车经历过过后,他将回归这个家,再不能带她县城,继续蜗居,一成不变。一地鸡毛,只剩亏欠。是他亏欠她太多。再不补偿,他将陷入万万劫不复之中!
为此,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叫她的小名“阿香”,柔声问:
“阿香,你是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
苗依香惊喜万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