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词》月半三笑

2、宋在

　　陈蕾当场就死亡了，其实谁都知道活不了，足足从十楼跳了下去，三十多米摔下去，就算不死，也肯定是醒不过来的。
　　陈简秋其实什么都懂，但是她没哭，也没觉得伤心。
　　她的记忆和感情里，本来就没有母亲和父亲这一栏，于她而言，陈蕾只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罢了。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雨一点点下，落地窗的玻璃碎了一地，看着瘆人。
　　所有人乱成了一团，吵哄哄的让人头疼。
　　下一秒陈简秋眼睛一黑，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雨不断地下，噼里啪啦地，陈简秋什么也听不见，她沉沉地睡过去了。
　　之后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了，陈蕾被送到了哪里，她又在哪里，她什么都不清楚。
　　……
　　陈简秋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婆婆，慈眉善目，正在给她擦拭脚踝。
　　旁边有个和她一般般大的小姑娘，看到陈简秋醒了，开心地大叫：“阿妈！她醒了！”
　　老婆婆赶紧抬起头，看到陈简秋圆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一眨地，也露出了笑容：“小丫头，你终于醒了。”
　　陈简秋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瞪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她不认识，再看看站在旁边的女孩儿，她也不认识。
　　“这里是哪儿？我要找我外婆！”陈简秋突然大喊起来，一边喊一边准备出去找外婆。
　　老婆婆赶紧按着她让她躺下：“这里是桥西社会福利院，你被送到这里来了。”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事情她都知道了，忍不住心疼眼前这个不大点的小孩儿，才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
　　“以后你在这里啊，阿妈把你当成自家孩子照顾，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老婆婆又说。
　　陈简秋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福利院是什么地方，她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想回渔村，她只想回到外婆身边。
　　但是……她不知道渔村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外婆，她更不知道桥西是哪里。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下意识地明白她再也找不到外婆了。
　　她再也没办法回到外婆身边了。
　　陈简秋第一次感受到她被抛弃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流出来，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老婆婆就给她擦，再流出来她就再擦，反反复复，直到陈简秋哭累了。
　　……
　　陈简秋懂事聪明，很多事情大人不说她也明白。
　　自从那天之后，她便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乖乖地待在福利院。
　　她跟着其他小朋友叫老婆婆为“阿妈”，每天做早操，学知识。
　　之前在她旁边的女孩儿叫曲迪，是因为一次车祸父母双亡了，她便被好心的邻居送到了福利院。
　　陈简秋被安排在了和曲迪一个房间，两个人上下铺，曲迪比陈简秋大一岁，总是在夜里和陈简秋说话，一般都是曲迪说，陈简秋听。
　　她爱说她家里的故事，也总是喜欢幻想如果被一对善良的父妻收养是什么样子。
　　陈简秋没想过这些，她只和曲迪讲过她的小渔村，讲过最疼爱她的外婆。
　　久而久之两个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曲迪会在夜深里给她讲睡前故事，会怕她吃不饱饭而去食堂偷馒头，会因为她被别的小朋友欺负而为她欺负回去。
　　福利院的孩子都知道，陈简秋是有人罩着的。
　　谁罩着？曲迪罩着。
　　谁都不敢再欺负陈简秋了，因为没人敢惹暴脾气的曲迪。
　　……
　　陈简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领养。
　　那天一早，阿妈就给她穿新衣服，给她梳小辫子，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陈简秋不明所以，转头问给她阿妈：“阿妈，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啊，是个好日子！”阿妈高兴的不行，摸着她的小脑袋爱不释手。
　　说了和没说一样。
　　陈简秋也不问了，任由阿妈给她编麻花辫儿。
　　小姑娘头发长了，个子也高了。
　　陈简秋在福利院住了将近一年，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舍不得。
　　但是福利院终究没办法给每一个孩子缺失的爱，所以当有人要收养陈简秋时，除了不舍更多的开心。
　　因为世界上多了爱她的人。
　　阿妈拉着陈简秋的手，把她领到大厅。
　　那里站着一对普通的夫妻，穿着打扮都是朴素的，但是他们眼神里透露着善良与温暖。
　　一见到陈简秋便笑着抱她，一边抱一边说：“这孩子真乖。”
　　听到陈简秋被夸，阿妈也高兴，“简秋是我们这里最乖最听话的孩子，特别省心。”
　　“是么。”女人抱着简秋，问她，“愿不愿意和阿姨回家？”
　　陈简秋没摇头也没点头。
　　她好像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曲迪，她眼里都是泪水，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
　　最后陈简秋被成功收养了，夫妻俩就住在桥西旁边的怀县。
　　陈简秋离开的那一天，全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来送她。
　　唯独曲迪没来。
　　阿妈偷偷告诉她，曲迪一个人在她的床上哭，就是不肯来送她。
　　陈简秋也开始哭了，她求阿妈把曲迪带过来，阿妈说她也想带，可是曲迪怎么也不肯来。
　　……
　　陈简秋随着新父母坐上了开去怀县的大巴车，她仿佛永远在路上。
　　一路上的风景很美，公路宽阔而平坦，绿油油的麦田无边无际，陈简秋甚至还看到了葡萄园，葡萄的枝叶向四面展开就像搭起了一个个绿色的凉棚。远远望去看到了绵延起伏的秦岭山脉像一条绿色的巨龙。
　　陈简秋第一次来这里，旁边的路桃和宋文仁已经睡过去了，而她一直睡不着，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这里和渔村一点也不一样，这里没有海没有浪，只有风，很大很大的风，仿佛能把她吹跑了。
　　她迷迷糊糊地被路桃和宋文仁带到家门口，有三间小平房，有一个小院子，养了一只黑色的大狗，大狗一见到陈简秋就“汪汪汪汪”地叫，吓得她不敢进去。
　　路桃蹲下来，轻声和她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快进去吧，哥哥在等你呢。”
　　陈简秋在第一次见到宋在就觉得他不正常。
　　他站在电视机前面，看着里面的动画片，但是眼神永远是呆呆的，好像不会动一样，看到陌生人还会“啊啊啊”的大叫。
　　路桃上去安抚宋在，“在在，是妹妹，妈妈给你带了个妹妹。”
　　“妹妹。妹妹。”宋在在听到妹妹两个字的时候尖叫声停了，然后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陈简秋。
　　那时候她还小，虽然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但是她知道哥哥有病，很严重的病，而且一直治不好。
　　“简秋，以后要照顾好哥哥，知道吗？”路桃揉揉陈简秋的头发，但是眼睛里没有半点爱意。
　　“我会照顾好哥哥的。”陈简秋点点头，然后拉了拉明明比她大三岁，却还没她高的宋在。
　　宋在也回握她的手，只不过越握越紧，到最后陈简秋被握的手都疼了，宋在才讪讪地放开手。
　　……
　　十一年后，怀县。
　　陈简秋刚刚给家里的狗喂了粮，突然屋里传来一声破天的尖叫声。
　　陈简秋连忙跑进宋在的屋子里去看，宋在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头，尖叫声此起彼伏。
　　“哥！哥！你看看我！”陈简秋抱着宋在，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喊他，“哥！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路桃从另一个屋里进来，看见陈简秋就破口大骂：“你怎么能把狗毛带进来！你不知道在在对狗毛有反应吗？！”
　　怀里的宋在慢慢消了音，一点点平静下来，只是身子还在小幅度的抖，陈简秋看着床上不多不少的几撮黑毛，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能对你哥上点心吗？！”路桃冷眼看着她，“我养着你是让你照顾你哥的，不是来你来伤害他的！”
　　“我知道啦妈。”陈简秋声音更小了些，慢慢地就没了音。
　　路桃看着恢复正常的宋在，又看看陈简秋。
　　十一年过去了，她长成大姑娘了，亭亭玉立。
　　“你考上的那个怀县一中过两天就开学了，你记得联系你表姐，让她带带你。”路桃也恢复了平静，说话声音小了些，“人家万淼可是学校的优质生，你多和人家学学，你这上学的机会是我们在在给你的，你别不知好歹不好好学习，要不是我家在在得了病，上学的事压根不会留到你头上，你听到没？”
　　陈简秋早就听腻了路桃这一套说辞，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见了没？不说话哑巴了？”路桃看着陈简秋那个沉默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了。”陈简秋说。
　　等路桃走了，宋在从她怀里钻出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她：“妹妹，学习，棒。”
　　宋在从小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学说话学的也很慢，所以他说的话基本都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出蹦。
　　路桃买糖都只给宋在买，但是宋在却会把糖留给陈简秋。
　　她愣了愣，接过棒棒糖。
　　“偷偷，吃，不告诉，妈妈。”宋在眼睛亮了亮，看着陈简秋满是温柔。
　　陈简秋点点头，对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