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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修 ...
“……文状元把俺送,武状元把俺娶,按本是文状元的姐姐,武状元的妻,周凤莲在轿里心中欢喜……”戏台上班新娘子随着轿子颠簸。
抬轿的轿夫高喝一声,“上坡喽,伙计。”
有呼喝声回应,接着就是一套亮眼的真功夫,新娘子与轿夫斗智斗勇,引得台下的看客纷纷拍手叫好,打赏丢钱儿,无不欢喜。
此处戏园子临着琴楼书院,看客多为年轻学子,多有热闹,少有钱财,角落一桌韩二老爷给一家院模样的年轻男子倒酒,朝窗外柳梢绰约处一指,笑着允诺他:“蒲柳楼的小雨蝶三十两银子一夜春宵,爷给你包个三五日,也叫你尝尝做神仙的滋味……”
“二老爷小气了些。”那男人撇了撇嘴,不错目的盯着台上害了相思病的‘周进宝’,眉眼都带了喜,“二爷瞧瞧,梨兴班的文贵人是独一份的叫个小姑娘来反串,娇滴滴的兄弟活泛的阿姐,这瞧着,不比那些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稀罕?”
韩二老爷朝戏台子上看,这会儿唱到周凤莲回娘家为他兄弟开解相思之苦的地方。
“兄弟,兄弟?”周凤莲从门外进屋,周进宝混混沌沌间将姐姐错看成了妻子,忙不迭迎上搀住了双手。
“哎呀,我的妻。”
“你的八!”周凤莲嫌弃将人推开,“噫,这像啥话!”
周进宝羞愧难当,清朗的小生唱白,再配上一身花草月白文生公子衫,眉目俊朗,只叫人好不喜爱。
韩二老爷当即明了,招招手唤来戏班班主,耳语几句,塞了一锭小银元宝,当着那男人的面将事情敲定。
“都说韩二老爷行事果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男人放下筷子,舌头在腮帮子转了转,笑着道,“只是……我们不比那些下八将们,行事随性,再者,我师父他老人家才犯了事儿,天玑营衙门的差爷亲自来提的,这会子人还在京都‘享福’呢,我也是拖了我姐夫的干系,才在赵员外家寻了个清净差事避风头。”
“您韩家的事儿,云中府谁不知道啊,就是街头巷尾做买卖的小妇人也有一耳朵,您那嫂子……”男人比了个大拇哥,笑着用韩二老爷抬价,“人家金枝玉叶!咱们下里巴人,在人家面前,咱们连臭虫都算不上一个,回头……”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咂咂嘴,眼珠子轻飘飘从韩二老爷脸上掠过,“咱们弟兄们是拿脑袋给二爷出谋划策的,二爷仁义,总不能亏待了兄弟不是。”
他见韩二老爷面有思索,继续往话里添砖加瓦,“更何况,小的也打听了些,那位县主娘娘可是现世财神,名下铺面田产且不必说,单是封地里一年的收钱,泼天富贵也不为过。韩二老爷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叫她人走东西留,事成之后能往手里划拉多少东西,想必也是算过的。”
韩二老爷伸两根手指头出来,“我再给你加这个数。”
男人抠出他另外三根指头,“再加一巴掌,等事成之后,这几个子儿对您而言也不过皮毛。”
韩二老爷忖了半晌,牙一咬,狠狠地点头,“成,八百就八百,我去典了金银首饰,也给你把银子凑齐。”
转天,城北花鸟市牌坊底下来了个算命的道士,素底儿蓝字的幌子,上头写了四个字儿,‘算无遗策’。说来也是厉害,老道一张转运符叫赌鬼李老四在便宜坊赢了二十两银子,一时间名声大噪,街头巷尾无有不信的。
一个钱儿一卦,算不准第二日还能拿着那老道画的符来找他退钱,打铁的,卖肉的,跑船行脚的,连县衙门的差役都好奇来算上一算。
正逢武阳县县太爷家的老娘害了眼病,那县官是个大孝子,天命之年捐了个九品,就是为了让他老娘高兴,听人说花鸟市这儿有神医,赶忙叫人来请。
道士拿着老太太的生辰八字,掐诀念咒算了两遍,惊慌失措,就要告辞。
“怎么?是需要什么珍贵药材?道长尽管说,老爷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只要能治得好我老娘的眼睛,多少珍贵的药材都使得。”
“难喽,难。”道士连连摇头,“老太太这病,药石难医,是被虎豹戾气所煞到了。”
县官大惊,追问戾气何来?
道士推脱再三,才为难的朝城南韩家方向指了指,“虎豹为将,岂是寻常人家能求来的,也就韩家那位将门出身的大夫人,才有如此贵气。虎豹归四鸟,乃主杀戮,有凶兽坐镇,命格温善些的,受其影响也是常事。”
“妈的!什么狗屁常事!凭什么他家杀人沾了血,要碍我老娘的命!京都老爷们的命是命,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那县官没念过两天书,识了些算术,靠做买卖得遇横财,年轻时候又结交不少道上兄弟,本就愚昧蛮悍,被这道士一鼓火,更是一蹦三尺高,央求道士给支个法子,治他老娘的眼疾。
道士自是不敢,推脱那谢氏有侯府依仗,寻常人不能得罪,后来还是县太爷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道士才说了个‘牌坊镇煞’的方法。
县太爷虽目不识丁,可到底也跟着师爷学了些东西,知道颁发牌坊许层层递审,最后送到御前由皇帝陛下亲自批允才能落定,京都是人谢家的地盘,他要给谢家的闺女送牌坊,人家岂能答应?
“不成不成,道长再想个法子。加钱,本官给你加钱。”
道士又收五十两,出主意道:“这牌坊也未必要官家给的,咱们地方衙门给个守节的牌坊,再找个韩家宗亲长辈做主,又不关她,寻个山野道观,把人往里头一送,出了门儿就是满山的豺狼野狗,还怕她跑了不成?有神仙替老爷看着她,别说是虎豹戾气,就算是混世魔王上了身,也能度化个干干净净。”
有那道士在中间牵线搭桥,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个与韩呈醴同一支的老叔公,衙门口打牌坊,寻道观,韩二老爷、韩三老爷又给各自添了一百两银子,算作辛苦钱。
十几个差役开道,踹了韩府的大门,越过唱白事的和尚老道,就往内宅走。
小丫鬟跑进来报信儿,谢妩正带着韩策在灵堂里烧纸钱。
母子俩搀着起身,谢妩身子弱,哭了一回跪的膝盖发麻,又听此言,额间更觉阵阵过疼,半个身子的气力撑在韩策手上,她才堪堪站定。
“衙门口的?又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领进来的!”秋雁气的两条眉毛竖起来了,拿了小丫鬟就骂。
“问她是哪个衙门的人。”谢妩道。
“母亲先别恼,仔细身子。”韩策一手扶住谢妩的胳膊,另一只手越矩的自背后绕在她的肩头,“母亲先和秋雁姐姐回去,儿子带着人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小丫鬟嘴巴利落,跺着脚急道,“他们拿着武阳县的令,嚷嚷着要把夫人带去道观,二老爷与一众宗亲都跟着呢,乌泱泱的来了好多人呢!夫人还是躲躲吧!”
脚步声渐近,秋雁刚打发出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的情况与头前大差不离,秋雁也跟着相劝,“他们人多,夫人,咱们避一避,就是要跟他们理论,也得把府里的家奴院工都凑齐了,再跟他们吵。”
云中府比不得京都,乡野粗鄙之地,多得是不讲理的混账,真有那拎不清的,一时犯浑,还真能撂挑子不管不顾的来押人,她家夫人金贵,值不得跟那些不上台面的东西置气。
“凭什么!我是陛下亲赐的长益县主,乃正二品职,云中知府见了我都得行礼,一个小小的县衙门,反了他们的不成!”
谢妩性子柔,脾气却是最倔的,定海神针似的站的原地不肯走。
谁知韩策突然上前,“儿子得罪了。”打横将谢妩抱起,小跑着就往后院巷子里去。
“哎!策哥儿!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让你把我放下了,听见没!你这孩子,你不听话了么……”
谢妩一句接一句的呵斥,韩策全部充耳不闻。他抱着人直奔马圈,牵一匹枣红马顺着后门出府,才出巷子不远,却见前面韩三老爷带着几十个小混子,手持棍棒铁锹,笑眯眯冲他们龇牙。
“我的好嫂子、好大侄儿,三叔我呀,奉武阳县令,可是在这儿等你们娘俩一个多时辰了。”
韩三老爷躲巷子里冒着,天冷风大,吹的他脸颊都皮肉都冻僵了,这会儿笑着说话,哈喇子顺嘴角控制不住地淌。
“嘶——”韩三老爷吸一口口水,揉着脸蛋儿掩饰尴尬,顺带擦了口水,“也甭跟他们废话了,把……把人捆了,二老爷那儿还等着呢。”他后退一步看那群小混混们动手,一边捂着脸,一边在心里骂。
直他娘,还得是老二奸诈,一肚子坏水儿不说,还是个偷懒耍滑的,他跟着衙门口的差官,身不动膀不摇,半点儿不遭罪,却叫自己来当这个冤大头,冻的跟死贼似的。
妈的,等回头分账了,他可得拿这事儿讹一讹老二。
小混混里头有几个从前是在赌坊里跳宝案的,胆大不要命,上前朝墙上一棍,手上的棍子霎时四分五裂,韩策怕打起来这些人待谢妩不敬,就与他三叔商量,他跟母亲回去,也不用什么绳子束缚了。
“我们又不跑,三叔最是大义,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就与三叔您最好,如今我父亲大圆满还没做完呢,要是叫旁人知道三叔带人捆了我和我母亲,岂不坏三叔的名声。”
“日他奶奶!狗老二,他想叫老子替他背这口黑锅。”韩三老爷低声咒骂,摆手算是答应,“不捆就不捆吧,三叔带的人多,你们也少耍心眼儿。你是我亲侄儿,我也不想对你如何如何的,这不都是你二叔吩咐的,三叔年纪小,万事都有上头哥哥兄长们做主。”
韩三老爷带着人打正门儿回去,还不忘嘀嘀咕咕的给他们解释。
里头韩二老爷领着差役们,已经将谢妩从京都带来的奴仆丫鬟们全捆了,绳子拴着堆在一处,见谢妩回来,韩二老爷还假仁假义的上前拱手作揖,“嫂子,得罪了。”
差役们是领了上头的命令,虽说都知道韩家大夫人是有身份的人,可他们听差办事,也管不了这些,同样给谢妩娘俩也塞了嘴,捆住手,推搡着回去复命。
“快点!磨磨唧唧的,你夫家都拍板定下的事儿,你一妇道人家,还敢忤逆!”骂人的是个才当差的毛头小子,他是家中独子,上头有七个姐姐,在家里霸王惯了,最见不得女子有反抗坚韧之意。
“哎!这可打不得。”老差役慌忙上前劝他,拦住那要打下来的鞭子。
这可是忠勇侯府的千金小姐,县太爷糊涂不要命,他们当差混口饭吃,犯不上跟着县太爷一道把命丢了。
“怎么打不得!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个老娘们,嫁了人就该有嫁了人的规矩,任她金枝银枝,出嫁从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礼儿!就是你们这些人怕这怕那,让娘们生了贪念,她们进官场,做买卖,凭白占了本该是男人的位置!不能打?我今儿还偏要打她两鞭子!”
那差役高高举鞭,咬牙切齿。
火光石电,只听‘扑通’一声。
一只血淋淋的胳膊砸在韩府正门的门槛儿上,滚了一滚,正正落在众人面前,手里头还握着根鞭子。
“啊!杀人了!”
那差役鬼哭狼嚎,血盆大口的捂着胳膊断口的地方,一蹦三尺高,吼叫着,像只野蛮的猴子。
众人目光朝府门外望,只见一人手持长戟,面有疲态,风尘仆仆,站在那里,一副要杀人的暴戾模样。
身后青衣少年坐在马上笑劝,“谢长逸,怎么?在谢妩面前倒是收敛些了,砍了他的手不如砍了他的脑袋,还有那张满口喷粪的臭嘴,聒噪聒噪,真是讨嫌。”
崔令辰出身怡亲王府,乃正经皇亲国戚,方才那人一通胡沁,贬的虽是女子,却也驳了先帝立‘女户’的初衷。先帝都曾明言,女子可入仕、经商、耕种、营生,一个小小的差役,也敢论先帝的理不成?
该死!罪该万死!
门内,谢妩瑟缩的想要藏起被束缚的手腕,她低下头,不敢直视谢长逸直勾勾的目光。
“……文状元把俺送,武状元把俺娶,按本是文状元的姐姐,武状元的妻,周凤莲在轿里心中欢喜……”戏台上班新娘子随着轿子颠簸,抬轿的轿夫高喝一声,“上坡喽,伙计。”——豫剧《香囊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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