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族长在身边》那迦

1、序幕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是我的婚礼。当司仪在台上问我，此刻有什么想说的？我想了想，然后振臂大呼一声，“今天我结婚了~~~”。台下众人一片爆笑，我的妻子在我旁边低头微笑。我当然知道这样很傻，而且这多少带着故意的成分。我虽然高兴，但因为今天一天的繁忙，激动的心情早已平静很多，此时的激动是装出来的，也是刻意装出来的。因为这会让我的妻子高兴，即使她知道这里面多少有伪装的成分。
　　你瞧，我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小聪明的可爱女子，虽然她比我小了六岁，这六岁之差让我们分属于两个时代。不过比我小半轮的她的分寸刚好与我相符，笑也好，哭也好，不一定在该开始的时候开始，但大多会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我喜欢看她笑，有时候也喜欢看她哭，偶尔也喜欢她皱眉，撅嘴的样子。我和妻子认识八个月的时候领了证，领证后过了三个月才住在一起，住在一起七个月之后办了婚礼。一切都是简简单单的开始，不仅简单，还很平淡。没有热恋的轰轰烈烈，也没有你侬我侬的浪漫缠绵。有的时候我也想，这样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毕竟她是个女人，而我甚至连句“我爱你”都没认真对她说过。当然今天我说了，去接亲时在她家楼下喊了好几声，不过她被拦在房间里，连个头都没露出来。好吧，我歪题了。我真的偶尔也会觉得愧疚，不过这个愧疚是转瞬即逝的，作为男人我总觉得爱是要表现出来，而不是挂在嘴边。而我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很多很多了。
　　我妻子挺漂亮的，男人啊，说到底如果一个女人不够吸引他的眼光，接触也就不容易深入。所以，不否认的是，我第一眼是对妻子满意的，然后慢慢随着接触和了解，到后来，觉得娶这样一个女子当妻子也是挺不错的事，接着就顺理成章走到现在。妻子的漂亮不用多说，她还有点小聪明，此外也很可爱。除了有点懒和脾气不太好外，其他也没什么缺点。结婚之前她是工作辞职后去读了书，结婚后她就在家当个几乎不做事的家庭主妇。
　　懒也就算了，因为我也懒。如果她的懒能让她保持好心情不跟我吵吵闹闹，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我觉得人总是要有点追求的，我的追求就是赚钱，而我问她，她的追求是什么？她告诉我，她的追求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玩玩电脑看看书，兴趣来了做点饭菜，打扫下环境。好吧，如果这是她的追求，我无话可说，虽说我打从心底的不认同。不过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既然这是她的追求那就这样吧，我把鄙视压在心底，把微笑浮于面上，没什么，不吵不闹就很好，我不想要求太多。
　　其实住在一起的头几个月，我们每个月都有吵架，大大小小都有，如果说这是磨合期我认了，只是希望这个磨合期不要太长，我会头疼。吵得最凶的时候，“离婚”的话也喊出来过，不过那是试探。我还是想跟她好好过日子，每天看她开开心心的我也很高兴，我喜欢看她笑，偶尔也喜欢看她哭。我想我还是爱她的，就这样和她一起生活下去也不错，如果她能把脾气改一改会更好。
　　我的妻子的父母也是对平凡的老头老太，两个人在江南某个水乡小镇上生活。两个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一对老人家，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对他们女儿好点。其实他们也是我愿意娶她的原因之一，我看过太多人因为丈母娘或老丈人要钱要房子而伤了感情，遇到这样对物质没有多少要求的一家人很难得，所以很珍贵。其实我的妻子也是个没什么物质要求的人，买了百元不到的包她能用上好几年，有点破损她也不在意，而且从来也没逼我买过什么奢饰品，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我能买得起。你说，这样一个美丽又可爱，聪明又不虚荣的女人多好，所以那点懒啊、脾气不好啊、没追求啊，我也就将就将就，得过且过。
　　对了，也该介绍下自己的情况了。我是个靠文字赚钱吃饭的人，也有人说我是作家。当然，如果有人当我面说我是作家，我会说不敢不敢，混口饭吃而已。在家写字赚钱已经不少年了，书嘛也出过几本，还有改编成电视剧的剧本。有点小名气，当然，最红的时候也没红到出门需要带口罩眼镜进行伪装的地步。能赚点小钱，不说大款，但至少能满足我妻子在家当个闲人，不愁柴米油盐酱醋糖的程度。
　　我想几年后我们会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后，她应该会勤快一些，脾气也许也会温和一些。等我赚钱更多了，如果没什么问题，也许我们还会再要一个孩子，然后一家四口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等孩子们长大离开后，我和她也该成为小老头和小老太，然后两个老头老太就这么开开心心，偶尔也吵吵闹闹的走到最后。我想，这就是我想象中的一辈子吧，简简单单，平平凡凡。
　　我人生中三分之一的平淡生活就这么过去了，老老实实读书，普普通通长大，有一份能养活家人的工作，现在又多了可爱的小妻子。过去这三十多年的人生里，虽然有些大大小小的波澜，却还算是平凡。而我也打算就这么平凡的一直到以后。我知道世间有很多事情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知道有时候一瞬间生活就能天翻和地覆，只是我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我身上，我更没想到这样的改变源于我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妻子。
　　好吧，现在回想起来，我宁愿这是一本我新写作的小说，准备拿去骗下一笔稿费的故事。因为这个时候，我的小妻子依然会在我身边过着懒洋洋的晚上不肯睡、白天不肯起的生活。我们依旧会为一些P点大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然后她绷着一张小脸不肯道歉，或者委屈的躲在房间里泪两行，等着我去道歉去哄她开心。在没发生后来那些事之前，我想起这些事都觉得头疼，可是现在却觉得心酸又觉得甜蜜，因为至少我们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还是我每次叫着“老婆”就会下意识回应着“哎”的小妻子。
　　是的，以下的你们可以当做故事，于我，却是事实。生活没有如果，但是也不复存在。
　　一切要从婚礼后又过了近一年的某一天说起，在那一天的前一天，她还磨着要拉我去看桃花。我嘴上答应了，却故意不说具体时间，因为我想赖过去。我也是个懒人更是个宅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那天她因为我的答应而高兴了一整天，更下厨做了一桌饭菜，晚上的时候，她的老家来人，我打完招呼就回房间继续码字。两个小时后，我妻子送走客人来到我房间，从我的身后环抱住我摇了又摇，闹了又闹。第二天，我和她拎起简单的行李，带上我的笔记本电脑，我们回了她的老家。
　　我们回到她父母家的那个小镇，却没有去我之前去过的那个房子，而是在镇子口就上了一辆等在那里的汽车，然后一路开上镇子很后面的一座山。上次听镇上的人说那座山是某个家族私人拥有的，镇上的人们说起那里，带着让我异样的神情。后来想起那个神情应该被称为尊敬和恐惧，如今我们踏上正是这个家族的山地。我带着满肚子的惊讶坐在车子里，妻子在我身边，闷不肯声的看着窗外发呆，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忧愁。正是这样的忧愁让我把惊讶始终咽在肚子里，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她的手软软的，冰冰的，我努力用自己的手去温暖。妻子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露出轻轻的微笑，然后把头靠在我肩上。于是我也只是用一手环抱住她的肩膀，一手握着她的手。我用行动告诉她，一切都可以交给我，我会是她的依靠。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多把自己当男人，我还真以为自己是根顶天立地的顶梁柱，这样的想法有多可笑又有多可怜。现在想来，我宁愿再回到以前，至少是我答应带妻子去看桃花的那一天，至少我能完成她一个心愿，而这又是多微不足道的一个心愿。
　　只是生活没有如果，但是也不复存在。
　　那天，车子最后停在山顶的一个庄园门口，一栋我无法称为别墅，只能用庄园来称呼的硕大家园。当我和妻子下车走到门口，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电影中才有的场景出现在我面前，两排人站在门口深深鞠躬，我的岳父母站在前面，面带清愁。我惊讶到惊吓的地步，妻子走进门口的时候回头看我，笑容里带着和她父母如出一辙的忧愁，那忧愁使我心慌，心慌到疾步走到她身边都克制不住的地步。进了庄园才知道妻子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庄园里除了我和岳父母外的人，都称呼她为“少主”，而我的岳父母则是“族长”和“族长夫人”。
　　从那天开始，我的妻子过上另一种生活，而这种生活则是她最想避免却又不能推辞的。我也是从那以后才明白，她之前的追求与之相比是那么的渺小又幸福。只是生活没有如果，但是也不复存在。这句我不断重复的话则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无奈和伤感。
　　此时，我坐在桌边噼里啪啦敲打着电脑，妻子的相片在一旁巧笑涟漪。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我忽然有点羡慕苏轼，他还有个肠断处可以祭奠，可以泪千行，我却连个肠断处都无处可循。我只是越来越把妻子常说的话挂在嘴边：生活没有如果，但是也不复存在。
　　回到那个庄园才三天，在我完全不明白的情况下，那个庄园里的人举行了一场沉默、隐秘又盛大的仪式。没有锣鼓喧嚣，没有鞭炮轰鸣，所有人只是安静的高举着手中的点燃着的长长的香，向着天空、大地和四方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我岳父转身拿起一个盒子交接给我的妻子，然后其他人就向着我妻子深深鞠躬下去。这个仪式就此完成。我不明所以的和我的岳母在旁边的阁楼上旁观完全场，我岳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面带慈祥微笑的对我说，“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明白，没关系，过段时间我会告诉你，你先好好休息吧。”
　　我一脸茫然地说着，“好的好的，我先回去了。”其实我并不知道岳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有种不安的预感，这个预感告诉我，从现在起，我熟悉的世界将发生巨大的改变，而已经身在其中的我，对于这个改变完全没办法反抗。
　　首先是仪式结束后，我妻子的称呼由“少主”改为“族长”，我岳父母的称呼是在原有基础上多了给“老”字，我的称呼莫名其妙成为了“先生”。每次他们看到我在书房里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写作的时候，他们就会放轻脚步，并且降低声音交谈。他们似乎对于我“作家”的身份无比尊敬，尤其是听说我有几本书在书店里面出售。我如鲠在喉的没敢继续跟他们解释，我没写什么了不起的大作，我只是写了几本小说仅此而已。在书房里成了我最放松的时候，没有人会不经我允许的打扰我，他们迫不得已对我说话时，还会有种愧疚，好像是打断我写作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对于这样的情况，我有种暗搓搓的高兴、得意和惭愧。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写作，而我在偷懒的时候面对他们这种态度，就更让我有种有愧于心的内疚。好在我这人大部分神经大条，麻痹大意，所以如今这种不烦吃喝，随心所欲的生活更是让我觉得轻松自在。
　　不知不觉过去了好些日子，晚上回到房间睡觉的时候，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我的小妻子了。这段时间，我睡觉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要不是旁边的床褥还残留着有人睡过的痕迹，我甚至无法确定她当天夜里有没有回来过。这么一想我顿时失去了睡意，于是我随手找出一本书靠在床头看起来，想着今晚我怎么都应该跟她说些什么。
　　“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妻子的声音将我从书中的世界拉了出来，我侧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半了。“是不是心情不好？是因为我最近都没时间陪陪你吗？”明明已经很疲惫的小妻子坐到我身边，温柔的对我说。恍惚间我想到一个月前的时候，那时候的日子与现在相反，虽然小妻子说每天她能玩玩电脑看看书就很高兴了，可当我忙里偷闲出来逗逗她，或者提议带她出去吃点好吃的，她眼里忽然绽放出来的亮光是骗不了人的。原来，这就是一个人在一边的滋味啊，这么想着，我忽然觉得原来我以为自己对她不挑剔就是足够好的丈夫了，现在才明白，当我打着忙碌旗号把她理所应当扔在一边时，她应该也是寂寞的，也是需要忍耐的。
　　“对不起嘛，我最近真的是太忙了，再过一段时间把最要紧的事情处理完，我一定好好补偿你。”这个每次吵架闹脾气都不肯先说“对不起”的小姑娘，现在好声好气的安慰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比她小六岁的人。我现在心情很难说是开心还是难过，这样的反差让我再次感叹生活的逆转。我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看到她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还是统统咽了下去。只是伸手轻轻抚摸她脑后的青丝，柔软的头发滑过我的手指缝，我用了点力量让她靠进我怀里，顺势吻了吻她的头顶，跟她说“累了就赶紧睡吧，有什么事等你忙完了再说。”
　　“老公，我想你了。”我的小姑娘乖顺的在我怀里，揉着眼睛轻声嘀咕着，“我也想你。”当这句话说出口，我才发现，原来这几天我其实真的对我的小姑娘思念入骨。没几分钟，小妻子就在我怀里熟睡了，当天亮我醒来的时候，她又如之前一样早就消失无踪了。我躺在被窝里一动不想动，今天我实在不想写作，总觉得有好多我需要想一想，可这么一想我才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小妻子是谁我都不能说清楚，我对她的事情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知。这个认知让我无端愤怒起来，甚至有种受欺骗的感觉，但是领一个认知却更鲜明的出现，我爱我的小姑娘，我想继续和她在一起，但如果这就意味着从此走进另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这个准备和决定。我有很多问题，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当自己得知答案后，我和她会改变吗？我们还会是夫妻吗？我们还能心无芥蒂地继续在一起吗？我曾经畅想过的有妻有子的生活还会出现吗？我给不出答案。至少，此刻，我还给不出答案。
　　下午四点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这次来的是我的岳母，她的脸有着熟悉的微笑，但我看在眼里，却觉得她完全的陌生。她带来几本书，然后姿态端庄的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我的岳母是那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气质的人，气质形态和我那个坐没坐样、站没站样的小妻子截然不同，我曾经就纳闷她是怎么忍受我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妻子的，现在我忽然知道答案了。只有当家人早知道有一天这个小孩子在未来的有一天不得不承担起巨大的负担时，亲近的人对这个小孩子在一些不重要的细节上就不会要求严苛，多轻松一天是一天，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不得不肩负起巨大的担子。而那一天，已经来临了。
　　“我给你带来几本书，”我的岳母拍拍她膝盖上的书本，“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你和我们不同，我和我先生彼此是知根知底的，我在嫁给他之前就知道他的责任，也知道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但你不是。你是那个孩子自己选择的，她说她爱你，想成为你的妻子，想和你共度一生，她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妻子，就像她父亲、她爷爷，虽然做好准备，但依然平淡的过一生。这孩子运气不如她的长辈，在她这一代，她平淡不了了。”
　　我的岳母把书递到我手上，然后对我说，“你先看看这些书，这是族中事件簿，看完了你就明白这孩子和这个族存在的意义，到时候想必你也会有决定。不要有负担，你有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支持，你只要想好自己真正的决定就行，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的心甘情愿。”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岳母的手温柔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就离开书房。在岳母走后很久，我才打开手中的书，开始看起来，这一看，从下午到深夜。当天夜里，书房的灯一宿没暗，我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看完这不算厚的三本书，世界在我眼里顿时出现了另一方模样。我情感上不相信，可摆在我眼前的，似乎又不象是假的。我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