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飞絮搅晴冥

26、二十六

　　黑夜如墨，今夜难得没有繁星，天空干干净净，显得很是寂寞。

　　送太华天尊出来，江疑不慌不忙的走在前面，太华跟在他身后。清风拂面，不知太华何时变出一个酒壶，走两步就仰头喝一口，醇甜的酒香四处飘逸，令走在前面的江疑不由得皱起了眉。

　　“老头，今日你见到卿卿神识里的魔源了吗？”他顿住脚，转过头来问太华天尊。

　　“见到了。”

　　“可有法子除去？”

　　“哼”，太华又喝了一口酒，“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那东西除非折清愿意，不然谁能解开？”

　　“当真没办法了吗？”

　　“解除的办法是没有，不过…”太华瞥了江疑一眼，见他垂首握着腰间定唐把玩，神色同往日的沉稳别无二致，太华天尊失笑，孩子心性既起，说话也失了分寸，“老夫觉着不如趁早将当年之事告诉神女。毕竟魔尊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神女记忆，若殿下坦诚，神女神识中的魔源失了作用，殿下也就不用担心了。”

　　话音刚落，太华感觉周围的气氛变了。原本还是朗朗风清的天际，突然受了重压似的，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他有些后悔自己触了江疑的逆鳞，遂连忙改口：“哎，老夫我酒后失言，酒后失言了。”

　　江疑视线一顿，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缘汐走廊。

　　夜里的缘汐走廊比白日更加迷人。数不清的萤火虫打着小灯笼在花野间飞舞，淡黄色的光晕星星点点点缀其上。一阵微风吹过，或一只惊鸟飞起，带起一片橙黄色的海洋，漫天弥散，如梦似幻。

　　在此梦幻的场景中，他的声音显得冰冷又克制：“太华，你知道我在意什么。”

　　太华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晕开，激的他忍不住叹喟。“可是我看那小丫头是真想知道当年的事，你这样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

　　瓶底的最后一口酒已被他喝光。太华天尊往嘴里倒了倒，香甜的酒液沿着瓶口滴出三两滴来，他意犹未尽的将瓶口舔干净，不甚满意的将酒壶挂回腰间，目光落到江疑身上。

　　“我知道，可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

　　江疑穿过花海，有大胆的萤火虫栖落在他肩头，浅黄色的光晕映照在他脸颊，将他整个人都柔化：“青耕迟早会知道当年的事，但在这段偷来的时光里我不允许有人来打扰我和她的生活，否则，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就算他目睹了当年所有，可如今再次听见江疑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青耕那边我暂时帮你瞒下了，可保不准那丫头自己要去找答案。你们的事老头子我也管不了，之后你也别来找我了，我在南山待得好好的，经不起你来回折腾。”

　　江疑笑笑，没否认也没拒绝。

　　人都会去追寻那点所谓的完美，所以他哪怕费劲心机、不折手段也要将青耕留在身边，尽管他知道这并不长久。

　　与此同时，洛华宫内，青耕坐于窗边，深深庭院的冷风灌进屋内，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太华天尊的话在心头反复，‘蛊惑人心’，真的是蛊惑人心吗？

　　每一次梦境真实的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那个自己或哭、或笑、或悲、或喜，庞杂丰富的感情填满她平素寡淡的生活，萦绕心头令她久久不能忘怀。

　　奇怪的是，梦中人的声音最令她心颤。每每听见，那种巨大的悲恸总搅得她四分五裂，像离了水的鱼，连呼吸都困难。

　　那必不是蛊惑人心的东西，她想。

　　念头一旦生起，就在荒芜的土地上疯长。

　　窗外明灭交叠的菩提迎风摇摆，似是在鼓励她。青耕轻轻呼出一口气，沉下心来，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小心翼翼的探入自己的神识。

　　这片空间可以称得上荒芜，天上地下没有明确的分界，像是混沌初开的天地。没有活物，没有电闪雷鸣的冲击，没有高山大川的喘息，它只是静，了无生机的静。在这片黑色的境域，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随着浅蓝色的灵力进入，像是在黑夜中点燃了一盏灯，幽幽烛火照亮了咫尺方圆，也搅动了这方窒息的安静。

　　青耕凝神，举着灵灯四顾。

　　驱散了周遭雾气，青耕慢慢往前走，得以看见一两团飘着的透着淡黄色亮光的光团。她凑近细看，光团里的画面一闪而过，可青耕却看的真切：

　　有她初初醒来时的惊鸿一瞥，有出云苑歌舞升平的宴会，有见到小红时的欢欣愉悦，也有她和江疑的夜夜低语，当然也有折清…

　　青耕一个个看过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泛着潮气的海岸。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海水深沉，倒映在海中的影子鬼影般悠悠的晃。海水正中，不知漂着什么，黑乎乎的一团。

　　看起来诡异极了。

　　青耕心里一紧，拽着裙衫的手握的更紧。冷汗从颈项顺着后背的深沟没入衣衫，她试探着伸出脚，脚下黑色海水唯恐不及的避开，竟可以凌空而行。

　　淡黄色的光团逐渐少了，海边无风起浪，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阴冷的湿气渐渐重了，青耕走到海面中央，像是淋过雨一般，整个人湿漉漉的。这时，她才看清，海中央长了棵半人高的小树。

　　它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从它身上发出的墨蓝色雾气层层叠叠盘绕其上，一圈又一圈，看上去就和玄色无异。

　　想到太华天尊剥离出的一缕细线，青耕心中那个念头更加笃定。

　　蔚蓝海底，贝壳串成的门帘曳地，血红色的珊瑚盘成小山，一尾尾五彩小鱼穿梭其间，荡漾起一波波涟漪。

　　几个巡逻的虾兵蟹将懒散的从门帘外走过，忍不住看向帘内供奉的菩提叶。

　　“你们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将东西带回来就不管了？”

　　“瞎说什么？这不是好生供着呢！”

　　“也不见殿下过来一趟，让我们几个日日在这儿耗着算什么？”

　　“殿下自有殿下的打算，你操什么心？”

　　说话声渐渐远了。

　　门帘里是单独隔出来的一角，成片礁石错落有致的围在四周，挡住了日夜涌动的海潮。其间，齐腰雕花台柱上供奉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水晶球与台柱相连，可以看见温和的能量连绵不绝的从台柱底下往上送。

　　金色的能量肆虐，在台柱内冲撞，幸而有阵法加持，在触及到水晶球的那刻，突然变得乖顺不已。

　　水晶球晶莹剔透，由外及里颜色层层加深。只见在水晶球中间一片单薄的小小树叶悬置其上，仔细看来叶片舒展、其色深，金色的脉络清晰，而那些被驯服的灵力正一点点滋润它。

　　正是被付渊带回来的青耕。

　　虽然断了根基，使她本就不甚丰沛的灵力更加稀薄。可有了这些灵力滋养，她缺欠的先天正慢慢往回补。她发现自己的感官更敏锐了，动作也更灵活。青耕欣喜的想，或许只差一个契机，她就能化形了。

　　日子虽好，可惜的是，带她回来的那个人一直没来看她。

　　青耕或许不记得他的样子，可那天他掌心带着潮气的温度一直暖到了她心里。

　　她日日待在这个角落，听着门帘外几个虾兵蟹将千篇一律的抱怨，早就无趣极了，她想恩人来看她，可盼了这么久恩人都没来过，青耕那颗满含期待的心渐渐变凉。可她生性纯良，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

　　恩人不来，肯定是被极重要的事给耽搁了。她被好吃好喝的供在这里，说明恩人心里还是念着她的。

　　于是，青耕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

　　她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去找恩人。

　　其实不然，青耕所待的地方不过是北海殿下居所里最偏僻的一个小角落。付渊将人带回来安置在此处后便不再过问，他的又被别的有趣的东西吸引走了。

　　却是可怜了对他日思夜想的青耕。

　　这天，天还未亮，深海里只见得几只张大嘴呼吸的蚌壳，一吐一纳间珍珠光泽一明一暗，像天上的星星。

　　青耕还迷糊着，就听见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往这边走，她们手里的夜明珠煌煌，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来人啊，把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清出去！”

　　顶着骤然出现的强光，青耕勉强看清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带着一群小蚌精浩浩荡荡的闯进来。她们手里拿着各种奇怪的工具，随着为首女子的一声令下，很快就开始清扫起来。

　　一时间，清澈的海底变得浑浊。

　　扬起的尘埃将海底搅得乌烟瘴气，幸好青耕待在水晶球里，这才免了罪。

　　杂七杂八的声音乱糟糟的，青耕也不困了，反而好奇的东张西望。她待在这里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人过来，她自然不愿意放过机会。

　　这番动静维持了两个时辰，等她们收拾到这边时，青耕已然昏昏欲睡了。

　　“圣女，您看这是什么？”

　　青耕一个激灵，近在咫尺的声音将她的好梦搅乱，她动了动发僵的身体，凑到近前。

　　听到呼声，为首的那名女子走上前来。

　　付柔伸手戳了戳水晶球，一阵水波似的浪潮袭来，她惊讶的收了手，饶有兴致的围着青耕看。

　　水晶球里的青耕也跟着荡了荡。

　　雕花台柱很常见，罩着树叶的水晶球也普通，付柔转了一圈，目光被两者之间的阵法所吸引。

　　淡蓝色阵法慢悠悠的转，台柱里肆虐的能量给阵法上的蛟龙图腾镀了一层浅淡的金，再流到水晶球里时，又被染成了生机勃勃的绿。画的不是很精妙，但胜在有效。

　　小殿下可真是没少费心。

　　付柔一眼就看出这阵法出自付渊的手笔。付渊不喜阵法，他惯用的无非是刀、枪、剑、戟等冷兵器，对此类法术向来不屑。

　　若不是因为非要与天族太子殿下较个高下，付渊该是碰都不会碰。

　　可为了一片来路不明的树叶，小殿下竟又将阵法捡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将她供奉于此。思及此，付柔心里仿若堵了火，恨不得将这碍眼的东西毁掉。

　　她随意画了几个符咒，生生掐断了供奉给青耕的灵力。

　　此时已然天明，天光透进海底，经过层层浪潮，只剩点点未尽的余晖。付柔手持水晶球，对着照进海底的阳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毫无特点。

　　她冷笑一声，说了句“无用的东西”就随手将水晶球扔到了尚未打包的废物堆里。一阵乱响，水晶球滴溜溜滚到了地上。

　　霎时，海浪轻拍，绿波荡漾。

　　一股异样的能量波动惊醒了窝在自己榻上正好眠的付渊。他一睁眼，凌冽的眼锋扫过，下一瞬，人就出现在了付柔身边。

　　“怎么回事？”

　　尘埃散去，波光粼粼的海水长流，在绵密悠长的浪潮中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逐渐显现。

　　付渊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向那边。

　　长发齐腰，散漫的落在两侧腰窝，遮住一大片白腻的后背。竹青色长衫虚虚拢住她姣好的身段，落在长衫外的脚踝竟比过了蚌壳中的珍珠色泽，玉足无措的交叠，显得这个姑娘有些心虚。

　　她扯了扯罩在身上的长衫，明显还不适应。

　　身后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不偏不倚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说！你是谁？擅闯我龙宫有何目的？”

　　青耕摆弄裙衫的手一顿，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惊惶，堪堪掩住欲与人分享的喜悦，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泛起盈盈水光，像只无辜又可怜的惊鹿。

　　在看见她的一瞬，付柔手中的长剑一偏，吹弹可破的肌肤霎时见了红，沾染了血色的刀锋又往里进了几分。

　　“说！”

　　“哐当！”长剑被拦腰斩断，青耕兀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后背却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谁敢动小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