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飞絮搅晴冥

12、十二

　　良久，青耕缓缓的摇了摇头。

　　别说折清，就连江疑也愣住了。不过片刻，他就笑了起来，像三月枝头初见春风的早杏，迤逦动人。

　　他挑衅似的冲折清笑笑，手中变幻出一条白色纱巾，弯腰，细心的覆在青耕双眼上，低哄道：“卿卿别怕，有我在。”

　　做完这些，江疑才飞身到半空，与折清遥遥相对。

　　感到身边的人离开，青耕心里愈加忐忑。她纠紧了手中的丝绢，不着痕迹的往后面坐了坐，直到后背抵到冰凉的椅背时内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许久没听见动静，青耕慢慢的仰头看去。冷风迎面，束在脑后的纱巾被吹到了前面。

　　青耕睁大眼睛，从漏光的丝线中她朦胧看见两人在半空中对峙。

　　她知道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是魔族如今的王，也知道他是八百年前那场天魔大战时才登上王位的。

　　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些都是她在看《翼尘记》时知道的。

　　不知怎的，自己明明是天族神女，当初天魔大战时不惜以身殉道也要将他这异族之首给斩杀于斧下的她现在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感觉心里像有人拿着鞭子，一下一下抽的生疼。

　　离得远，折清只能看见高台上的那名女子迎着风，仰着纤长细白的颈在看他。

　　暗流涌动，折清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捏紧手中的弓箭，死死盯着对面的江疑。他嗤笑一声“找死”，然后早已成形的灭元箭从手中飞出，直直射向江疑的胸膛。

　　交锋只在刹那，众人只见江疑广袖一挥，那道带着戾气的灭元箭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自量力！”

　　折清冷哼一声，搭在弓上的灭元箭变成三支，几乎是在江疑挥袖的同时又直直向他射去。

　　尽管看不真切，可青耕却不由自主的替江疑担心，刚刚那些搅扰她的念头散的一干二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从高台上下来，走到了一众神仙前面。

　　周围的仙友们也被高空中的交手吸引，是以等青耕走到最前面时，才有人发现她。

　　江疑面无表情的应对着折清的灭元箭，两人似乎都只是在相互试探，没有谁想要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就在江疑毁了折清最后几支灭元箭时，只见折清的唇角微微勾起，下一瞬江疑波澜不起的心境剧烈震荡。

　　虽然他在前方与折清对战，但还是留了一小部分心神在青耕身上，所以当那支被他漏掉的灭元箭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射向青耕时，江疑浑身绷紧，转瞬就到了青耕身边。

　　但他再快也快不过灭元箭的速度，青耕那时就站在最前方，闪烁着黑金流光的灭元箭擦过她的耳畔，箭端倒钩带走了蒙在眼前的白纱，“倏”的一声就射穿了身后金碧辉煌的大柱。

　　不可避免的，灭元箭在她额角留下了一丝鲜红的痕迹。

　　没了白纱的遮挡，青耕的视线完完全全与高处的折清对上。

　　周遭寂静无声，两人遥遥相望。仿佛白驹过隙，却已沧海桑田。

　　终于看清了折清的长相，青耕歪着脑袋努力回想了一遍，还是没在记忆里找出关于这个人的一星半点。不过现在看来，除开他一身的戾气，看上去还是很俊朗的一个少年。

　　众目睽睽之下，青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是觉得这位魔君看她的眼神太过直白，直白的可以称之为无礼了。

　　正好江疑很快上前一步，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青耕适时躲到了江疑身后，小手试探性的抓住他一方衣角。

　　“青耕。”

　　折清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仿佛刻进心里在无数个辗转难测的夜里百转千回的低喃。他珍之又珍，重之又重，每每想起，便觉得眼前暗无天日的生活望去也尽是坦途。

　　没人知道他一夜没睡，在寝殿里挑了一晚上衣服，就为了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醒了；没人知道在白纱掉落的那一刻，在他看清她的那一刻，心里涌起了怎样声势浩大、欲将他颠覆的波涛。

　　折清原以为青耕醒后，两人虽不能像从前那般推心置腹，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满是戒备和猜疑。最让折清不能忍受的是，青耕竟然和江疑在一起了，看起来她似乎还十分依赖江疑。

　　霎时，折清脑子里什么念头也没了，只觉一团烈火从胸前燃起，来势汹汹，烧的他理智全无。他很清楚，这把火要么烧灭自己，要么烧灭所有。

　　折清不再看青耕，他将视线移到江疑身上，眼神狠厉，不难让人听出声音里的怒气：“你到底对青耕做了什么？”

　　江疑不怒反笑，他将青耕护在身后，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面对折清的怒火，他不慌不忙的掸掸衣袖，说话理直气壮：“卿卿自醒来就失了记忆，不光不识得魔尊，就连仙族之人皆不认识。据我所知，卿卿的记忆应该停留在了刚刚通神识的时候，也就是她还在树上的时候。”

　　“至于我，也是在费尽心力照顾卿卿许久之后才慢慢与我亲厚起来的。”

　　“嘭！”

　　一株仙树被闪着锋芒的箭矢拦腰折断，巨大的树冠直直从上头栽下来，立于树下的仙友们惊呼一声，全都齐齐四散飞身躲开。

　　“胡说八道！”

　　江疑脸上笑容更大，他长袖一挥，原本直往下坠的半截树冠掉转方向，避开人群，径直落在了无人的地方。

　　“不管魔尊信与不信，卿卿没了记忆是事实。”

　　“哼！江疑，这不正巧合了你的心意？”

　　“此话差矣。”江疑摇了摇手指， “卿卿失忆，最难过的自然是我了。”

　　“毕竟”，他似笑非笑的挑眉望向黑云中的折清，“卿卿是我的未婚妻！”

　　灭元箭携滔天之势而来，戾气遮天蔽日，黑云压得极低，连躲在江疑身后的青耕都能感受到那箭锋里的力量，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江疑的衣袖。

　　“别怕。”

　　江疑侧过头冲青耕笑笑，胸前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闪耀着火焰的红色图腾渐渐成形，然后他轻描淡写的一挥，红色图腾瞬间迎上那带着千钧之力的箭矢。

　　交汇的瞬间，时间似乎静止了。

　　青耕忍不住从江疑身后探出头来，天际上空泾渭分明，一半是如墨色的黑沉，一半是霞光万丈。那红色图腾看起来像张纸般轻飘飘的，但灭元箭在它面前竟寸步也进不得。

　　神魔两力在不断的蚕食对方，力量冲击处爆出耀眼的星光。那点点星光看起来小小的，可青耕却看到在它落定的地方瞬间焦黑一片，寸草不生。

　　看戏的仙友们躲得远远的，为防误伤，都各自撑起了一层保护罩。有些法力较低的仙友躲闪不及，不小心沾上一星半点，整个人被烧的焦黑，差点衣不蔽体，简直说不出的狼狈。

　　不久，灭元箭化成一道黑烟散了，而与它相对的红色图腾也跟着散了。

　　折清虽然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可意识里最后一根底线到底还是牵挂着青耕。他看着下方因两人交战而烧得面目全非的出云苑，心里闪过一丝悔意，可也就是一刹那，又被铺天盖地的快感所淹没。

　　他适时收了九巫封神弓，冲藏在江疑身后的青耕喊：“青耕，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时整个出席宴会的神仙们都将目光放到了青耕身上，青耕将手中的衣袖拽的更紧了，仿佛这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刚刚还风姿绰约、衣着华丽，同她亲切攀谈的仙友们此刻都哆嗦着聚到一起，担惊受怕的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凶兽，令人生畏。

　　原本平澜无波的内心似乎被锐器生生刺了下，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痛感搅得的她愈发难受。
　　“卿卿，别怕。”

　　江疑转过身来，一手虚虚搂住她的肩，温柔的好似在同她商量今日午饭应吃些什么：“卿卿别怕，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

　　“殿下…”

　　“相信我。”

　　青耕不自觉的玩起了手指，低头时看到杏色云霏缎织百花飞蝶锦衣上栩栩如生的鲜花。她想起梓琴告诉她，这件衣服是天上地下头一件，由七百七十七名蝴蝶仙子昼夜不停的采集百花，将百花初初开放的样子活灵活现的绣在这经过银河水淬炼的云锦上。

　　制衣规格高的吓人，可前有太子殿下撑腰，就算是天帝天后也没有置喙。

　　她默默告诉自己，今日她不是青耕，她是菩玄神女。

　　她既然被冠上“神女”之名，以“神女”之身出席了这次宴会，还穿上这件太子殿下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的礼服，她就不应该这么胆小。就算现在的她没有当年天魔大战时那么勇敢，至少也不应该在魔尊面前露怯。

　　“卿卿。”

　　青耕主动握了握江疑搭在他肩上的手，从他背后走出来，冲着折清的方向：“对不起，我…”
　　她想说不愿意，可当折清扬起的嘴角慢慢变平后，青耕心里像是堵了块吸满水的海绵，明明到了嘴边可那三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我现在没法告诉你答案，但等我想起来后，我会…”

　　折清苦笑一声，抬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青耕，你记住，你永远不欠我的。”

　　青耕怔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走，那你就先在仙界养伤，等你养的七七八八了，我再来接你。到时，你一定会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折清话里有种势在必得的笃定，他扬起笑，深深的看了青耕一眼，然后就化成一道烟，转瞬不见。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同样深深看了青耕一眼，不屑的冲她挑挑眉，也化成一道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