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151、奇怪墨镜

　　两人翻过一个坡，又拐过一道弯。
　　不知不觉间，到了前营镇路口。
　　岔路口，两人停了下来。
　　分手之际，两人依依不舍，都说抓住最后的尾巴，说上自己想说的话。王志山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疑问，问郭佳荷：
　　“为什么你上次约好了不见我面，后来还托李进仙送我信呢？”
　　郭佳荷不说话，半晌，她摘下墨镜，转过脸来。
　　她不戴墨镜的脸上，王志山看到了一双乌黑的双眼。眼睛不显得大，却分明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深远无言，像是幽幽的山谷，一眼望不见底。王志山的追问，令她欲言又止。她嘴角抽?着，却最终艰难咽下。
　　王志山惊讶极了。
　　双方陷入了难以喘息的沉默中。
　　问题在王志山心头挥之不去。
　　他再次追问。
　　追问之下，郭佳荷紧咬嘴唇，身体不住颤动。或许她早已知道王志山要问，而她，该像空气一样透明。她鼓了勇气，话虽出口，却结结巴巴：
　　“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她什么都好，样样好……可她，因为无知，被一个男人给占有了……如果是你，我说如果，啊！你，你会爱这个女人吗？……哦，不，是你会爱我的这个朋友吗？”
　　郭佳荷的这番话，一字一句，王志山认真倾听。听明白了，问题王志山之前从未想过。如今，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问题，他该如何作答？
　　他的心头满是那个可怜女人的影子。他为她难受，也为一个女孩遭遇了那样的不幸，心下不堪。
　　郭佳荷是认真的。她两眼看向王志山表情的变化，胸口起伏，气息粗喘，明显在等着王志山的答案。
　　看着郭佳荷?息不定，王志山迟疑了。他结巴着道：
　　“如果，如果一个女孩值得我爱，我猜我应该，不会计较……”
　　郭佳荷脸色在一点点红润，眼里变得灵动。或许是骑车后的劳累，也或许是此时的高兴，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变得兴奋。她不再吞吞吐吐：
　　“实话实说。你来找我的那天，我没有走远。你想，既然我知道你来，又怎会不见你呢？我是有原因的。我没在宿舍等你，我是在李进仙的家里守着。我隔着窗子玻璃，看到你，又看到你走，我觉得我不该，麻烦李进仙，让她带了堵封信给你。信是电报报文写的。我想，以你的能力，你会破译的。听你一说，我这才明白不是人人都会一本《汉字电报码对照表》，那个东西不公开发行，我改天送你一本。”
　　王志山使劲点点头。
　　郭佳荷的一番话，让他心头的疑惑，一时烟销云散。眼前的郭佳荷是如此令他心动。她的眼里就像星辰大海，他宁愿沉醉其中，和她一起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起欣赏最美的风景，一起体验生活的酸甜苦辣。相比之下，他能接受她一切。哪怕郭佳荷是一棵仙人掌，他也愿意拥抱，忍下所有的痛。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流逝。
　　两人又到了叉路口。黄昏路口的婆娑，弥漫着分手时的神伤。
　　两人光顾着说话，忽略了一旁的小龙。
　　小家伙厌倦了哥哥姐姐的无休无止，吵闹开来。
　　两人不得不说分手。
　　王志山将小龙抱下车，送上了郭佳荷的车，让郭佳荷先走。可郭佳荷不肯，坚持要王志山先走。
　　王志山急了，大声让小龙催促郭佳荷。
　　小龙用他的小手，拍打单车龙头上的铃铛。铃铛发出了清脆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声催促下，郭佳荷上了车。
　　直到两人消失不见，王志山缓缓上了车。
　　郭佳荷留给他的问题，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他是第一次被问过类似的问题。以他二十二年的人生经历，他一时难以明白自己的内心，更不可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只能说，问题来得突然，也来得迫切，以致于让他在郭佳荷面前，瞬间被郭佳荷的一份渴望，一份焦灼，变得心痛，变得只想讨好，且来得仓促，未及细细思量，便猛然给出了似乎不属于他的答案。
　　现在身边没了郭佳荷，他得细细问自己，你真的不会计较吗？
　　在这之前，他和更多男人一样，是有着所谓的“处女情结”的。
　　这种情结，对于一个出身农村的他来说，早被根根殖于血液中，变得根深蒂固。他从小在邻里街坊中长大，谁都把女人的第一次，看得比命还值钱。传统到了他身上，让他无法轻易改变，难以割舍。
　　何曾不是把失去第一次，当成耻辱？
　　直到后来，曾经的经历和教育，犹如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
　　冲击让他迷糊，让他摇摆。
　　他的回忆里，很快想到了中专时，一堂别开生面的哲学课。
　　他的哲学课老师年青，刚从大学毕业、思维活跃，善于给这个班级的同学一些经典的问题。这天，他在黑板上写下了那句把泰戈尔有名的话：
　　“贞操是从丰富的爱情中生出来的财富。”
　　之后，他让每个同学起身解读、谈体会，作讨论。
　　新鲜的课题，一下子让教室炸开了锅。
　　一时间不少人踊跃起身。可解读的意思里，男生们慷慨激昂，女生则谈之色变。
　　身边同学的讲演，让他开了眼。
　　人人少不更事，男生女生只会生硬地诉说自己的观点，不懂得如何辩论，更不懂如何批驳甚至用思辩的理性，加以取舍。
　　最终，反倒是哲学老师红了脸。
　　原本以为收效甚好的哲学老师，只能看着课堂搅成了一锅粥。
　　场面变得尴尬。哲学老师胀红的脸，至今令王志山记忆犹新。
　　扪心自问，王志山犹如一张白纸，对正反两方的观点一知半解。他只有立场，没有观点，庆幸自己没有被点名作答。要是被点到名站起来讲，他肯定结结巴巴，说不清、也道不明。
　　只是哲学老师最后的总结，他记下了，耳目一新。
　　现如今，朱老师的原话他记不清了。可大概意思是，他还记得：
　　为了爱情而守贞，没有爱情便节欲，这是一种只允许自己在爱情中享受快乐的行而上学。
　　谁都知道，什么是爱情，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面目。
　　真正的爱情，是需要时间等、付出辛劳之后才会追求来的。要情投意合，是两个人的事，需要双方等待，无疑得付出时间代价。结果不用怀疑，只有遇上对的人，才算真正的爱情。
　　第一个结论出来了：爱情的到来是漫长的。这就好比一切得到，皆要付出代价一样。
　　于每个人不同，代价也不就不一样。它就好比我们贫苦农村的孩子们，只有到过年，才能穿上一件崭新的衣服，新衣服光鲜亮丽；如果平时都沾不到油荤，那鸡鸭鱼肉的美味，只能让你想入非非。鸡鸭鱼肉能天天吃到，再好的鸡鸭鱼肉，也会索然无味，失去他原本的价值。
　　类似结论，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轻易得到的，永远廉价。
　　这是人性。要想得到享受，就得克制自己，不到时候不吃。
　　饥饿是最好的美食。
　　第二个结论，泰戈尔的理论，只有为爱情保守贞操，拒绝诱惑和机会，贞操才会成为只给予你一个人的东西，不给别人，哪怕饥渴难耐，仍得拒绝诱惑，忍饥挨饿不偷吃，那么贞操才会变成爱情的财富，使得爱情成为唯一一人独享的渠道。
　　想着这些，王志山的心头，是最后哲学课老师喊出的口号。他会心笑了。
　　他记得讲解过后，台下双双满是钦佩的眼睛。年青的哲学老师来了精神，大声道：
　　“同学们，学会辩证和理性，明白今天的成长才是最大的财富！有了财富，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美好的爱情在未来等着你们拥有！学会这些现实哲学的根本观点和思考，是你们得到的一把金钥匙。特别女生，你们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让青春的身体失去应有价值。记住我的话，也是书本上没有的话：‘一摸金、二摸银、三摸土’。你们千万不能让咸猪手得逞！至于男生，你们更要懂得强大自己，掌握财富，成就自己。只有足够的本钱，才会赢得女性青睐，胜利品尝爱情果实的味道。期待吧，它是甜美无比的！”
　　想到这里，他开始思考可脑海变换的，是不同的角色。一会是女孩的无辜，一会是侵犯女孩男人的可恨。唯独他自己，他实在无法作出回答，自己能否能接受那样的女孩？
　　他不知郭佳荷用女孩举做例子，是何用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抽紧了，打起了哆嗦。
　　是的，现实真正来到面前，是如此的骨感、真实，突兀，没有任何悬念。要是郭佳荷真的那个女孩，而不是以女孩子做为例子，来试探他的贞操观，眼下的直觉告诉他，他会痛惜、犹豫。他不由地问着自己：要是真的呢？她是不是以此来暗指事实真相呢？
　　为此，他迷茫了，深陷矛盾中无法自拨，心乱极了。
　　周日的时间被拉长了，过得漫长。
　　他的心里乱极了。
　　周日的时间在两个人的期盼中，拉得漫长。
　　好不容易捱到周日的傍晚，两人在再次在分手的前营镇路口相见。
　　郭佳荷只身一人，推车站在路口，等来了迟到的王志山。
　　看到郭佳荷，王志山发现她的依架上没有跟来小龙。
　　两人相互打量。一个周日不见，下地干活的辛劳写在了全身上下。郭佳荷一脸倦容，潮红的脸颊上，带着阳光的味道。和来时的一尘不染相比，她的衣角处多了黄红泥巴，星星点点。这些大自然的馈赠，在郭佳荷雪白的确良上衣上，分外醒目。
　　王志山张口的第一句话，是问候对方：
　　“干活累了吗？”
　　郭佳荷摇头。
　　两人相视一笑，骑上了车。
　　二十多公里的返程路，成了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落日的余辉，将两个人照得金黄。
　　两人在金黄中摇摇荡荡，骑行在夕阳的美好里。
　　直到夕阳拽入西山，四下里一片青白。
　　前方现身左营村。
　　郭佳荷一个激灵，下了单车。
　　王志山发觉身边不见了郭佳荷，停下车等她。看到她支稳了单车，他折了回来，不解地问：
　　“什么事？”
　　郭佳荷伸手在巨大的随身包里翻找，最终，掏出了那副紫蓝色的墨镜。或许是担心王志山久等，也或许是翻包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手忙脚乱地戴上墨镜，末了，扶了扶镜框。墨镜遮挡住大半张脸，像是一张古怪的面具。
　　相同的动作再次重现，而且在是左营村村口，来去如此，惹得王志山奇怪：
　　“都差不多到单位了，你要戴墨镜？”
　　郭佳荷不说话，又是一个燕子翻身的大动作，骑车上了前。
　　她一语不发，只留给王志山一个苹果身形的背影。极美的形体，令王志山晕眩。这样的女孩，值得他用一生守候！巨大的幸福感，冲刷着他的疑问，他再没有问出口。
　　骑行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郭佳荷的身影像是一米阳光，照进王志山心头，让他心头亮堂。
　　再次上街，曾经小镇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脏乱差，不再扎眼难奈。
　　郭佳荷的身影，不时在他眼前晃动。羞涩与期待的交织，让他在再次走上街头与小摊小贩们缠扯时，成为煎熬。
　　忙过手头的工作，渴望见到郭佳荷的迫切感来了。
　　他不由自主，朝邮政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