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莫堪寻

2、隔岸君臣补遗篇（二）：中秋

　　这是苏墨秋来到平城后的第一个团圆夜。

　　虽说是合家团聚之夜，可他望着天边的圆月，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可笑。

　　自己现在孤身一人，两个哥哥一个走了，另一个则是个假的，还有个傻弟弟到目前为止都还没看出来他二哥换了个芯子。

　　这也真有意思，散装的苏家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苏墨秋认出来那是苏砚，把桌上赏赐的月饼朝他一推：“你要不要尝尝？”

　　系统不需要吃饭，苏砚知道苏墨秋是在逗他，只摇了摇头。

　　苏墨秋笑道：“闻闻味道也是好的嘛，这可是陛下赏给东宫的。”

　　他作为东宫臣属，也沾了下沈慕安的光，被恩赐了块不大不小的月饼。

　　见他闷闷的不说话，苏墨秋便开始自言自语，他历来是个很会自得其乐的人：“这月饼可是纯手工无添加的，跟我们那边比绝对不是一个味儿。”

　　苏砚还是没说话。

　　其实对他这番态度苏墨秋也颇为理解，自从苏明笥离去之后，他便沉默寡言了许多——虽然一开始来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说话。

　　苏墨秋知道那是他的心结。

　　苏砚道：“你怎么不去陪太子？”

　　“嗨，”苏墨秋朝后一指，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瞧见没，殿下又在背书呢，不能打扰学霸挑灯夜战。”

　　苏砚微微转头：“是因为魏太傅？”

　　魏歆出了名的老古板，东宫上下都心照不宣地不和他过多接触，就怕他下一刻突然点人背书回答问题，一言不合就罚抄伺候。

　　苏墨秋摸了下鼻子：“……不要这么快就点破嘛。”

　　苏砚嗤了声。

　　不料苏墨秋见他如此却是笑了出来：“怎么样，心里头有没有觉得好些？”

　　苏砚一怔。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宿主。

　　大部分人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毫无感情的系统，除了询问任务之外不会再有过多的交流。

　　眼前这家伙当真是个他搞不懂的奇人。

　　说起来他也确实独具一格，苏砚第一次在任务界面看见苏墨秋的时候，就对他来者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的气概印象深刻。

　　简而言之，这小子真是个话唠。

　　此时此刻苏砚对他印象开始了悄无声息地转变，没想到苏墨秋还有这等看穿人心……不，机心的本事。他那双眼睛什么时候跟自己一样也成了个扫描仪？

　　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话题也是苏墨秋起的头。

　　“怎么称呼？”

　　彼时的苏砚只有个冷冰冰的编号，于是他也冷冰冰地回复：“1019031。”

　　十月十九号第三十一个产品。

　　“啊，我是说名字，你的——”

　　1019031号冷漠道：“没有。”

　　苏墨秋挑了挑眉，感叹了声来者不善，而后提议道：“那你要不要我给你取一个？”

　　1019031号懒得理他，苏墨秋便自言自语：“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姓苏？至于名字的话，嗯，笔墨纸砚……就叫苏砚好不好？十月十九号的话，那你比我大些，不如我叫你声哥哥。”

　　苏砚没说话，宿主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系统不理就是。

　　苏墨秋不知他在回想什么，只凑近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没见着最后一面，过几日我陪你去上坟，给他带点祭品吧。”

　　他知道苏砚虽然是系统，可是已然懂了人类的情感，所以从不会将他当做个机器。

　　见他没接话，苏墨秋又继续道：“咱们来了这样的地方，彼此之间也算是一个依靠，我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或说的话，都会交给你。你也可以这样对我，我虽然爱同人说笑，可是该保密的时候绝对会守口如瓶。”

　　苏砚唇角动了动：“系统没有什么秘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个愉悦欢快的少年音闯入其间。苏承宣道：“二哥……义兄，你们都在这儿啊。”

　　苏墨秋招呼他过来：“吃饭没？要不要尝尝这个？宫中赐的，比寻常街市上卖的甜些。”

　　苏承宣眼前一亮，抬手就要拿，可他猛地看了眼苏砚，又不确定了：“这……要不给你一块？”

　　苏墨秋哈哈笑道：“你吃就是，怎么还怕他？”

　　旋即又调笑苏砚道：“你要不要还是开心点，否则以后恐怕要吓到更多人。”

　　苏砚道：“我受你大哥所托，不会伤害你的，不用担心。”

　　苏承宣咬了口月饼，还没咽下去就好奇道：“你和我大哥是怎么认识的？之前也没听您说过啊。”

　　“承宣……”苏墨秋担心这事牵扯苏砚心中的痛楚，正想要制止他追问，没想到苏砚却道：“没事的，他想知道我告诉他就是。”

　　“……哎？”苏承宣有些迷茫地抬了头。

　　苏砚道：“去岁我刚来平城，为了习武受了点伤，正在后山歇着的时候就碰上了人。”

　　话虽如此，苏墨秋知道那只是托词。

　　毕竟他们这些做任务的要去往陌生世界呆很久，一不小心闹出来人命可就不好了，所以系统一般会提前来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苏砚则比较特别，他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和人以武相斗之外。

　　当然，苏墨秋知道他这么做也有一层测试新技能的目的在。

　　彼时苏砚恰好在山间歇脚，上回武斗时在左臂上留下来了一道豁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看着也有些吓人。

　　苏砚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番，担心伤到了里面的芯片。

　　与此同时，前方忽地响起来了一道男声：“小兄弟，你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是一个人在这里？”

　　苏砚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要遮掩伤口，那人却已经穿过竹林快步赶来：“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医馆，不如我送你过去吧。”

　　苏砚道：“不用。”

　　或许是他面无表情惯了，话一出口苏明笥愣了下，苏砚也怔了怔，他本没有伤人的意思，又补充道：“……谢谢，我的意思是，我应付的了。”

　　苏明笥看他裹着眼罩，以为他天生眼疾：“这……你方便吗？”

　　苏砚略微抬头，眼眶中安装的扫描仪将眼前人快速检验了一阵。

　　好巧不巧，竟然还是剧情相关的“角色”。

　　只不过……剧本的开头，是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之死。

　　苏砚略微移开了眼神，作为机器他不会像人类那样多愁善感，但不知为何此刻竟有几分堪称惆怅的情绪。

　　他道：“我可以和你去医馆。”

　　“……哎？”苏明笥大概也没想到他还能回心转意，“好，我带你过去吧。”

　　说罢扶起来了他的手，仿佛在牵引盲人。

　　苏砚任由他把自己带到了医馆，出乎苏明笥意料，他首先开启了话题：“这段山路人迹罕至，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苏明笥道：“我只是喜欢独自散心，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苏砚平静道：“你有心事，应该是有什么人教你烦心了。”

　　“……哎？”

　　苏明笥一瞬被他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了，半晌过后才道：“是家里几个小辈的事罢了……”

　　苏砚没有立马接话，而是想起来了剧本的描述。苏明笥对弟弟成年后心性大变痛心不已，下意识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无形之中也加重了他的病情，促成了他的早逝。

　　苏明笥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闭眼道：“是我不好……”

　　苏砚莫名伸出来了一双手，似乎是想拍拍他宽慰几句，但刚伸出来便又想缩回去了。

　　……他能说些什么呢。

　　好在大夫送来药打断了沉默：“公子，你的伤敷几日就好了，不严重。”

　　苏砚接过了药：“麻烦您也给我旁边这位看看。”

　　苏明笥放下了手，第三次：“……哎？”

　　苏承宣听得津津有味，连月饼也忘了啃了：“所以……所以你就跟着我大哥回去了？”

　　“回去了。”

　　苏承宣挠挠头：“只是一副药而已，至于吗？”

　　苏砚没继续说，但那副神情明明是在说，至于。

　　至少苏明笥人生最后的那段时光里，身边还有个人陪伴，不必怀抱如此沉重的痛苦。

　　苏砚抬头看了看空中圆月，若他还在，今夜想必才是真正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