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时》温山月

35、春江月

　　雨天，咖啡店并没有多少顾客。
　　乔南英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你拿着，这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乔向文看着眼神木讷，精神状态不佳的姐姐，没有立刻接下银行卡。
　　“姐，爸这几天好转了些，你不知道吧，有慈善机构给爸捐了一笔钱，就在前两天……”
　　“向文，我不想听这些，直接带我去医院。”

　　出租车上，乔向文看着有些失魂的乔南英，手里要给姐姐的东西一直藏在包里，不知道怎么拿出来。
　　医院很快就到了，虽不是海城最好的医院，但也算是乔成济能住得起的。
　　乔向文告诉乔南英，乔成济之前虽然也来医院化疗，但身体稍微能撑得住的时候还是会帮着一起送餐。
　　不过，乔南英没心思听这些。
　　她知道现在自己还在发着高烧，而且一到海城，她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闷，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灰沉沉的，不见阳光。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乔南英浑身不适，她从包里拿出一次性口罩，刚走到拐角的时候，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撞到她身上。
　　小女孩像只小花猫，露出的手臂上还用圆珠笔画了手表和奇怪可爱的小图案。
　　“小心，没碰着吧？”
　　乔南英小心扶着小女孩的肩膀。
　　见乔南英戴着口罩，小女孩先是手足无措地盯着她呆看了两秒，而后奶声奶气道：“姐姐，对不起，我刚刚为了躲爸爸跑的太快了，你没被我撞疼吧？”
　　乔南英被这股温暖逗笑，“小朋友，你为什么要躲爸爸呀？”
　　这时，从走廊另一个拐角跑来一个戴黑色镜框的男人，穿衣打扮和气质像极了学校的语文老师。
　　“玥玥，原来你在这啊。”
　　男人声音很温和，手里还拿着不少玩具，而那玩具上也都是被人涂涂画画不成样子。
　　叫玥玥的女孩回头，向男人奔跑过去，男人蹲下来迎接着她。
　　“爸爸，我刚才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在那位姐姐的身上。”
　　小女孩用手指着乔南英。
　　男人抱着女孩起身，尽管还有碍手的玩具，但毫不费力就抱起女儿，更是小心怕她摔着。
　　“抱歉啊，我女儿的视力不太好，您有没有受伤？”
　　男人态度诚恳，情绪稳定，说话也慢吞吞的，很有涵养。
　　乔向文摆手：“没有，不用道歉。”
　　“没事儿，您不用担心。”乔南英说。
　　男人谦逊温和：“那打扰了。”随后抱着女儿往回走，“玥玥，我们一会儿再玩躲猫猫好吗？爸爸要给你找一找画笔。”
　　小女孩搂着男人的脖子，“没关系爸爸，你看，我还有呢。”见女儿从兜里拿出蜡笔，男人开心笑了笑。

　　“姐，爸在7楼。”
　　“走吧。”
　　进了电梯，乔南英呆呆看着发着红光的数字，由1变成7。
　　七楼的病人家属比较多，在走廊上不是拉着护士问病情的，就是坐在走廊椅子上抱团取暖。
　　“诶，3床2号家属，你跑去哪儿了？你爸为了等你过来，连卫生间都瞒着不去，这已经是换的第三床被褥了，你怎么不一直盯着点？”
　　一个身量消瘦的女护士正在和一个病人交流，见到乔向文过来，立马走了过来，语气颇有埋怨。
　　“我出去接人了。”乔向不擅长撒谎，又真的很担心乔成济，向护士道歉后，向护士介绍：“这是我姐姐。”
　　乔成济在医院也断断续续住了许久，即便是有时候能撑着出院，但没过几天都会过来。护士已经认熟了乔向文的这张脸，很诧异他还有个姐姐。
　　下意识打量了乔南英后，继续说：“你先进去看看你父亲还有没有需求，这两天你先别着急出去，病房里的其他家属都投诉好几次了，你记着点啊。”
　　护士接着和刚才的病人聊天。
　　乔向文进病房时，乔南英站在门口。
　　门自动关上，但门上有小窗户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
　　三张病床上，乔成济在中间床上，其余两张上的病人都在床上和家人说话。
　　门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但乔南英看见乔向文说了什么后，乔成济惊讶的表情。
　　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乔南英推开病房门。
　　床上的乔成济头发稀疏，眼球突出，衣服宽大，右手上似乎刚挂完点滴不久，输液贴胶布还没撕下来。
　　陌生的面孔进来，其他两家纷纷看过来。
　　“姐，这边有凳子，你坐这。”乔向文正在给乔成济削苹果。
　　乔南英的到来让乔向文多了不少笑容。
　　“老乔，这是你家闺女哟？”1号病床上的老大爷好奇问。
　　乔成济尴尬一笑，“…是是是。”
　　“怎么之前没来过呀？是亲生的不？”老大爷被老大娘拍了拍，吐槽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哟！”
　　老大爷嘻嘻笑。
　　气氛如冰层，瞬间两人的小打小闹冲开了些。
　　“银行卡。”
　　乔南英把卡扔到乔成济面前。
　　乔成济目光愣在银行卡上，怔怔拿起，抬头看着乔南英还没摘掉口罩的脸，“你……”
　　“杜鹃姨让我来的。”
　　许多年不见，乔南英再一次盯着这张曾经对她肆意打骂苛责的脸，并不会因为肺癌而淡化怨恨。
　　父亲坐在那里，不像她的父亲。
　　乔成济或许是到了生命的尽头，有了悔过之意，语气变得像一个正常的父亲，“南南英啊，怎么过来的？”
　　乔南英不想和他有正常的寒暄，“若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语气冰冷，更没有一丝父女情义，看着乔成济被时间和病魔打击的衰老模样，乔南英第一反应是，这是他的报应。
　　乔向文放在削到一半的苹果，起身挽留，“姐姐，不多待一会儿吗？爸肯定还没吃完，等会儿我下楼买点吃的咱们一块……”
　　“不必了，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我吃不下。”
　　乔南英离开后，病房里的人问：“老乔，和闺女置气了？”
　　“陈年旧事，陈年旧事。”乔成济略显紧张地说。
　　“爸，你先垫个苹果，我去拦住姐姐。”
　　“阿文，别去了，你劝不了她。”
　　病友家属道：“父母与子女的摩擦要尽快解决，别越拖越久。”
　　乔向文低头自语：“这么多年了，能解决好吗……”

　　·
　　乔南英出了医院，给杜鹃打了电话，杜鹃给了她一个家的地址。
　　一开门，屋里很吵，有三个孩子在客厅乱蹦乱跳。
　　“南英？快进来快进来。”杜鹃围着围裙，正在包饺子。
　　“娟姨。”
　　见到乔南英亭亭玉立，温婉可人，杜鹃眼睛放光，“南英啊，长成大姑娘了。”
　　乔南英把买好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后，三个孩子倒不闹腾了，齐刷刷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杜鹃喊道：“快叫姐姐！”
　　三个孩子最小的看着有八岁，最大应该也只是高中，很小声地喊了人后，就一个接一个跑回了卧室。
　　“南英，我这有点乱糟糟的，他们爸爸常年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人操持，就没时间收拾。”
　　这样无关紧张的事，乔南英并不在意，“娟姨，这个给您。”
　　是一包现金，信封包着。
　　“不不，我不能收。”杜鹃手碰到信封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娟姨，您和我妈关系好，以前也多亏了您，这些等同不了您之前的相助。”
　　杜鹃问：“南英，见过你父亲了？”
　　乔南英点头。
　　杜鹃这些年虽然和乔成济父子始终保持着联系，无非就是念去故去的堂姐。
　　也不是不知道乔成济以前做的那些混蛋事，但还是秉着关心杜家的血脉，会经常去看望乔向文。
　　两人说了两个小时的体己话，提到去看杜雁，如今外面还下着雨，不是好时间，乔南英决定推迟两天再去。
　　杜鹃挽留乔南英住在这里，但狭窄的屋子里，两间卧室而已，乔南英委婉拒绝。
　　临走时，喊过来那位上高中的妹妹，把钱塞到了她的手里。
　　出了杜鹃家，乔南英不知道要去哪里。
　　手机上有纪臣风发来的消息，询问她的位置。
　　雨天，酒店不好定，乔南英走了三四家才有一间空房。
　　想着回复纪臣风也没关系，随后给他发了个位置。

　　“您好，女士，请出示您的身份证，这边登记一下。”
　　酒店前台道。
　　“好的。”
　　“可以了，这是您的房卡，请您拿好。”
　　“还有我的。”
　　乔南英愣神时，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她回头看，纪臣风手里夹着身份证正低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