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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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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好半晌,天色也才蒙蒙透了丁点儿光亮,官家大步流星地冲进沉黛黎明中,带走御前一堆人,朝云殿终于回复了清静。
“娘娘,您同官家这样不客气,他真能允您出宫么?”西兰扶着张千扬坐下匀面,心有余悸地劝她,“您就算真想出宫,也好好同官家说吧,官家这些年还算看顾您,想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张千扬摇摇头,“我就没指望官家能答应——昨夜他也说要我滚出宫去,结果呢?没多会儿就死皮赖脸爬上我的榻。”温热的面巾敷在面上,她长长舒了口气,“我是不愿应付他了,不过想惹他生气,只盼他再也别一时兴起光顾朝云殿,我就谢天谢地了。”
西兰是知道千扬心思的,旧年她同在先帝御前当差,两人互相照应,感情很好。后来先帝崩逝,西兰还未到放出宫的年纪,便主动请缨来朝云殿与千扬作伴。
西兰说您想得太简单啦,“今日是小年,晚上太后宫中排宴,若照往日的例,您告个假也就对付过去了,可您听官家适才怎么说的——等晚些时候,朕再来瞧你——可见官家心中有谱呢,知道您不乐意去太后跟前儿充场面、赔笑脸,他依旧纵容您,还打算宫宴完了来朝云殿......”西兰咂咂嘴,瞧着千扬,“一夜之间,官家好像就对您上心了,您两句气话,就能将他撅回去啦?没准儿他愈挫愈勇,也不一定。”
“可千万别,”千扬懒洋洋篦了两下头发,一点没兴致去回忆官家那张脸,“官家年轻,一时上头,晾他两天也就忘了。”
西兰接过篦子替她挽头发,一面向着铜镜,朝她挤眉弄眼,“这就上头了,可见昨夜官家挺快活......您身上真没事儿?”
大约是没感情吧,并不因为喜欢,所以千扬对着官家谈及此事,都没觉得有什么可羞恼的。但西兰不一样,知根知底的小姐妹之间说闺房事,尤其西兰是打先帝御前就熟稔的故人,反叫千扬有些窘迫。
面上洇出些红晕,不过千扬还是照实说:“年轻人鲁莽有冲劲......疼倒不疼,酸胀是有些,的确不太想走动。”
西兰还是个姑娘家,再说下去,其实也超出了她自己的知识范畴,便不再追问,只吐了吐舌头,“那您今日就好好歇着,日子照旧过,我替您看着朝云殿门户,没什么可烦心的。”
西兰嘴上这样说,其实心中也打鼓。原先朝云殿在内廷地位就特殊,从未有君恩,却口耳相传惹不得,要细问缘由,却又没人说得清。神秘的东西多少招人敬畏,时日一久,反倒能维系着朝云殿脆弱的安稳。
可眼下不一样了。官家夜宿朝云殿,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下是切切实实动了“君恩”这块内廷宫妃们最看中的金砖,那朝云殿还能太平避世吗?
不过娘娘她一点儿没有要争宠的意思......西兰暗自叹了口气,只盼捱过这一阵,等风平浪静了,众人也就忘了吧!
众人以后会不会忘,这事儿难说,可眼下是真上心。官家留宿的消息其实昨夜就传遍了,今早又一星半点儿地漏出点风声,到了上福宁殿圣人面前请安的时候,个个都铆足了劲,话头有意无意往朝云殿绕。
没说两句,崔昭仪第一个忍不住了,状似无意地朝殿外瞥了眼,又朝圣人一笑,“张才人今日也没来向娘娘问安?晨昏定省,往日她从不现身也就罢了,昨夜官家歇在了朝云殿,这些年来头一回,按道理,次晨得向圣人叩头谢恩吧?她倒好,依旧不见人——真是奇了,宫规礼法到了她那儿,竟统统不作数!”
崔昭仪下首的是杨美人,趁势道可不是,“娘娘您统御内廷,这样叫她扫脸,连我瞧着都为您不平。若还不立规矩,往后人人有样学样,还了得么?”
各宫这些莺莺燕燕们年纪都不大,年轻姑娘沉不住气,但凡怀着点儿什么心思,其实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圣人自然不会叫她们当枪使,曼声说:“张才人是东宫旧人,我与她相识多年,她是什么品性,我心中最清楚。她不过是身子不健朗,官家念旧,早就吩咐我多照拂,一应礼数能免则免。我呢,知道张才人的心是恭谨的就够了,你们若心有不满,自去找官家理论吧。”
崔昭仪“嗤”一声笑,“圣人要这么说,那往后阖宫请安都叫免算啦!反正谁对您没有一颗恭谨的心不是?”
圣人有些烦她的胡搅蛮缠,清凌凌的妙目调转过来,“崔昭仪要是有能耐如张才人那样,哄得官家为你开圣口,我自也欣然应允。”
说到官家,崔昭仪的气焰便一点儿不剩了,悻悻道:“我可没有这么大面子......咱们都是替圣人您抱不平,您不领情就算了,犯得着挤兑咱们吗?”
圣人是太后娘家侄女,官家正正经经的表妹,十六岁嫁入东宫为太子正妃,多年夫妻加上中表之亲,又有太后这棵内廷最粗壮的大树倚靠,地位太过稳固,自然不会像寻常嫔妃那样,为着官家一晚上歇在哪里这等小事,同人拈酸。
圣人四平八稳地端坐殿上,慢慢饮了口茶,“官家一向看顾张才人,宫里上下无人不知晓,可有人偏要同圣意对着干。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昨日张才人的放赏出了差错,结果呢,官家转头就宿在了朝云殿——官家这是在敲打谁,你们还看不明白么?”
圣人懒得再同她们掰扯,示意都散了吧,“我好心提点你们,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妃嫔们便不情不愿地散了,心中的酸意与不满半点没消不说,还叫圣人又添了把火,越想越不得劲。才出福宁殿,当头的崔昭仪恨恨出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心又生一计,当即携着杨美人拐过皇仪门,往太后宫中去了。
太后听人传信还有些惊讶,因得并没到寻常妃嫔们问安的时辰。无奈请进来让坐下,太后捧着手炉坐在高位上,说话也有有些恹恹的,“这时候着急忙慌上我这儿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昭仪告了声罪,忙换上恳切的声口,切切说了一通张才人有多狂妄没规矩,“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朝云殿那位架子有多大,这些年目无宫规也就罢了,近来瞧着是愈发不成话,连圣人娘娘也一味纵容她。臣妾们几个是实在看不过眼了,只有来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还内廷一个是非分明。”
太后听到“朝云殿”几个字,眉头一跳,本能端起一股子警惕来。可崔昭仪越说越不像话,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掰碎了扯,太后渐听得没了耐性。
“成了成了,”太后终于摆手叫停,“不过念及张才人是东宫旧人,而今身子不利落,许多虚礼上就容她些便宜罢了——这不仅是官家与圣人的意思,我也是知道的。”
按说内廷这些妃嫔里,崔昭仪出身清河崔氏,同太后范氏一族过从甚密,故而一向很得太后高看一眼。可今日崔昭仪这做派实在过了头,太后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劝道:“张才人不过才昨夜承宠一回,多大点事儿......哪里就值得你们如临大敌一般,上我这里来告状呢?”
崔昭仪见太后压根儿不当回事,万分失望,可实在不甘心,咬着牙还要添柴火,“太后娘娘明鉴,臣妾们这样说,绝不是为了自己......实在是为宫规法纪。张才人一人活在三界之外,真是个阖宫都得供着捧着的活神仙,下头人但凡有丁点儿冒犯,一个喷嚏就能叫凡间震三震!太后想必知道,昨日内侍省往朝云殿送赏,有点儿小差错,却也并无大碍,就是受了一惊而已,谁成想,新进宫的王妹妹转头就给开发了,褫夺封号不说,还永世闭宫不得出......”
崔昭仪掖着帕子抹眼泪,“王妹妹才进宫没两天,二品大员家的小娘子,父兄夙兴夜寐为国朝守边镇呢,就因为张才人受了点惊吓,一辈子就这样交代了......王妹妹情何以堪?王氏一族会怎样想?太后娘娘,朝云殿这般架势,再放纵下去,就是祸国妖妃啊!”
太后听不得“祸国妖妃”几个字,脸色霎时很不好看。身边的蔺姑姑才要叱责崔昭仪噤声,话尚没出口,却有一把漠然的声音由远及近,“内廷妄议朝政,还到太后跟前来嚼舌根,朕平常是不是待你们太客气了?”
官家施施然走进来,先向太后行礼问了安,转身落座,目光扫过惊惶伏地的二位嫔妃,声音愈发冷漠,“朝云殿为祸国妖妃?昭仪的意思,是要朕做祸国之君么?”
崔昭仪吓得抖如筛糠,整话都说不出一句,官家也懒得和她多废话,扬头示意人将两位嫔妃请走,“让圣人严加处置,内廷不留这样搬弄是非到朕头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