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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悲欢税所 ...


  •   大婚回到单位的郑立江和金晓丽,喜笑颜开,逢人便大把地发着喜糖。
      新人们早将往日的不堪,抛之脑后。换来的,是喜结连理的新希望。
      悲伤是欢乐的孪生兄弟,有人欢笑,就会有人哭泣。
      正如陈清秀听闻马文龙结婚的消息,陷入一个人的凄惶之时,郑立江兴高采烈的背后,同样多了失魂落魄的李跃文。
      他一个人静静地听着一对新人的欢声笑语,就像是听着贾宝玉大婚时锣鼓喧天,自己却如同黯然销魂的林黛玉一样,整个人无限凄凉。
      同样沉寂的,还有董留成与花明容。
      人人看着新人携手,牵手完婚,多了前来道贺的恋人董留成与花明容,问打趣他们,问他们何时如他们一样,牵上手?
      对着这样的问题,二人只有苦笑的份。两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全在说着同样的话:
      “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你得问他(她)呀!”
      相恋多年拖至此时,迟迟不能开花结果,花明容心急。她问过回了几趟家,问了几次父母的话,可父母始终不言不语。
      董留成跟着花明容急,却是无计可施。
      二老虽然不再张口反对,可不反对不等于同意。
      两个老人一时陷入感情的难取难舍中,走不出来,让二人只有苦等。
      父母反对的感情,加重了两人感情的份量。
      他们商量过了,即便顶着压力,也要争取。
      一对恋爱中的男女,时间一天天过去。
      花明容很是内疚。她自觉对不起董留成,对着董留成长吁短叹。
      董留成反过来安慰花明容,让她耐心些,总会等来他们回心转意的一天。
      在董留成看来,他始终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父母们总盼着孩子们好。他们一时的不解,只是暂时。时间能证明一切。老人自有年轻人所没有的阅历与眼光。只要做好自己,他们总有回心转意一天。
      花明容被说动了,选择默默地与董留成静静等待。
      两对新人前后携手,剩下的税务分局里单身汉,变得越来越少。
      单身汉中,李得淼的嗓门最大。
      他成天嘻嘻哈哈,似乎从来没有恋爱、结婚放在心上。
      他一个人成了快乐的单身汉。
      这个单身汉,会不时与分局院坝里的老头老太太、小孩们打成一片,与他们取乐、打闹,无忧无虑。
      分局的老头老太,住在分局的只剩下杨武实。他退休后无处可去,只有选择在分局的家中赋闲。
      如此一来,杨武实成了分局院坝里年龄最大的。刚过六十岁的年纪,说大不大,他闲不住,琢磨着要找事做,于是,行动了,以六十岁的年龄,要四处找工。
      他找来找去,找上了自己家乡的大名人朱声振。朱声振自打受张兴福一顿羞辱后,变得不声不响。对找到门来的杨武实,他二话没说,给了他一份报税的差使。
      报税对于杨武实来说,无异于一份清闲差事。为此,杨武实很是感激,不时往返于分局和朱声振的公司之间,乐此不彼。
      这一天,杨武实公干去了县城。
      到了县城,他遇到了一伙围着一个卖玉货的外地人,在看着一件稀罕的宝贝。
      好奇心驱使,他上前看了热闹。
      人群中的外地人手里多了一块玉壁,说是传家宝物,价值不菲。要不是他做上了一笔买卖,需要大额资金周转,他绝不会准备将它出手。
      人人围着外地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他手中的玉壁。玉壁在人群里传来传去,最终到了杨武实手中。他激动了,宝贝是货真价实!为了求证真假,他顶着阳光,照了照,玉壁水头十足,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不一样的绿。
      杨武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他的眼光,玉壁是翡翠材质无疑。这货要是放在他的龙泉乡老家,准能卖个好价钱!
      外地人看出了杨武实识货,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
      “老人家,宝物只归识货人。你若想要,我可以便宜些,让给你。”
      有人看到两人在外场嘀咕,再次围了上来,说:“要是老人家不要,我要。”
      一番争抢,玉壁被杨武实牢牢拿在手中。他想拿下玉壁,可家中的钱归老伴管,囊中羞涩,该如何是好呢?正在迟疑,有人一把抢了玉壁,说:
      “要是你不要,我要了。”
      杨武实急了,说:
      “你这人,慌什么慌?凡事不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我看老半天了,你抢了去,怎么这么不讲究?”
      对方无奈地摇着头,跺了脚,说: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便宜的价钱让了你,白让你你拣了个大漏!”
      杨武实咬了牙,收下玉壁,对外地人说:
      “这东西,我要了。可我钱没带够,你跟我回家去取。”
      外地人问杨武实家在哪里?杨武实心想要是回江北单位去取,路远,对方肯定不乐意。为此,他提出来,要外地人跟他到女儿家中去取。
      他大女儿和姑爷都在税务局上班,路不远。一听说路不远,外地人跟着他去了。
      很快,杨武实找到了在县城分局上班的大女儿,提出来跟她借一千元钱。大女儿迟疑着,不肯。同事人人认识杨武实,帮他说了话,说你爹好不容易跟你开口借回钱,你迟疑些啥?
      最终大女儿拗不过,借了杨武实钱。
      拿到宝贝的杨武实乐坏了。他揣着它,当天赶回了江北,喜滋滋告诉老伴,他拣了个大漏。
      老伴不信,说是跟了你差不多进土的人了,你是个什么笨猪我不知道,尽来哄我!杨武实急了,亮出了自家宝贝。
      看到宝贝,老伴没有如他想象的兴高采烈,相反,当场吓得六魂丢了五魂:
      “老天,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处有人传,说有人拿塑料冒充玉货骗人?你是不是被骗了?”
      他懵了。他嘴硬,说你这个老婆子不懂货就算了,还说我遇到了骗子?我有你那么傻吗?
      老伴拖了他,去找人鉴定。
      鉴定出来了,杨武实花一千元钱买下的玉货,是不值一文的烧料。
      杨武实懵了。
      老伴呼天抢地,骂他财迷心窃,骂他呆、骂他傻。
      杨武实一连多天闷飞不乐。巨大的打击之下,他真如老伴骂他的一样,变得呆头呆脑。报税的工作,他跟着没了心思,辞了。
      老伴除了恨铁不成钢,还嫌老头子没有热乎劲,丢下他一人,不时往娘家跑。
      她是去了娘家的村子,找老头老婆们扎堆,找乐子。
      她一走往往十天半个月。
      她的身后,丢下杨武实一个人孤孤单单,像极了单身汉。
      可老太太为他骗上当的事念念不忘,不管这些。
      她走时绷紧了脸,来时像是换了个人。再次回家,她整个人变了样,容光焕发,哼着小曲,闲不下嘴。
      进了院坝,她往年轻人里钻。
      李得淼数落她是人来疯,哄着她开心,让她忘乎所以。
      兴致来了,她会跟年轻人讲她年青时的风流韵事。
      说着说着,她激动了,从口袋里翻了一张男子的照片。照片发黄上了年头,是一个男子身着戎装的正装照。
      他一身威武、俊郎,不苟言笑,却不怒自威。
      每每看着照片,她眉飞色舞,说那是追求过她的军官,风流倜傥,比起成天吊着马脸的杨武实来,不知英俊多少倍!
      这话激起了李得淼的俏皮劲。
      他一把抢过照片,任由老太太跟着他屁股后头跑。
      跑累了,李得淼这才将照片还给老婆子,羞她:
      “你看你,一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老骚老骚的,也不管我们武实怎么想?”
      事实上大多时候杨武实在家里寂寥难捺。听到外头热闹,他出了宿舍,看到老婆子和李得淼闹得欢,不吭一声。
      可他不会笑的脸,还是吓到了老婆子。
      老婆子看到老头子一脸愠色,赶紧将照片藏了,还李得淼一顿羞辱:
      “你呢?你羞也不羞?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找个媳妇。你看我,我是十六岁就嫁他杨武实了,你李得淼多大个人了,还不会找媳妇?你不会找个人捂热脚睡觉,回到家热人热被窝的?”
      说归说,笑归笑。没有人知道李得淼为什么不急着找对象。
      就在众人的狐疑间,这天税务分局来了一位老人。
      老人谁也没有见过,长得一脸络腮胡子,像极了李得淼。
      上前招呼老人的,很快猜出了他是李得淼父亲,领老人去找李得淼。
      见到老人,李得淼愣了一愣,只说了一句:
      “你来了?”
      随后,他不冷不热地招呼老人坐下。
      除了礼貌地给老人倒了杯茶,两人相对无话。
      老人还想说什么,可很快哽住了。
      为此,俩人干坐着,像是话不投机,更像是陌生人。
      闻讯赶来的张家善和董留成来了。
      两人赶紧请老人到他们的宿舍小坐。
      进了董留成宿舍,张家善试着与老人谈及往事,老人悲从心来。
      他未曾开口,已是老泪纵横。
      从他口中,两人很快知道了一段不为人为的家人往事。
      老人说,
      “我当年是在错误的年代,走了错误的路。天算不如人算,我是进了监狱不说,还在监狱那个地方,一呆十年;十年了,我害苦了家中的得淼和姐弟,还有老伴。如今,我出狱了,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来看看我可怜的大儿子一眼。”
      说到这儿,老人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我可怜的大儿子哟!不怕你们笑话,他打小没有见过多少回我这个当爹的,还算他和他妈熬过来了!今儿,不管他再怎么不待见我,我都不怪他。就前两天,我刚一到家,就听他妈讲,得淼是打小就跟着农村孩子上山挑柴禾当烧柴啊!他小时候可没有干过一天农活。使不惯那些农具,他是一镰刀砍在了脚上,差点没弄残废——老天啊,我是造了什么孽,让我可怜的孩子,跟着我受苦受难啊!”
      老人的哭诉,张家善和董留成心下戚戚。
      两人安慰着老人,安排他在分局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老人早早起身。
      他要别过张家善和董留成返回县城。
      临走前,他想见儿子一面,去了李得淼房前,敲了门。
      可门没开。
      老人站在儿子门前,一个人泣不成声。他想与儿子说上几句话,却受此遭遇,将他的趁兴而来的热情,化为泡影。在狱中,他总是默默地告诫自己,只要忍受,他终会迎来出狱后见到亲人的其乐融融。可如今,一切化为冰冷。
      他以为之前认定的先苦后甜,撑了他一年又一年,成了支撑他在牢中度过凄凉的唯一信念。可如今,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不待见。他甚至是连面都不与自己见一面的拒绝,让他一时泪流满面。他不由地问自己:我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有何意义?
      老人走了。
      李得淼像是变了个人。
      他一反常态,不说话了。
      没了李得淼的声音,整个税务分局像是叽叽喳喳的收音机,被按下了暂停键,变回了悄无声息。
      分局再没有李得淼的粗嗓门,像是日子没了油盐一样,无滋无味。
      张八一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打趣着李得淼:
      “你这个放牛卖马的,这几天怎么不吆喝了?平时你像是农村放广播,怎么,是不是喇叭进水,变哑巴了?”
      李得淼破天荒头一遭没了回应他。要是平时,他准会跟他睁大眼,吼上几嗓子,骂他是不是饿了等着送饭的来——嘴里闲的慌?
      可这次,他不声不响,带上票夹出了门。
      一时间,李得淼像是张八一嘴里的高音喇短路停了电。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属于李得淼一家人的不幸,在老人出狱回家后,还在延续。
      不几天,李得淼家里传出噩耗,说是老人患了癌症,住进医院,恐怕不久于人世。
      听闻消息,人人为之动容。老人垮了,招致如此巨变。人人劝说李得淼赶紧回去一趟,可李得淼不吭声。
      最后是张兴福站出来,说是他一告假,当即批准。
      可张兴福没有等来李得淼请假。
      他只回了一趟家,还是趁着周日去的。
      他一回,所有人松了口气。人人以为父子会冰释前嫌,可在周一一大早,却一眼看到了折返分局的李得淼。
      回到单位,他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过一样。
      每天除了上下班,他照例呆在宿舍,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话少了。
      人人担心李得淼想不开,上班时加派了人,跟着他。
      跟他的人看他进了农贸市场,按往常一样,查验猪肉头数,再回到小铁皮房子等着纳税人上门缴税。
      不同的是,他两眼直勾勾的。
      他的眼神,成了一只未落地的靴子,悬在众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终于,靴子有了落地的迹象。
      这天有人来报,说是老人在医院快不行了。
      众人催促李得淼快回家一趟。
      李得淼的脸上,多了迟疑不决。
      只是迟疑的是神情,不安的,才是心情。
      他的心情跟他黑青的脸色一样。
      人人群起攻之,问他是不是真要如此薄情寡义,连生身父亲病重,也不回去看一眼?
      奈不管质疑,李得淼动了身。
      就在他回家的几天,王志山和张家善接到业务会议通知,去了县税务局开会。
      中场有人进了会场,说是李得淼家有了消息,老人病危,送回了家,回家后时间不长,咽了气。
      两人一听脸色大变,不顾台上的人叽哩叭叽,起身去了李得淼家。
      李得淼家距离县税务局不远。两人赶到时,一具黑色的灵柩,从二楼的单元房楼栋里,缓缓下了楼梯。
      李得淼头顶孝布,挽了黑色袖套,与身后的弟妹俩,一前一后,抬着灵柩,悲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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