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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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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将青耕抱在怀里,江疑才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刚刚在清心殿,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遂丢下看到一半的奏章,起身去看窗户外肃肃青松。
他越想心里越没底,干脆化成一道烟,回洛华宫去了。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江疑这才想起来今日梓琴下凡去了,而青耕不知道又去了哪里。他来回转了几圈,眼见天色愈发低沉,江疑终是动用秘术,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了缘溪走廊。
越往里走,他心里越慌。
天地色变,狂风席卷,整个缘汐走廊被毁的支离破碎。开了神识的小精灵们纷纷躲到了缓坡的另一面,而那些尚未开神识的,则被那边正施法的小花仙源源不断的吸取本就微不足道的神力。
往日郁郁葱葱的缘汐走廊此刻宛如遭受洗劫一般,贫瘠又了无生机。
而半空中的青耕双眸紧闭、面色痛苦,绿色的锁链将她紧缠,整个人无助、可怜,就跟缘汐走廊的花草一样,摇摇欲坠。
江疑心中蓦的一疼,接着就是无穷无尽、排山倒海的怒意。悬饰身侧的定唐剑了无生息,怕也是被这滔天的煞气给震慑住了。
连自己都要小心翼翼呵护的人竟被这不知从何处来的低贱小仙给伤害,江疑此时真、恨不得将那小仙锁进地牢,受尽生生世世的折磨。
让她挫骨扬灰怕也是太过轻饶。
不可抑制的杀气转化为神力不避不闪的轰向小花仙,那一瞬间似乎星河流转,天地失常。连被束缚的青耕也感到一股强大而又凌冽的杀气,与平日那个温柔体贴的江疑判若两人。
而那原本还专心蓄力的小花仙,就这么轻飘飘的被扼杀在了幻想的温床。
再次从空中坠下的青耕早已力竭,只能攀附在江疑怀里。她喉中腥甜,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
“卿卿!”
雪白的长衫染上点点殷红,像是白雪地里毫无预兆飘落的红梅。
江疑眸色一暗,顺手织了一个结界,看样子立马就要给青耕疗伤。
“不必,阿□□耕忍了忍喉间的腥甜,按住江疑欲要施法的手,“那个花仙怎么样了?”
“她,”江疑转头看向那头奄奄一息的化成原形的山茶花,一向淡漠温柔的目光里竟满含冷意,“死不足惜。”
“咳、咳。”青耕轻咳两声,眼里泪光楚楚,“她执念未散,或许是为了阿江。”
江疑从来不曾注意过别人的目光,只是此时青耕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很难不令他想起八百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可以不顾山茶花的死活,却从不拒绝青耕。
他搀着青耕走到近前。
小山茶无力的躺在地上,粉白的花瓣萎靡。尽管刚刚她作威作福,可土地仙还是幻化出几缕神力,悄无声息的攀附其上,试图将她救活。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江疑的靠近,整个花枝忍不住轻颤起来。她有意想看一看江疑,却连转身的力气也没有。
伤的实在是太重了。
青耕看见那小小的、粉中带红的山茶花花瓣颤了颤,接着缓缓绽开,其间淡黄色的花蕊好似被重新注入神力,清幽雅致的香味淡淡袭来,青耕心中了然,这怕是回光返照。
许是山茶花败的样子戳心,冷眼看她的青耕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怜悯。她伸手去碰,却只能看着点点荧尘随着山风,散了。
轻轻的一声叹息落在风里,江疑搀着青耕往回走。
身后星星布空,在墨色的天空下斑斓画面一一闪现。
应是草木间的感应,青耕顿住脚,转过头去。
她知道,那是山茶花的执念。
清灵毓秀的缘汐走廊,山花烂漫,青草如云。蓝白的天空时不时飘散过一两朵散漫的云,三青拖着长长的华丽尾巴自上空掠过,间或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长鸣。在这瑰丽的景色中,缓坡下一簇山茶金光大盛,短暂的目眩神摇后,竟凭空出现了一名俏生生的妙龄少女。
原是山茶花修成了人形。
就在少女欣喜不已时,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来人一袭白衣,腰间斜斜挂了把短剑。这样素净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落寞,反倒将他一身清贵温雅衬得张扬。
少女眼见来了生人,慌忙间不知该如何自处,遂摇身一变,竟是又化做了一株山茶。
不知为何江疑今日心情很好。
看厌了的缘汐走廊今日竟赏心悦目,江疑心中甚是喜悦。他走进花间小道,徜徉在缤纷多彩的花草间。
路过那株山茶花时,江疑脚下的步子不由得一顿。依他的神力,自是看出了这株山茶较之别的花草灵力更盛。
“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化形了吧。”他心想。
而他这一驻足,小山茶自是浑身都绷紧了。她看不出江疑的深浅,只是觉得这位神君好看极了,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神仙都好看。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她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脸蛋,回过神来就见那位好看的神君正一手扶着花枝,俯身轻闻。
小花仙一时脸涨的通红,怒也不是羞也不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周身突然传来一股热流,银玉色的神力在她的枝茎里游走,像是暖洋洋的云朵聚在周围,让她想起了大地母亲的温柔。
“这朵山茶真艳。”
等江疑走的没了影,小花仙还沉醉在这令人心旌动摇的醉人春色里。
从此她心里就住了一个江疑。
不知过了几个春秋,小花仙从同是玩伴的仙子口中得知了那日夸赞她的神君不是别人,正是天族的太子殿下—江疑。
无论是谁,说起江疑来时都满眼希冀,而独守着与江疑有过短暂接触的小花仙听到这些时仿佛与有荣焉。
后来,她渐渐知道,太子殿下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不是别人确是在仙魔大战中英勇无畏的菩玄神女。
据说太子殿下将那菩玄神女稀罕的紧,不仅日日守在她身边精心呵护,还为她去了很多凶险极地,只为寻到某味稀缺药材,尽管遍体鳞伤的回来也甘之如饴。
小花仙日日待在缘汐走廊,日日盼着江疑能回来看一看这株被他赞过的开的艳丽的山茶花。
可是江疑再也没有来过。
满腔的爱意经年蹉跎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怨气十足的恨。小花仙不再爱笑,也不再爱说话,整日郁郁寡欢的叹天怨地。
接着,青耕看见了自己。
天气晴好,百鸟飞鸣。
这个众仙期盼的神女终是在她应有的漫天赞和中归来。这是江疑专门为青耕举办的宴会,巧的是小花仙也去了。
她本来没有资格去,可她实在想看一看这位被人盛赞的神女,也实在想看一看江疑,于是她不顾姐妹们的劝阻,偷偷的去了。
结果也没令她失望,她如愿的看到了菩玄神女,也如愿的看到了江疑。可是两人之间的亲昵举动,以及江疑对青耕的爱护都生生刺进了小花仙眼里。
那天小花仙不知道是怎么回的缘汐走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好痛好痛。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缘汐走廊,变成一株茶花,呆呆耷拉着头。
有好姐妹来找她,看她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都害怕极了。久而久之,小花仙也就没了朋友。
终于有一天,她再次看见了菩玄神女。她阴郁沉闷的眼神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生的意志,愁苦和怨恨活生生将一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小仙给抹灭了,剩下的只是饱尝了爱恨的哀魂。
之后的每一天,小花仙都有意识的注意青耕。
一身青色曳地长裙的神女面对一片紫火辉煌般的夕雾草,两手合十,虔诚的宛如观音座下的玉女。
这一切印在小花仙眼里更像是被点着了的干柴,烧的她理智全无。
凭什么她那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她那么圣洁无暇?更凭什么她还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小花仙抬头,艳红如血一般的泪从花心悄悄落下。
从这天起小花仙就瞎了。
但这并不影响小花仙。她深知自己神力低微,于是三番两次的去求太上仙君,请求他能赐一颗丹药,助她重见光明。
一来二去的久了,小花仙渐渐摸清了太上仙君的性子,也知道了他存放丹药的位置。
时间一长,太上仙君对这个小仙也颇为怜惜,也不像刚开始那样防着她了。于是小花仙就利用太上仙君对自己的信任,将那些炼废的丹药偷偷藏到缘汐走廊。
与此同时,她也渐渐摸清青耕的习性。她蛰伏在暗处,静静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得偿所愿的机会。
所幸,这天很快就来了。
最后,是刚刚化成人形的小花仙站在那片夕雾草间翩翩起舞。随着她华丽的转身,簇拥着她的夕雾草被带起一阵紫雾般的芳香,美轮美奂。
小花仙走的时候还是安心的,因为她后来知道了夕雾草还有一个名字,叫相思。
连最后一点荧尘也消失的时候,天光大亮。晦暗的阴沉散去,露出黄澄澄的澈亮圆月,不偏不倚的挂在曜石般的天空。
缘汐走廊的草木迎风欢唱,唱着摇曳心旌的乐歌。那些被压倒的花草得了青耕的精血,反倒比之前更加生机勃勃。
青耕本就强撑着,这会儿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进江疑怀里,再也无力站起。
“卿卿,你这又是何苦?”江疑将青耕打横抱起,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怜惜的裹在她身上。见青耕脸色几近苍白,江疑恨不得能替她受了这痛。
“阿江”。
“你先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回去。”
青耕轻咳两声,因神力太过虚弱而不得不闭上眼睛,可小花仙的执念让她印象深刻,心中有些话执意要问出口:“阿江,你还记得那个小花仙吗?”
江疑抱着青耕往洛华宫走。
他一步步走的很稳,蹚过齐膝的夕雾草时,隐匿在其中的精灵一股脑儿的哗啦啦飞出来,在身后留下蜿蜒一丘的流光。
“不记得了。”
他努力回忆:“那日我该是得了卿卿快要醒的消息,很欢喜的去缘汐走廊,正好看见那株开的正艳的山茶。我见她灵气正盛,便随手点了灵力想助她早早化形。不曾想她记了这么久。”
冷风吹来,江疑伸手将她搂得更紧。
“说到底,也是我的错。若不是当初那一面,至少现在她还好好的。”
青耕忍不住往江疑怀里挪了挪。
许是今日遭遇让她心乱,可也不得不承认,她很依赖和江疑待在一起。她突然觉得此间隐瞒和怀疑很是不齿,在她挣扎于惊惶的苦海时,江疑每一次没有理由的维护都削弱她为自己竖起的坚冰。
从小花仙想到江疑,青耕不由得为他心疼。
原来被忘记的那个人这么苦。
在她苦苦寻求答案时,江疑也在苦苦索求。他守了八百年,在那些暗淡孤寂的时光,青耕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一味的执着于过去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前路渺茫,至少这一刻她感到心安。青耕声音哽咽,低的几乎听不清:“阿江,我们回家吧。”
抱着她的人身形微不可察的一僵,手不自觉又将怀中人抱紧了点:“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