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寒随春逐

4、除夕

　　夜泠回到御书房的时候，楚雄和夜长风的棋局已近结束。
　　楚雄最先看到她：“回来啦？刚好我和你父亲商讨出了郡主封号，就叫安乐，你可喜欢？”

　　夜泠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夜长风，说：“臣女喜欢，多谢陛下，多谢爹爹。”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话，赶紧下，下完我还要回家呢。”夜长风催促道。
　　“行行行。”楚雄落下一子，“都多大的人了还恋家。”
　　“怎么，你有意见啊？”
　　“没有没有。”

　　侍奉的人早就习惯了两人私下相处的样子，都偷偷笑起来，夜泠垂眸，轻勾了勾唇。

　　等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午时已过。
　　午膳是在宫中用的，所以回到将军府的第一时间，夜泠就去了药房。

　　清肺丸的制作方法很繁复，所需药材也很杂，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出一丝差错。
　　所以在进药房前，夜泠特意吩咐谁也不能打扰她。

　　知念和她相伴多年，对这些事驾轻就熟，在她吩咐完后说：“那奴婢还是和以前一样，把饭菜放在门口，小姐记得吃。”
　　夜泠点点头。

　　**

　　五天之后，除夕至。
　　夜泠终于从一堆药材中脱身，将手中一兜子药递给侍卫：“送到鸿运客栈交给叶晟，就说这些先给他师父送去救急，余下的我会尽快完成。”
　　侍卫领命而去。

　　“小姐累坏了吧？现下离晚宴还有些时间，小姐还可以休息一会儿。”知念在一旁说。
　　夜泠点了点头，这几天确实有点精疲力尽。

　　简单的沐浴后又小憩了一会儿，夜泠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姐今日想穿哪件？”
　　知念左右手各拿着一件淡绛色的衣裙和一件茶花色的衣裙询问夜泠的意见。

　　“右边的。”夜泠说。
　　“好。”知念放下那件茶花色的衣裙退了出去。

　　夜泠向来没有让人伺候更衣的习惯，知念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夜泠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除夕晚宴重臣都会到场，夜泠身为大将军之女，又有军功在身，衣裳配饰都不能马虎。
　　为此，在她们出发回京城前，夜长风的同袍兄弟江行止的妻子——钟晚毓给她们准备了一堆漂亮衣服和首饰。

　　知念给夜泠挽了个发髻，将一头秀发全部挽到发顶，然后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金色双流苏发簪轻轻插.在发间。

　　“江夫人的眼光真是好，这一身装扮衬得小姐越发美丽动人。”知念打量着镜中人，夸赞道。

　　夜泠皮肤本来就白，茶花色的衣裙更显得肤色白皙如雪，配上那张淡然清冷的面庞，像是落在梅花上的雪。缀在发间的流苏微微晃动，为她添了几分俏皮，化解了些许寒意。

　　夜泠说：“钟姨眼光一向很好。”

　　叩叩——
　　敲门声响起，夜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姐，你收拾好了吗？”
　　知念上前把门打开，夜枭说：“知念姐姐好，我阿姐……”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夜枭直勾勾的看着夜泠，半晌“哇”了一声：“阿姐，你也太好看了吧！”

　　他绕着夜泠转了几圈，说：“天哪，都说这京城第一美人乃是柳家千金，依我看，我阿姐才是。”
　　夜泠瞥他一眼：“注意言辞。”
　　“我说真的。”夜枭说，“相信我阿姐，今晚过后，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要易主了。”
　　夜泠淡淡道：“我不在乎那些。”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夜枭憧憬未来，“京城第一美人是我阿姐，说出去多有面儿啊。”
　　夜泠：“……”

　　“比不上你那狗屁文章有面儿。”威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夜枭瞬间安静如鸡。
　　夜泠对着门口的人道：“二叔。”

　　夜长泽看都懒得看自家儿子一眼，对夜泠说：“很好看。”
　　夜泠还没说话，身旁传来小声嘀咕：“怎么没见您夸夸我呢？”
　　夜长泽反问：“你有什么可夸的？”
　　夜枭一噎，夜长泽上下看他一眼，嫌弃毫不掩饰：“跟个花孔雀似的。”
　　夜枭：“？？？”

　　夜枭今日穿了一件缙云色衣衫，头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还配了个白色发冠。本来是很少年的打扮，偏偏他在外面披了个玉髓色的大氅，就很……艳。

　　夜枭反驳：“那还不是因为我其他的大氅都洗了还没干吗？”
　　夜长泽“呵”了一声。

　　夜长风及时出来解围：“哎呀，花孔雀就花孔雀嘛，年轻人，就是要尝试不同的风格，挺好的，挺好的。”
　　夜枭：“……”
　　知念和玖柒忍笑忍得肚子疼，就连夜泠都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好了，知念，去把我那件凝脂色的大氅拿来。”
　　“好的小姐。”

　　夜枭感动得双目含泪：“阿姐……”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一路上都被人注视。”夜泠冷漠地说。
　　夜枭那些感动“piu”的一下全消失了。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夜长风翻身下马，夜泠和夜枭父子自他身后两辆马车上下来。
　　夜枭一下车就飞奔到夜泠身边，他最后还是穿上了夜泠的大氅，白色的绒毛埋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了眉眼，眼睫微垂，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你怎么了？”夜泠问。
　　“想我娘了。”夜枭闷声道。
　　“二婶不是在家吗？”

　　除夕晚宴凡是重臣皆可携家眷赴宴，不过夜枭母亲安清姝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并未出席。
　　夜泠去看过一次，只是普通的风寒，过些日子就能好。

　　“他是想让他娘给他撑腰。”夜长泽在后面不咸不淡道。
　　夜泠：“……”

　　从宫门口到大殿，几人整整走了一炷香。
　　无他，夜大将军和太子太傅再加上一个声明在外的夜泠，想不引人注目就难，就连夜枭也跟着沾了些光，被人夸得飘飘然，然后被亲爹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头砸下。

　　“那怎么了？咱们夜家有我阿姐一个文武双全、十全十美的继承人就够了，我只负责吃喝玩乐~”

　　夜泠脚步一顿，夜长泽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顾忌着还在宫里，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夜长风急忙拉着人往里走。

　　夜泠说：“你别老是和二叔作对，他也是为你好。”
　　夜枭撇嘴：“我知道，但是那些东西我是真的不喜欢啊。再说了，我又没有说错，咱家有你不就行了吗？”
　　夜泠张了张口，夜枭“哎呀”一声，拉着人进去：“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快进去。”

　　殿内大臣分侧而坐，各自在与熟人说话，见到四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夜长风一整衣衫，面无表情的走到左侧最前方的位置上坐下，夜长泽坐在他的旁边，夜泠和夜枭在两人身后落座。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里，却无一人上前。
　　一是夜大将军久未回京，却威名在外，看见那张冷肃的脸，不敢过去。
　　二是因为夜泠。
　　小小年纪立下如此功劳，日后怕是会承父衣钵。
　　风头太过，未必是好事。

　　正当众臣各怀心思，气氛逐渐凝固之时，楚雄牵着皇后的手携一众后妃皇子公主前来。
　　众臣纷纷起身，刚要跪下，楚雄摆摆手说：“除夕夜，不必拘礼。”

　　楚雄和皇后坐于上首，余下妃嫔和皇子公主也接连落座。
　　“在宴会开始前，朕要先宣布一件事。”楚雄示意身旁的徐霖。

　　徐霖上前两步，手中圣旨一展，尖利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夜长风之女夜泠，聪慧沉稳，德才兼备，于三月前击败蒙古，立下汗马功劳，今特封为安乐郡主，钦此！”

　　圣旨读完，众臣心中皆是疑惑：只是封为郡主？

　　跪虽然不用跪，但谢恩还是要的。
　　夜泠起身：“臣女领旨，多谢陛下。”
　　楚雄笑着让她坐下，又对夜长风道：“其他将士的赏赐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得那样，都让人送往边塞了。”

　　当日楚雄拉着人下棋，不止商讨了夜泠封号之事，更是在询问了夜长风的意见之后，赏赐边塞将士的家人们一笔足以度过余生的钱财。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过得好更好的赏赐了。

　　夜长风一撩衣袍跪下，沉声道：“臣，替边塞千万将士，谢陛下恩典。”
　　楚雄熟知他的性子，没有阻拦，等夜长风磕了头道：“爱卿快平身。”

　　等人回到座位，徐霖开口：“奏乐——开席——”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虚假的问候，冠冕堂皇的话……是夜泠对这场宴会的全部印象。
　　烈酒入喉，压下涌上来的反胃感。
　　她跟夜长风打了个招呼，对那群前来祝贺的人点点头，溜出了大殿，把那些“夜将军真是教女有方”“夜将军真是好福气，有如此厉害的女儿”“……”全部抛在身后。

　　一出大殿，寒气瞬间涌上来。
　　知念把大氅披在她肩上，妥帖的系好带子：“小姐小心着凉。”知念称她小姐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夜泠就让她和以前一样。

　　夜泠“嗯”了一声，她其实不冷，今晚喝了不少酒，又有武功傍身，这点温度还不算什么，但还是任由知念动作。

　　“好了，我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是。”

　　新鲜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肺里，转一圈之后再从口中呼出，带走了些微烦躁。

　　宫中不比家里可以随意走动，夜晚加上宫宴，守卫增加了不少。
　　夜泠本就是出来透口气，不想被过多注意，正想着回去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怎么，郡主这是要跑路吗？”

　　夜泠转身，视线直直撞入那人眼中。
　　“夜里风大，郡主小心着凉。”楚潇说。
　　夜泠：“多谢殿下关心，臣女先回去了。”

　　“哎，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楚潇揪住她衣袖一角说，“陪我待一会儿。”
　　夜泠刚想拒绝，听到他说：“其实我挺讨厌这种宴会的。”

　　“你别不信，我虽生在皇宫之中，但对于这种阿谀奉承的场合一向不感兴趣。”楚潇笑了一下，“不过，看着一堆人在那里脸上笑嘻嘻，心里苦哈哈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不是？”

　　夜泠：“……”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怪癖。

　　“对了，边塞是什么样子的？”楚潇话音一转问道。
　　“殿下有空可以自己去看。”夜泠一脸冷漠。
　　楚潇便笑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夜泠抬脚就走。

　　“哎哎哎。”楚潇扯住她的衣袖，抬起弯成月牙的眼睛，强忍着笑意晃晃她的衣袖，压低嗓音说，“怎么就走了？你舍得留我一人面对这萧瑟的寒风吗？”

　　“……”夜泠深吸口气，转身认真道，“殿下的演技不去戏班可惜了。”
　　楚潇咳了两声：“谬赞谬赞。”

　　说你胖还喘上了！
　　顾忌着面前人的身份，夜泠把话咽回去，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番扯皮下来，先前的烦躁全部消散不见。

　　“回去吧，快到子时了。”楚潇打量了一眼天色说，“一会儿要去城楼了。”
　　除夕夜，皇上会和众臣一起登上城楼，观看烟花。
　　夜泠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回走。

　　两人重新回到大殿中，夜泠刚坐下，夜枭就凑了过来。
　　“姐，你和潇王殿下出去干嘛啦？”

　　夜泠瞥了眼喝得脸颊发红的人说：“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眼神好着呢。”夜枭抓着这点不放，“不信我们比比。”
　　“……”夜泠转头看向玖柒，“把你家公子带出去醒醒酒。”
　　玖柒应“是”，上前把人扶出去，夜枭嘴里还叨叨着“等我回来，咱们再比”。

　　楚潇在上方目睹了一切，不由得笑了一下。
　　静妃注意到自家儿子的动作，看向那位红衣雪肤的少女，不知是对视线比较敏感还是因为什么，她刚看过去，那少女就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一撞。
　　静妃看到少女对着她微微点头，转向他处。
　　倒是个冷淡性子，静妃心想，也不知道楚潇能不能追到人家。

　　“陛下，时辰到了。”徐霖在楚雄耳边提醒。
　　楚雄点点头：“走吧。”

　　一行人挪着步往城墙上走，登上城墙，俯瞰远处。
　　高高的城墙将皇宫和百姓分隔开，一面富丽堂皇，一面万家灯火。

　　“砰——”
　　“砰——”
　　……
　　炮竹炸响，烟花升空，绽开万千花火。
　　周围一片赞叹声，楚潇回头寻找夜泠的身影，发现她并未站在夜长风旁边，而是独自一人靠在墙边，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出神。

　　楚潇悄悄走过去，靠近时夜泠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眼底倒映着万千光影。
　　楚潇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喉结一滚，轻笑着说：“夜泠，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