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发烧 ...
-
“叮咚”一声。
月光透过纱布的窗帘落满床铺。
霍格猛地睁开双眼,那是他为哥哥设置的特别提醒。
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
月光打在脚踝上,白皙完美的脚落在上好的木地板上。
他接通电话:“哥。”
他静静地听着,却马上掀起眼皮,惺忪与散漫瞬间褪去。
他奔向姜蜜桃的房间,房门从里面反锁,门把手卡着不动,他转身取来备用钥匙打开门。
房间的灯开着,窗户紧闭,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桌上杂乱一片,桌下零星掉落几本写满字迹的笔记本,床上的被子隆起。
霍格走近一看,姜蜜桃呈现虾弓状,额头上全是汗,像从水里刚捞出来。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好烫。
当即弯腰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打横抱起。
姜蜜桃因为最近换季,加上劳累过度,发了高烧。
霍格想起第一次见到姜蜜桃时,她站在比赛台上,镜头围着她旋转,白嫩的下巴傲视群芳,樱红的嘴唇翘起,眼睛里全是星星。舞台上的灯光全都黯然失色。
那时,她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她是午夜沙漠里那颗最亮的北极星,她高不可攀,又无时无刻不引人仰望。
她没有弱点,永远坚定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风轻云淡化解一切阻碍。
如果有人要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那段时间里,她被称为神。
不是什么样的人,而是神一样的存在。
如同天神下凡,解救即将解散的P队。她是拨云见日的第一束阳光为前途渺茫的宙国电竞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她代表着希望、前方和势在必得。
不止对于电竞圈,亦是对于他。
当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像神明突然降临,为他在虚无中开辟出一个出口。
“哥,你在干什么?”
那时的他不知道命运齿轮在悄无声息转动。
打开哥哥的书房门,看到哥哥慌张地在鼠标上点了两下,虽然显示屏挡住了哥哥大部分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知道哥哥是紧张的。
霍格感觉到奇怪。在他的记忆里,哥哥一直都是稳重的,温柔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脸上的笑容永远淡淡的,即使亲昵地摸着他的头,眸中的情绪也是遥远的。
他从没见过哥哥慌乱的瞬间。
哥哥见到是他,松了口气。招手让他关好门过去。他怔愣地关好门,走近哥哥。
哥哥竖起食指虚放在唇前虚声让他不要说话。他跟随哥哥的动作,向侧弯身。
屏幕上的少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镜头怼脸拍她少女青春洋溢的脸,自信又令人新生向往地笑着,迎接着全场的掌声与欢呼。
霍格在不见光的房间长大,短暂的平生见过最亮的存在是天上的太阳。可太阳太刺眼,像把刀子要把他刺穿,直教他疼痛。
可她是他见过最耀眼的存在。
发着光,耀眼,却吸引着他想一直看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转眸看向身旁的哥哥,在此时,哥哥的身上也散发着微光,眼眸里满是闪烁的星光。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哥哥。
哥哥是他在太阳刺来时的一抹清风,带他远离疼痛。可他仅仅是清风,温柔可亲,也只是温柔。
而现在的哥哥像在春辉里闪着温柔的星光,久不见光的郁荫开始偷偷发芽。
两只脑袋凑在屏幕前,哥哥像他平时见到的同学一样,讲起事情来滔滔不绝,因为自己感兴趣,所以要把所有自己知道的都塞进他的脑袋里才好。
“她是peach。宙国最强的电竞选手。”
他眼睛看着屏幕前的比赛,一心扎进了激动人心的战况,一面听着讲解员热血的游戏解说,一面听着哥哥见缝插针的介绍。
“我们恭喜P队!再次获得胜利!”
Peach,一位12岁少女,目前热血破圈职业选手中唯一的一位女性,打破性别的不成文规定,并以一人之力拯救一支即将解散的队伍,力挽狂澜多次精彩获胜。
那时的霍格不懂电竞,不懂热血破圈,也不懂peach在热血破圈是何种地位。
厉害,精彩。
这样的词语听在耳里也只是词语。
而只是当下,他便感受到少女闪亮的冲击力。极具渲染力的笑容与自信,令人心甘情愿仰望。
他忍不住追寻,像漫步在一片荒野中忍不住仰头追随月亮,看着她抖落细碎的星光,伸出手看它从指尖漏过。
那时,peach已极具盛名,被热血破圈称为P神,和宙国热血破圈野王takecarry并称嗜血狂澜,享誉热血破圈中最高地位,因为每一场比赛都能因为二人的神操作带领队伍精彩获胜,极为振奋人心。而peach作为辅助之身,却几乎全能,且能一对多狂虐对面,化身人头收割机,颠覆常理,因此得以越过takecarry登上神坛。彼时被称为神的,只peach一人,takecarry只被称为T王,在取得世界冠军后才享誉总攻王。
而在peach进入大家视野之前,虽然takecarry在职业选手中地位斐然,但当时热血破圈的粉丝只会关注整只队伍的情况,队伍的名号比职业选手个人响得多。
或许这个人是某一队忠实的支持者,但并不关注其中的成员。
peach的到来,引来公众群嘲,却凭借自己的实力和人格魅力吸引无数死忠粉,是电竞明星模式鼻祖,彼时peach一人的粉丝数上五千万。
起初原本只是圈内人士剪辑peach神操作视频发在媒体供圈内流传,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因为peach神操作片段入坑热血破圈的人数不胜数,截止peach打职业赛半年,热血破圈下载人数是原本基数的十倍不止,在世界MOBA游戏中一骑绝尘,也在所有游戏中成为最热门游戏。
也因为peach和takecarry精彩的对战,让公众视野看见takecarry,开启电竞明星模式雏形。
霍格并不喜欢游戏,对热血破圈也没多大感觉,只是看着peach在比赛场上力挽狂澜,他似乎不存在的血液也瞬间沸腾起来。
镜头前的她总是亮丽的,绽放着光芒,自信自若。她被称为神,被认为无所不能。而现在脸色苍白的她,闭着眼,安安静静,平静到恍若失去了心跳。
她和普通人一样,会生老病死,会挫败不堪,会摔倒在尘土里挣扎。
医生带着护士进来记录数据,霍格对于姜蜜桃所有近身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体温枪显示她的体温高得惊人,不用量也知道,一触摸到她的肌肤就滚烫滚烫。
霍格轻轻张开她的唇时,滚烫的温度直把他的手指燃烧。
即使给她喂下降烧药姜蜜桃的体温也依旧居高不下,霍格一遍一遍地给她的额头换冷毛巾。
依旧没有用,脸蛋依旧苍白平静,连蹙眉都没有一毫,不仅不见好,气息反而越来越微弱。一抹晶亮自霍格的眼眶滑落,比窗外的月光还要亮。
“还有什么办法?”霍格的目光只是落在姜蜜桃脆弱的小脸上,眼神是那么的温柔,他背对的人们只能听见毫无起伏波动的声音。
室内诡异地安静,霍格的平静像无形的勒索,缓缓地,紧紧地,绞得人无法喘息。
“姜小姐的身体不能再加大药量了,现在只能物理降温,能够马上洗个冷水澡是最好的。”
坐在姜蜜桃床边的霍格缓缓回头,那双晶亮又令人心紧的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望着医生。
医生随即反应过来,又说:“可以让人为姜小姐用冷水擦拭身体。”
霍格在月光中站了起来,地上的阴影缓缓扩大,砸在他们的脚上。
上好布料的褶皱随着主人的直立慢慢地滑顺。
霍格光着的脚朝床又靠近了一步,他的脚比上好的白玉还要纯洁无瑕,隐约看见些许红色,他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阿从是霍温派给霍格的贴身随从,自霍格进入霍家开始就跟着他。霍格光顾着急匆匆将姜蜜桃送来医院,连鞋也没有穿上,一路上没顾着小心,不知被什么给伤到了,想劝他处理一下伤口,可看着霍格充满阴影的侧脸,喉咙的声音怎么也发不出,垂头和一众人退下。
有人送进来凉水和擦洗的工具,门再次关上,灯也被全部熄灭,彻底恢复了安静。
整个室内只有毛巾拧干又浸湿的水声。
霍格那双幽蓝的眼眸在黑暗里亮沉沉的,他平时握画笔的手指解开第一颗纽扣,第二颗纽扣……
冰冷的毛巾游走在姜蜜桃滚烫的身体上,他的眼里只有一片担心。
清凉手指不小心在动作间落在滚烫上,触摸到凹凹凸凸的触感,霍格一顿。
他原本平视的目光往下望去,借着月光,他看见姜蜜桃几乎全身布满不同寻常的伤疤。
蜿蜿蜒蜒一片,一条挨着一条,纵横交错,大多数是鞭伤,随着时间的流逝,疤痕和新肉长在一起,它们就好像天生长的,姜蜜桃即使在夏天也是穿长袖长裤,他竟然从没发现过。
认真地用冷水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夜里,除了他为姜蜜桃擦拭的细微摩擦声和换洗毛巾的流水声再无其他,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直到感受到她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才停止。
可是即使如此,姜蜜桃依旧昏迷不醒,他用棉签沾了饮用水仔细点进她的唇缝。
又让护士撤下第三瓶打完的葡萄糖水。
找来医生检查,确认再无大碍,只需要等她醒来,霍格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放在额上,仿若在祈祷,久久不动,时间就这样沉寂在静默中。
直到窗外的漆黑变成深蓝,深蓝渐渐泛白。淡金色的光辉从地面呈弧形慢慢溢出来,白色的光打在厚重的窗帘上,通透而干净。晨光透过缝隙,光束从霍格的脸庞身寸过,落在姜蜜桃另一侧的身旁,将两人切割开来。
姜蜜桃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的她回到很多年前,日子虽然算得上清贫,但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她还在黑泥湾,母亲爱着她,孟知昊像个合格的邻家大哥哥关照着她。她身边呼朋唤友。她还站在那束灯光下,迎接着人们的鼓舞,迎接着美好的未来。
未来有母亲不再受苦,不再劳累,有孟知昊还在身边,有她的朋友们还在身边。
梦里的她,那晚如愿地参加了比赛,获得了冠军,全国振奋,欢呼声从全球四面八方袭来。
可是当她举起奖杯的那一刻却突然双脚踏空,迅速坠落。
全部都突然消失,只有她在无限的黑暗中坠落。
视线缓缓变得光亮朦胧,眨了眨眼,母亲正在探手摸自己的额头。
她愣愣地看着母亲,一眨也不眨。
此时的母亲年轻很多,不施粉黛,双眸明亮有神,虽然因为连续彻夜照顾姜蜜桃显得疲态,总体上比她多年后有精气神,她的头发也还全部都是乌黑色的。
姜蜜桃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环顾四周,昏黄阴暗的灯光,拥挤的木板墙。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稚嫩无比的小手。
又将目光投向关切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耳边是母亲关心地询问她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
姜蜜桃和母亲在五岁之前不住在黑泥湾,那时姜蜜桃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因为冬□□她泼冰水,她连夜发高烧。
母亲负担不起高额的治疗费,同时也被告知她年龄小不适合用迅速退烧的药,只能自己在家中夜以继日地照料她。
也是在这之后,母亲带她搬进了黑泥湾,那里因为地段偏僻,近纺织场,房租便宜,院子外有一颗高大的雪桃树。
小小的姜蜜桃站在树下,一只手被母亲牵着,她仰头仰望高不可攀的枝桠,帽顶上雪白色的毛线团与树顶的雪相互呼应。
那时是冬天,繁密的分枝上没有树叶,只有白色的雪落在黑棕色的树皮上。
等母亲和房东说完话,姜蜜桃问。
“妈妈,这是什么树?”
白色的雾气随着她说话缓缓上升散开。
母亲偏头看去,房东笑眯眯道。
“这是雪桃树,我们当地特产,传说在特殊的环境下冬季会结出白色的果子,脆甜可口,有百草药的作用,当然,这都是传说。现实中,它在会在春天开出白色的花,蔌蔌落花时像第二场雪,因此得名。夏季结果,肉质甜而不腻,脆而不软,软而不烂,很好吃!”
他神色间带着骄傲,自豪扬起下巴:“小朋友,等你夏天尝到就知道啦!”
姜蜜桃偏着脑袋看它,它傲雪凌霜,不惧风雪,白色的雪花落在它身上点缀着它,雪压枝头,玉树琼枝,天地间的雪景都是它的附属。
以便宜的价格她们租到了一套房和一个院子,以及一棵雪桃树。
母亲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因为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也因为感受到女儿生病时的无力,更加努力工作,辞去饭店服务员的工作来到纺织厂打工。
晚上下班之余用纺织厂的余料,在十里八乡接私单赚外快。
凌晨早起去富人区挨个送牛奶和报纸。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如此。
有时候,姜蜜桃躺在床上,迷糊间半醒来,依旧能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穿针引线的身影。
母亲为了省电费,每页在她睡后点着油灯做衣服不知道到多晚。
母亲却对一切只字未提,那时的她,并不了解母亲付出的一切,只是理所当然接受着母亲的一切。
眼皮沉重一开一合,姜蜜桃伴随着缝纫机细微的沙沙声再次入眠。
那些声音渐渐遥远。
一些更加朦胧遥远的声音闯入梦中。
“妈妈,今天我想吃雪糕!”
母亲递给她一枚硬币。
她欢欢喜喜放学后去路过的店买雪糕,却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
“老板,给我来一个苹果。”
姜蜜桃扭头,只见母亲在斜后方的摊位钱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现金。
“你这还差三毛。”
“老板,我这实在没钱了,都是邻居,你通融通融,我过几天一定还你。”
在小摊老板嫌弃的目光中母亲低姿低态地不停说着好话。
小摊老板顶不住看过来的群众窃窃私语,烦躁地将苹果递给母亲。
“拿走拿走!”
母亲抱着苹果再三鞠躬道谢,浓重的落日像是要将她压垮。
身旁的人突然重力推了自己一下,姜蜜桃回过神,那人许是被热到了,看到她挡路,火气格外大。
“还买不买!”
姜蜜桃怕母亲看到自己,朝左边侧了侧身体,借助身后的学生挡住自己,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硬币,从左边离开了。
晚上,母亲在饭后洗干净苹果递到自己面前。
和以往每一天没什么不同,这天,姜蜜桃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说:“妈,我们一起分着吃吧。”
“妈不爱吃。”吃什么东西,母亲永远都是这句话。
姜蜜桃咬上一口,口中的甜酸味刺激着唾沫腺,蔓延至泪腺。
她装作背过身,不开心。
“妈,我吃不下了。”
当天光大亮的时候,不知道做了多久梦的姜蜜桃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漆黑毫无光泽的眼珠露了出来,平静地不知道望着何处。
左手似乎被温热包裹着,还感觉有些重力,霍格双手握着她的手,额头压在手上。
霍格睡眠浅,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见姜蜜桃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的墙角,顿时笑颜展开,起身要去按铃。
手却被反握住,姜蜜桃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依旧没有其他色彩,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霍格瞳孔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自从上次姜母生日,姜蜜桃再也没有去看过她,每次也只是通过病房内的监控器察看姜母的情况,向主治医生询问她的病情,甚至连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姜母通话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