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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桑塔纳车 ...


  •   没有人知道他因何出走,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业文强计算着张兴福出走的日子,心如刀绞。
      他的担心,没有变为现实。
      一个礼拜过后,驾校出现了张兴福。
      他变了模样,一头发篷松杂乱,胡子拉碴,像极了街头要饭的。一进驾校,他找了何满康,要何满康请他吃饭。
      何满康带他进了食堂,给他买了一钵饭菜,看着他“呼啦啦”,吃得风卷残云。
      见到张兴福,人人围上他,问他去了哪里?
      张兴福打着饱嗝,称自己办了点私事。至于什么私事,张兴福三三缄其口,不肯吐露。
      人人看他满腹心事,和昔日相比,全然变了模样。过去,他是大伙公认不二的“大才子”。只须一张口,会让李宝权和石家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断夸他有文采,附和着他,听他口吐莲花,段子不断。
      如今,他一反常态,一声不吭。
      更多时候,他看向北方,目光呆滞,长叹短吁。
      人人不明究里。汪杨兴想问他,又怕冒失;不问,又显得不近人情。末了,他这位副局长只能无奈地摇着头,一声叹息:
      “你们这几个才子啊,真是文人卖文章,全是弯弯绕绕。心思更像是三月里的天,让人琢磨不透。”
      余下的时间,人人专心学车。
      至于张兴福,汪杨兴由着他,看他不言不语,浑浑噩噩。
      三个月的脱产培训,总算在这天熬到了头。
      六人齐齐走进了考试场地。
      一番考试过后,六人如愿以偿,拿到了教练带回的驾驶证。
      拿到驾驶证,一行人结束了驾校之旅,回了江海坝子。
      六人在县城分手,各回各家。
      剩下的,人人翘首以盼,一心一意等业文强兑现承诺,为各乡镇税务分局、所配发车辆后,怀揣驾驶证,早日开上车,圆了多日的驾车梦想。
      回到税务分局的张兴福,仿佛梦一场。
      分别三个月,分局里除了他,谁也不知道他在地区驾校,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之苦?苦楚痛彻心扉,来源于内心的煎熬。他所不知的,是一切根源在苦于一个人的执着。而人生之苦,却根源于他的这份执着,难于放下。
      人生之中,我们在意什么,就会是什么折磨着我们。
      饱受着这种折磨,他想到了放手,却难以放手。
      他尝试着说服自己,放弃对那个名叫陈嫣然女孩。可她的一颦一笑,难舍难弃,会在不经意间,时涌上心头,让他失魂落魄。
      他想不明白一腔热情过后,却只换来今天的心头空茫?他实在难以给自己一个说法,不知一切究竟为何?他所不知道的,是生活之中,所有难为之事,当以平淡之心去待之,方能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多想而已。
      只是我们的张兴福,陷入了形单影只的单相思。
      他变得孤独。孤独难以忍受,他唯有排解。
      排解的方式,有人往往会以物质的方式,来填补精神的空档。就像是我们饱餐一顿,来忘记心痛一样。
      眼下,他不愁吃、不愁喝,却在吃喝面前,淡然无味。最为迫切的,当数揣上驾驶证、驾上车,摸上方向盘。
      对于心神不定的张兴福,分局里杨辉最能揣测他的心思。
      他为他开来了分局的那辆老式吉普车。
      没有一丝迟疑,张兴福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车。
      有杨辉在身边,张兴福装作若无其事。他让杨辉教他如何打火、如此进档,再接下来如何缓缓起步,开上车,缓缓驶出税务分局。
      渐渐地,张兴福从开始的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如同摸懂了一匹野马的脾气一样。他知道如何让它乖乖听话,如何让它扬蹄,稳稳地行走在江北的大街小巷。
      车子给了他舒适与霸气。虽然这辆老式的吉普车老气,却和他过去每天骑的摩托车不一样。驾上它,是他放下陈嫣然、再无烦恼的时间。
      手把吉普车,换回了他片刻的宁静与安详。
      坐在吉普车里,省去了摩托车风吹日晒之苦,也让他不时露脸。如此感觉,就像是一个吸食了鸦片的人一样,上足了瘾。上瘾的他成了一个瘾君子。得不到鸦片时,心痒难捺;等过足了瘾,兴味索然。每每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麻醉自己的,不是车,而是曾经的温柔乡!
      人去物非,我又该到哪里能找回遗失的人儿呢?
      他一时凄惶。
      听说张兴福学成驾照回来,镇政府的杨绍贤来了。
      张兴福离开江北三个月,他没有一时不想张兴福。得知张兴福学成归来,他派来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
      桑塔轿车带着棱角分明的金属光泽,惹得他心花怒放。
      张兴福接过驾驶员手中的车钥匙,上了车。
      车子上路,清风掠过耳际,张兴福一时激情焕发。
      重新驶回镇政府,杨绍贤满面春风,出面来迎。
      双方一阵寒暄,张兴福问杨绍贤:
      “绍贤,你这辆轿车,多少钱?”
      杨绍贤报了车价,道:
      “你不向上面申请,给分局也配一辆?你们那辆老掉牙的吉普车,该换一换了。时代在进步,你的车,也该朝前一步了!咱们也不能老停在半路不是?”
      话头勾起了张兴福心头的起伏。
      他想起了业文强在学驾驶证之前放过的话。业文强承诺过,会尽快为各个基层分局、所配辆车!为这话,张兴福琢磨着,该请他兑现诺言了。
      想着这些,他动身去了县城,专程去找了何满康。
      何满康在县城城关分局,迎接了他。
      何满康请张兴福进了城关分局。
      城关分局在县城的中心地点。一块不大的小广场,张满了五颜六色的太阳伞,为整个广场罩上了一片浓厚的商业气息。广场四下摆满了各种小工业品摊点,货品琳琅满目。南来北往的人,涌进小广场,挤在毛线、布匹,甚至是各种成衣摊点前,讨价还价,购销两旺,让小广场成了买卖的中心。小广场四周,被几层楼的县百货公司、食品公司,甚至是卖餐饮的饮食服务公司包围着,包裹成一个人气满满的集市。
      集市的正南方,是城关分局不高不矮的四层老旧办公楼。
      张兴福跟着何满康,踩着分局的木质地板“吱呀”作响,走进了城关分局。
      张兴福的出现,在城关分局上下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谁都知道他和何满康一样,是县税务局久负盛名的分局长。县城在南、江北朝北,两人一南一北,驻守县里的第一、第二大城镇,声名不亚于县税务局的汪杨兴等人。其中的何满康,在县税务局蹲守了几年后,从一名监察主任,派往县城城关分局任了负责人;与他同一时期,张兴福从山上的甸所坝乡走下坝子,出任县城附近的一个税务所。几年所长,张兴福派往江北,任了江北分局长。两名分局长渐成县税务局镇守一方、遮风挡雨的承重墙,说一不二,令人望其项背。要说两人一近一远,往日并无往来,时间长了,人人却懂了两人的共同之处:那就是两人不论是在强势的企业面前,还是在顶头领导面前,绝无前倨后恭,只认理不认人,除了对工作的敬重,在权势、暴力,甚至威胁面前,一个比一个坦然,一个比一个腰杆挺得直。也为此,人人对两名分局长敬重有加,就连顶头上司业文强,也让他们三分。特别桀骜不驯的张兴福,比起刚正不阿的何满康,人人给他配了个外号“倮倮”。“倮倮”的外号,除了县税务局德高望重的老同志,谁也不敢轻易乱叫。如今,两名分局长走到了一起,县城分局的税务专管员们,人人急忙起身,叫着他“兴福”,一个个恭敬有加。
      在税务专管员恭敬的目光中,张兴福冲每个人点点头,之后跟着何满康,走进了他的分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低头忙事的另外两名副分局长,见到两人,起身让座。
      张兴福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
      两名副分局长客气过后,将不大的办公室,让给了两人。
      两名分局长少有地在城关分局碰了头。
      碰头过后,两人双双走出城关分局,直奔县税务局。
      县税务局的业文强接到了何满康的电话,放下手头的事情,专心等着两人的到来。
      看到如同封疆大吏般的两位分局长齐齐站到跟前,业文强心头一振。听明来意,他爽快地点了头:
      “可以考虑为你们两个分局配车。早在县税务局考虑之中了嘛!既然二位急,我给你们经费大头,你们争取向乡镇要点小头,各方吃个拼盘、二五添作十,不就拿下一辆普通桑塔纳?”
      半个月时间过后,分局迎来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
      开上桑塔纳,张兴福像极了一个穿上新衣服舍不得脱的孩子。车子在他手里无羁无绊。新鲜感过后,就在众人以为他和桑塔纳车会回到税务分局时,人不见了踪影。偶尔落脚,会是深更半夜。
      杨辉每天外出驾驶的,仍旧是那辆老旧的吉普车。
      分局里上上下下因为张兴福的游离,人人迷茫。
      没有张兴福,人人每天的工作还得继续。
      税务分局的税收管理员,像是蜜蜂窝里的工蜂,在小镇飞来飞去。
      一把手总是一个单位的关注焦点。外出回到分局的人,带回了种种有关张兴福的传闻。有说张兴福经常开着轿车,出没于各家酒店;有说他频繁在各家酒店进出,是为寻花问枊,找了不同地方来的外地“小姐”;更有甚者,是他专挑那种操着四川话的“小姐”。
      传闻不断,一时间,在小镇炒得沸沸扬扬。
      传闻之下,江北税务分局成了小镇议论的热点。
      没有人知道消息是真是假。刚开始,分局人人不相信那是真的,以为张兴福早已放下情缘,以为那是以讹传讹。可树欲静而风不止。风言风语不断,许多人迷糊了。再次打量张兴福,人人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原先他常坐办公室。
      如今,他极少露面。
      传闻终有一天,得到证实。
      证实缘于一次王志山的外出。
      这天,税务分局里来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一家公司的会计华荣丽。
      华荣丽进门后,四处称有事要办,要找专管员。
      企业组的董留成不在,王志山出面接待了华荣丽。
      华荣丽表明身份后,得知王志山负责此事,请出身后领导。她的领导操了省城口音,自报家门姓曹,是一家酒店经理。另一陪两人前来的,操着龙泉话,自我介绍酒店驾驶员。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是酒店开业,要申领发货票。
      王志山沉吟着,报告了董留成。董留成问酒店在什么地点?三人说酒店的经营地点是下海湖边,王志山再问,三人一时说不清具体位置;出于慎重,王志山提出来,要到酒店实地查看,界定相关事项后,再供应发货票。
      双方约定晚上到酒店巡查。
      吃过晚饭,王志山和李跃文骑上单车,赶往酒店。
      天色尚早。二人在湖边怎么也找不到进入酒店的路。
      正在晕头转向,酒店走出了华荣丽。见到二人,她二人招手示意。
      二人顺着华荣丽所指,看到了隐藏在山间若隐若现的酒店建筑,一时哑然失笑:
      “这不是伏家咀村嘛!”
      跟在华荣丽身后,二人顺着几十米山路上坡,往里走。果然,树木掩映间,多了新落成的几栋崭新的楼房。
      酒店在二人面前现身。它座落于在伏家咀一角,与沿湖道路隔了一坝农田。进出酒店的,是一个山坡,没有路;如今酒店建成,开辟了一条专用道路,打通湖边道路,可二人不知这一变化,这才搞不清方位,不知道原先静谧的村头一角,新建了酒店。
      时间不早,酒店张灯结彩。附近的村民和外来游客借着酒店新开张,纶纷涌来。人群增加了酒店人气,人头攒动。酒店的大堂一角,搭了一个巨大屏幕,伴着震耳欲聋的音响,尽显豪华大气。大堂有人一展歌喉,卡拉OK音乐让原先寂静安详的冬日湖畔,歌声悠扬。
      华荣丽带着二人看了酒店房间和各个营业歌舞厅。二人查看过酒店各个厅室,鉴定酒店开办免费的卡拉OK业务不是主业,是它开业宣传的附业。整个酒店以传统住宿为主,酒水消费不是主营。王志山和李跃文向华荣丽交待纳税事宜,同意华荣丽申领发货票。
      办完公务,华荣丽送二人出了酒店。
      再回身,酒店依山傍水,错落有致的几栋洋房,掩映在几棵古老大树其间;新修沿湖道路上的过往车辆一闪而过,谁也不注意其中隐藏了大名鼎鼎的省城外运酒店。
      二人出发,这才发现天色黑尽,难以辩清返程的道路。一番商议,二人决定走最近的沿湖道路,顺着星星点点的村子,返回小镇。
      两人在夜晚湖水舔着岸边的礁石的阵阵波浪声中,往回赶。
      沿湖道路一拐,王志山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李跃文紧跟王志山身后,反应不及,捏死了刹车无济于事,吓得两手发软,用脚蹬地,这才拖停下车子。他抬头一看,王志山不为所动,自己却差点撞他一个满怀,不由得嘟囔道:
      “你这个死囊瓜,怎么突然停车?害得我差点撞上你!”
      王志山不吭一声,死死盯向前方。
      李跃文说了声“你怎么了?”,顺他目光,看了过去。
      两人在依稀的酒店大门转角处,看清了前方是另一家名叫“清玉苑”的酒店。酒店前方,一盎昏黄的路灯探了头,打出一束光,照在一辆车上。
      王志山问李跃文:
      “你认不认得那辆桑塔纳?”
      李跃文看了看,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认不出来。你认得?”
      王志山骂道:
      “说你呆,你还真呆!明明是我们分局的那辆桑塔纳,车牌号码明明显显、清清楚楚的,你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李跃文“哦”了一声,瞪了大眼。
      是分局的桑塔纳号牌不假。
      只是车子静静停在“清玉苑”酒店门口,悄无声息。再抬头,“清玉苑”酒店是私企老板侯有禄的。侯有禄欠税,两人前几天刚来追讨过欠税。
      车子在侯有禄的酒店亮相,暴露了它的主人行踪。主人将车子放在路边,去了哪儿,行踪让人心知肚明。
      车子在不该出现的时间、不该出现的地点出现,证实了曾经沸沸扬扬的传言不假。
      返程路上,多了两个心情沉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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