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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西瓜摊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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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山无功而返。
再次上街,街头一片平和气氛。他很是纳闷。那些“半截”,怎么犯了事,说消失就消失了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再后来,他寻访上了东山脚下村子的“刀疤脸”。
见到“刀疤脸”,王志山失望了。
“刀疤脸”身边围着他转的人不再。“刀疤脸”一个人,包了些零星的下海湖边水利工程,整天泡在工地,再不到小镇来晃悠。
找到“刀疤脸”,“刀疤脸”刚从工地回来。他一脚泥巴星子,一个人在如春饭店点了几个菜,喝着闷酒。
不多时,门口来了两人。
“刀疤脸”抬了头,指了指面前的凳子,示意两人就坐。
来人是王志山和祁云贤。王志山要找“刀疤脸”,是由祁云贤介绍认识的。王志山为见“刀疤脸”一面,找了在银鱼冷库做会计的祁云贤。通过祁云贤,他得知祁云贤和“刀疤脸”熟悉,此还介绍了一些小型水利工程给了“刀疤脸”。得知消息,王志山约了祁云贤,通过他和“刀疤脸”在饭店见面。
双方坐在饭店一坐几个钟头,喝得天眩地转。
末了,王志山认定,“刀疤脸”和他曾经的一帮人,不是他找的人。
渐渐地,他发现歇伏下来的“半截”,会傍上一两个明里开店、暗里赐他们残羹冷饭的金主。金主们明里开店,做正当生意,暗地却不安分,拢了不少“半截”。
凭着工作便利,王志山和他们接上头,并不费心。
这天,他去了一家店铺。
店主胡定寿,和王志山差不多年纪,外表长得文文静静,举止间循规蹈矩。他开的家取名“五湖四海音像店”,做的是音像磁带买卖。
他的店铺前,水果摊集中。
胡定寿之所以与王志山交好,缘于他亲眼目睹王志山一手敌多人的那起抗税案。自那天起,他管王志山叫“大哥”,与王志山走得近。
见到王志山,胡定寿陪着笑,将另一名在派出所挂过号的半截“烟嘴”叫上前来:
“叫‘大哥’”。
“烟嘴”有点蔫,却顺从地看了看王志山,低头顺眉:
“大哥好。”
对这样的年青人,王志山见怪不怪。只是胡定寿又拢了一名小弟,他打探起普艳梅的事情来:
“怎么,我让你找的人,找到没?”
胡定寿一时支吾。一旁的“烟嘴”打量了王志山一会,若有所思,突然眼前一亮:
“我认得你,税——大哥。”
王志山知道在小镇只有何老五管自己叫“税大哥”,“烟嘴”跟着他叫,让他不由感叹:老天造的什么孽,年纪轻轻地又多了一个小半截痞子!他自觉又好气又好笑,道:
“你认识我?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烟嘴”察言观色,瞄了眼胡定寿,又看了看王志山,道:
“你打架的那天,我在场。你真能打!我看到你一个人,对付好几个人,还不还手,佩服佩服。胡大哥,你让我叫他大哥,我服气。”
王志山心头多了透心凉,自我解嘲:
“哪里,哪里,我那天是挨打,不是打架。”
“烟嘴”满脸胀红:
“不是,不是,那天我看得一清二楚。要不是你让着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你对手。我看过你让了人家三拳,你只回了一拳。可你一拳,抵得过他们几拳,他们不近了你身……”
胡定寿“呵呵”笑了。他拉过王志山的手,对“烟嘴”道:
“论打架,你学着点。你看我们王大哥这手、这臂,是练过的。人家能跟李强板手跤、比腕力;连何老五都不是他对手,你拿什么跟王大哥比?你就算是给他提鞋子,都配不上!”
王志山不想听胡定寿这些,拉下脸来:
“东门那家新开的服装店,店主叫‘胡定?’的,是个什么人物?他怎么大咧咧地,不听我打招呼?我去跟他定税,他竟然爱搭不理的?”
胡定寿一愣,脸上堆了笑:
“‘胡定?’?胡定禄是我那个不听话的弟弟!是呢,他五跳六蹩的,有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这个杂毛,我去找他,跟他招呼。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你在收税时也让着他点。他刚新开张,最近又跟我老妈闹别扭——我老妈的话他不听,一分垫本不给他……”
王志山脸一黑,道:
“税该定多少,我有分寸。国家的税,不用你教。你只要你弟弟不要二气!你带话给他,让他悠着点,别忘了竹子还分根、尖呢!别哪筒大,哪筒小;哪儿是根,哪儿是尖,到时候整不明白!”
话到此,王兴正来了。他和王志山离开胡定寿,在街头转了一圈。
等两人再次回到“五湖四海音像店”,去收店门口西瓜摊主税时,这才发两摊前围了人。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王兴正拨开人群,这才看到原来是摊主与人争吵,扭打在一起。
和王志山上次收税挨打一样,在场围观的人数不少。
王志山心里隐隐作痛,不想凑热闹,远离了人群堆,远远地找了个台阶,站高了,冷眼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架的其中一人,正是年青的“烟嘴”。
“烟嘴”惊恐不定,冲上前,与又高又壮的店前西瓜摊点的主人掐上了。
惊恐万状的西瓜摊主婆娘想上前,却忌惮男人们的蛮力,不敢贸然上前,在一旁高声咒骂。
近处,一把西瓜刀斜躺在西瓜摊上,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胡定寿远远地在自家店铺门前站着,面无表情。王志山很快看出来了,胡定寿是在下意识地盯着那把西瓜刀。
王志山很快明白。这场冲突背后的主,是胡定寿。他想借“烟嘴”,赶走堵在“四海音像店”店铺的西瓜摊位,不想让它抢了自己的店铺通道。为此,双方起了争执,动了手。
打架场面令王兴正不安。他很快走出人群,走到王志山面前,要拉了王志山离开。
突然,“烟嘴”冲出人群,向王志山这头快步冲来。
“烟嘴”身形极快,猛地到了王志山跟前。只一抬头,“烟嘴”瞥见了王志山。他飞快闪到王志山背后,缩了身子,小声道:
“大哥……”
王志山心里明白了他此举为何,本能地直了直身子,替“烟嘴”挡了人。
西瓜摊主手里操持了一把家伙什,走近了,是只塑料烟筒。他血红着眼,喘着粗气,骂骂咧咧,大声叫骂着“小狗日的”,要找“烟嘴”拼命。
烟筒在他手里有碗口般粗,铁制烟嘴朝下,要是被一下砸中,尖锐的烟嘴会将一个人的皮肉扎成三个窟窿,后果不敢想象。
对于“烟嘴”,王志山动了恻隐之心。他一动不动,任由“烟嘴”躲藏身后。
西瓜摊主没了目标,一抬头,看了王志山和王正兴一眼,或许受两人一身制服影响,西瓜摊主没有朝这头过来,走了相反方向。
王志山手背着手,用手中的票夹冲“烟嘴”摆了摆,示意他赶紧朝另一方向离开。
“烟嘴”跑了。
围观人群没了热闹,四散开来。
王志山和王兴正站了站,去了西瓜摊。
西瓜摊主找不到人,回了摊位面前。两人惊魂未定,见到收税的二人,男人让媳妇交税。
王志山佯装不知情,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
西瓜摊男人大骂自己倒霉:
“是老子今天起早了!早得撞鬼,好好的,被一条疯狗给咬了!好说不好听,不说了。”
王志山笑了笑,再看了看不时瞄向这头的胡定寿,道:
“你的摊位挡了人家的道了,你不明白?”
西瓜摊主恍然大悟。他要找胡定寿理论。
王志山上前一把将他按住:
“做生意讲究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和气生财的道理,你懂的吧!你来江北是来做买卖、求财的,不是来惹事的。看你是个实诚人、明白人,我劝你一句。俗话说‘得饶人处且让人’。你一把年纪了,还想惹祸?你把你的摊位收收脚,给人家一条道,相互间让一让,退一步你损失个啥?谁都要做生意的!”
西瓜摊男人这下明白了。他小声嘀咕了几句:“跟着江北人,年都过不成”,将摊点拢了拢,再朝胡定寿的店瞪了几眼,示意自己妥协了,这才作罢。
王志山和王兴正动身去了下一个摊位。
正在埋头,西瓜摊那头再次多了骚动。
不用抬头,王志山知道一定是西瓜摊又起了冲突。
王志山叹了口气:
“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天气阴久了,人人心情压抑,无处外泄;天一放晴,人心不合,又想发泄?”
他一个人走回了西瓜摊。
果然,起冲突的还是西瓜摊。
摊主面容狰狞。他抡上了原先的那只塑料烟筒,砸向一身西装的两个男年青。男青年中了彩,鲜血直流,面色惨白。他的一身西服,不合时宜在如此大热天,恰好被西瓜摊女人挽在手里,动弹不得,活脱脱又是一次王志山被打的翻版。
王志山对西装青年的遭遇很是心痛。他对他印象深刻。一大早,他和王兴正出了门,远远地看到不多闲逛的几人中,他的一身西装分外显眼。西装男大热天的,捂了身西装,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这样喜欢穿西装的,明显是外地人。两个西装男初来乍到,穿了一身与江北人清凉格格不入的衣着,惹得王志山多看了几眼。
可如今,不知什么原因,西装男与西瓜摊主起了争执,被憋气的西瓜摊主打得不敢还手。
场面令王志山心寒。他一时手足冰凉,心下多了感慨:这年头,老实人难当;但谁也不要拿老实人的忍让、谦卑与实诚不当回事。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底线。一旦越过底线,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急起来不是老实,是老虎,谁都想不到他会干出什么来!到时候无地自容的,相反是欺凌之人!坏人欺软怕硬,在火山般喷发的老实人面前,来次狠的,都乖了。
越想越气,王志山气血在上涌:
“人间正道,要写满怎样的沧桑?”
他径直朝西瓜摊走去。
他的举动,吓坏了王兴正。王兴正赶坚上前,死死拉他:
“你要去做什么?今天你可不能再做傻事!”
王志山不理会,甩开他,走到西瓜摊前,指着摊主道:
“差不多得了,啊!闹什么闹,有本事上前线扛枪、打敌人去!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谁也别来江北抖威风!”
看到有人劝架,而且劝架的人是税务分局的,围观人群紧绷的脸,一点点镇定下来。
拉扯双方松了手。
双方纠扯至此,早已精疲力尽,谁都想着找个台阶下。只是无人问津,双方不得不死扛着、僵持着。看到王志山,西瓜摊男主和女主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当即答了腔:
“你来评评理。你看我打这两个有娘养来无娘教的,对不对?今天要是我不打他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事情不大,说好了的,要哪个瓜挑哪个,总得了吧?可瓜也称了,要包红也切开包红了,他们一人一嘴,尝了是那回事,到了最后,丢下一句‘不要了’,不要我瓜,不是欺负人吗,这个世上还有天理吗?”
王志山手指了指夫妇俩,让两人先松手。
两人怔了怔,不松手。王志山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我再说一遍,松手!你们要是再不听劝,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悻悻地松开了西装男。
西装男总算松了口气,脸上有了血色。王志山问:
“卖西瓜这家人说的,对吗?”
西装男伤势不轻,不住地理着裹成一团、皱巴巴的西服,并不住地揩头上流下的鲜血,神情漠然。要不是王志山出面,那两个人的赶集,将会成了两个人一生的噩梦,随时会缠绕着他们,一辈子留下阴影。两人稍事整理衣服,点点头。
“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人家做生意,又是小本买卖,靠卖点瓜过日子,还缴国家的税,你们竟然买东西不付钱?你以为你们是谁啊,吃西瓜不付钱!天底下没有白吃白拿、占人便宜!你们,赶紧地,把钱付了!”
西装男机构地往口袋里摸了摸,抖抖嗦嗦,掏出钱,递给西瓜摊女人。
女人骂骂咧咧,又是一番咒骂。
骂声硌王志山耳朵。他皱了眉头,喝斥她道:
“得了得了!你们做生意的,骂人、打人,永远不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要又打又骂的?”
跟来的王兴正一看王志山气场满满,人人投向他的,是双双眼睛。他来了精神,一本正经地训起了西瓜摊男人:
“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干什么?是不是吃了家私粗的一根人参,没有地方使劲,要这么打人家?我跟你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打人说一千、道一万,就没有一点在理的!”
夫妇俩不吭声。
王志山安慰着西装男,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两人赶紧去找个地方包伤口。
西装男走了。
再之后,王志山转身看了看仍呆在原地、伸长脖子的围观人群,驱赶上了他们:
“散了散了,看什么看!又不是讨媳妇嫁女儿,可以讨红包!赖在这里干什么,还等着老天给你们送大酥饼哪?这么麻木不仁,不会劝架、拉架,看什么热闹,无聊!”
人群散开,王志山和王兴正转身往回走。
一人上前,搂上王志山,小声道:
“大哥,你行啊!”
王志山一回头,看到前来的人是胡定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打人不打脸,欺人不欺头!你胡定寿别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尽拢些小弟,尽干废事!”
胡定寿一声“是啦”,附了耳:
“晚上请你喝酒,大哥?”
王志山不可置否地走开了。
胡定寿远远地叫道:
“说好了的,不见不散,一定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