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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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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路走到知州府,远远的就看见沙将军正在亲自组织士兵们搬运物资,时隔半月,国师和将军再次相见,沙正还是那么热情。
高壮如一座小山的将军,和弱不经风的国师大人对比之下,显得国师更瘦小了,在沙正的友好热情的手掌下,路曜再一次差一点被拍到吐血,看得西北军们都心里捏了一把汗,生怕将军现场变成杀人犯。而路遥则是偷偷笑开了花。
众人说笑着叙旧着往里走,知州大人正上来迎接,嘴里说着恕未远迎的话,头上冷冷冒汗。
青唐知州,洪江洪大人,三年前见过一次国师,那时他已经上任青唐知州四年,四年里他对周围各国开放通商,所以民风多元,文化多样,是周围各个城市的标杆。
青唐经济蒸蒸日上,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好,税收多的在西北屈指可数,作为知州洪江当然有些恃功傲物,飘飘然了。
正巧碰上国师大人亲临视察,那时他听说国师才刚过二十,初见时又看上去面色温和,毫无国师应有的庄严、高贵之姿,便心中鄙夷,没把他放在心上。
国师大人当晚住宿下来,被安排进了知州府中的偏殿,地段不好,离主殿很远,装潢萧瑟陈旧,除了院子里的一棵高大的云杉树还挺好看的。
当时看到如此敷衍的住所,路遥气的想发飙,但被路曜拦了下来,因此,洪江更有些看不起这个软柿子国师了。
那日国师大人于傍晚入住,洪江为他开了个晚宴,奢豪至极,国师大人也非常懂事,在晚宴上将青唐城的经济军事满口夸赞,听的洪江满面春光。
随后国师大人开口要借看青唐城的各部门记录开开眼界,洪江大人正在兴头上,一股脑的将所有案件记录,簿帐全呈上去了。
于是当晚,国师大人便一改之前的逢迎之色,在偏殿闭门不出,直到第三天。
第三天,当国师大人拿着青唐知州三年的簿帐和及近年来的衙门记事档案来过问他的时候,他震惊之余,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这个年纪轻轻,此时正略带黑眼圈的国师大人,怎么能三天之内看完他上任三年内所有的记录!
国师坐在主坐上,神色威严,气场全开,眉宇间尽是帝国中一人之下的雷霆之势,一扫前几日的轻浮之色。
洪江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上当了!他脸色铁青,又不甘又后悔。
这个看上去单纯的国师,心里其实一肚子坏水!
国师拿过手里的簿帐,一页一页问下去,长胡子的功曹老头跪着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辩解不来;再换州下各县长,一一跪着上前被过问,偶有能对答一二的,再被国师追问之下的细节与律法,则又无人可答;再换各衙门师爷,近几年主要案件的审理,判决中的漏洞和不妥,国师逻辑清晰,表达流畅,问的各主事哑口无言。
国师手里一拍桌,嘭!大殿鸦雀无声,静的连窗外树叶的簌簌响声都听得见,满堂官员无一人敢来对峙,气的国师把簿帐扔了一地。
那一刻,在做满堂的官员在国师的一句句质问下,仿佛自己的底裤都被扒下来了。
国师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一张纸,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国师伸手交给一旁的辅佐官,辅佐官高声读出了各个官员的罪状。
受贿的,渎职的,挂空名的,一一全部罢免,还有罚俸禄的,贬官的,领杖的,发配的,充军的,条条判决有理有据,大殿中一时求情,嗷嚎声不断。
洪江跪在大殿正中间,冷汗直流,但等判决念完,他竟然没有被罢免!
虽然被罚了整整三年的俸禄,另外打他的杖要分一年打完,但国师笔下他的项项罪状依法确实理应如此,所以他毫无怨言。
当下,所有被罚官员需要入狱的全部被拉走,混乱之中,他跪在人群中间,呆愣着看着坐在高堂之上的国师。
此时再看去,才发现那个第一眼他觉得面容清瘦,神色温顺的国师大人眼里,此时全是恼怒的厉色,神色骇人,让他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畏惧,与敬佩之心。
活了四十年的洪大人第一次心生感叹,原来,世上真有如此才貌双绝的奇人!
虽然免于罢免之责,但他依旧心虚的一夜未眠,天刚亮就出了内室,他想去偏殿找国师大人检讨认罪,他不求国师大人大发慈悲免除他任何处罚,只是他作为知州,在昨日国师句句质问下,他的良心痛了一夜,于此想来认罪,至少能请求大人情理上的原谅,再次获得大人的信任。
但当他哈着白汽,冷得哆嗦地打开偏殿的大门时,却惨叫了一声,吓的坐到了地上。
原本冷清的偏殿,那颗云杉下,一个少年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认得那个少年,是国师的弟弟。在住他这的这几天,整天吊儿郎当的在府里闲逛,要不然就是找个太阳好的地方睡午觉,饭桌上却吃的比谁都多,还时不时的点评一下他们大厨的手艺,是一个非常不懂礼数且讨人嫌的家伙。
他一直以为这个少年是陪着他的国师哥哥来游山玩水的,所以都尽可能的满足了他的那些个挑剔要求。
但此时,那个少年手里一柄玄铁短剑,正站在血泊里,慢悠悠的擦着剑锋上的血迹,周围地上,躺满了蒙面的尸体。
少年清秀的脸上沾了血,他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因为血腥味而皱了一下眉头。
洪江的惨叫声引来的卫兵,看清了眼前的惨状,大多数卫兵当场都吐了出来,少年嫌弃的跨过尸体,鄙夷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卫兵们,问道:“哪里能洗澡?”
反应过来的洪江只来得及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谢谢。”少年淡淡道,随即抬腿离开了,临走丢下一句:“国师大人给您带了话,说,这些杀手应该是昨天被判刑的那些官员派来的,还请洪大人尽快查清楚。”
洪江转身跪在地上,朝着路遥离开的方向,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只敢大声回复:”臣,臣明白,一定不负国师所望尽快查清的!“等他抬起头时,少年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时间回到现在,洪江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战,那个少年如今已经长大了一些了,还是一副悠闲的样子跟在众人身后,眼神看似是在随处打量,但他知道这是这位煞神警惕的方式。
洪江走上前去给国师行礼,刚刚他同士兵们一起搬东西,衣服沾满了灰尘,听到国师来了之后只得急忙沐浴更衣,这才匆匆赶来。
西北军曾听说过两年前国师大人曾受到罪员们的联合暗杀,并成功反杀,但他们不知道是谁做的,因为那时负责青唐边境安全的还不是西北军。
所以大家只听闻过当年青唐知州府里发生过这么一段传奇一般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那个站在血泊里以一敌百的勇士到底是谁,他们并不清楚。
此时接手了青唐,在见证了知州看路遥的那个小心翼翼的眼神之后,跟在身后的西北军高层们,眼神渐渐变得不对了起来。
难道——国师大人的弟弟——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年那个煞神!?
“好久不见,洪大人,近两年青唐的发展越来越好啦。”国师比当初看上去还要消瘦,眉眼间得温润不变,黑眼圈与泪沟好像更明显了。
“哪里哪里,都是托国师大人的福,只是现在……”洪江一脸不甘,两年前在国师大人三个通宵下,青唐的蛀虫全被清理出去了,此时,这里却在明天将变为一个空城,只供边奚国的难民们成为临时住所。
众人想到这里,都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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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主殿落座,开始探讨今后的安排,此时青唐的撤离已经五天过去了,青唐马上要撤离空了,撤出去的人民往东南,即将临时驻扎在狄道。
但凤西省内如此多的州县,如何分批次,各自往哪个方向,撤到哪个州去,如何安排驻扎,物资如何运输,分配,这些全都是问题。
从路曜他们进入青唐之后,这个会议,便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
沙将军,国师,洪江以及青唐城下各县的县长们,无一人有怨言。
终于过完了所有州县的细节安排,众人松了一口气,路曜觉得自己精神快支撑不住了。
连续十天的奔波,一路上他又不断的去预言未来的安排,此时会议能在大半天之内完成整个州的安排,也多亏了他在路上提前就做好的准备。
会议结束之后,各级县长领命,带领着辅助他们的西北军,连夜加急赶回了自己所属区县。
在来的路上,路曜已经写好了信,送往了需要接受这些民众的那些各路长官那里,所以民众们的驻扎应该都不是问题。
为了欢迎国师的到来,洪江早早让府里的厨师们准备好了西北菜来招待他,虽然路曜此时累得不行了,但他还是要简单出席一下此次晚宴。
晚宴设在知州府正堂空地上,参加的人不多,西北将士们倒是来了不少。
国师简单发言之后,便坐下了,宴会上大家玩的很开心,就好像即将到来的末日不存在似的,大家只是简单的在这座空城里,释放着最后的喜悦。
西北军们手挽着手,围着篝火,嘴里大口喝着奶酒,唱着路曜听不太懂的少数民族歌曲,他十指交迭抵着下巴,莞尔看着,神色温柔极了,他的面容映着金灿灿的火光,把一旁的马远亭看得呆住了。
路遥抿着嘴巴一脸无语,路过他的时候踢了一下他的椅子,马远亭这才回神来,却找不到踢他的人。
路遥悄悄走到路曜旁边,俯身耳语:“大哥,小心马远亭……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嗯?
路曜听了之后好奇的往马远亭那里看去,却只看到了他僵硬的侧脸。
偷看是可以的,但一旦正主转过来看他,那他就丧失了所有对视的勇气——他不敢和路曜对视。
眼神?什么眼神?以防万一,路曜想了想,回过头来之后悄悄闭上眼睛,再次进入了荒原。
在路曜不远处的马副将,只觉得路曜周围的空气有那么几秒钟悄悄变了,但马上又回复了正常。
从荒原回来的路曜,古怪的看了一眼马远亭,结果视线又扑空了。
宴会上的烤全羊路曜没怎么吃,他实在太累了,看着宴会气氛正浓,他便悄悄带着路遥离开了。
这次路曜特意还挑选了那间偏殿,在发生了暗杀案件之后,洪江想把这个院子拆了,但被路曜阻止了,他还挺喜欢那棵云杉的。
回到房间里,路曜几乎是一沾上床就昏睡了过去,路遥悄悄为他掖好被子,也出去了,九月的西北,夜晚还是很冷的。
他几个闪身就上了树,挑了最粗壮的树干上躺了下来,远远瞧着黑夜里,天空的那一轮附满银色光华的满月。
西北的高楼不如皇城多,但是这月亮,可真是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