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风》松染

14、第 14 章

　　两年之后，元宵佳节，路灯之下。
　　卫思齐和季杭看完花灯，就在路边站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季杭，“这个给你。”
　　季杭打开一看，是玉镯，玉石剔透，莹光润泽。
　　“给我的？”
　　“对，我姥姥留给孙媳妇的，有一对，这个给你。”说完拿出来想给季杭戴上。
　　季杭手往后一背，“我又不嫁你。”
　　卫思齐一只手放在季杭肩头，“反正，它只会是你的，怎么？嫌它俗气啊？”
　　季杭双手松开，自然垂下，“怎么会呢？我只会觉得承担不起。”
　　“好了，好了，既然不觉得俗气，那我给你戴上，行吗？”
　　季杭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抬起。
　　卫思齐见季杭动作，一只手抬着她手腕，一只手轻轻给她戴上，动作极慢。
　　快戴好时，季杭笑着说：“思齐啊，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闻言，手上力度一重，呼吸为之一凝。
　　季杭小声叫了一下，卫思齐回过神来，立刻问道：“没弄疼你吧，对不起啊。”
　　季杭把镯子戴好，笑着说：“没事，刚刚我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不过，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啊，嗯？”
　　季杭清了下嗓子，正色道：“我说，你，什么时候娶我？”
　　卫思齐猛地笑起来，“这我得好好想想。”
　　“不过，不会勉强吗？”
　　“不会，我确实觉得婚姻是痛苦，是束缚，是坟墓，不过，这结婚的对象是你，所以我甘之如饴，况且，和你在一起，你几乎事事都听我的，而且对我无微不至，怎么会勉强呢？”
　　卫思齐笑了笑，握住季杭的手，“我哪有那么好，再说了你都甘之如饴了，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还有，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就很好。”
　　季杭笑了笑没说话。
　　元宵佳节，大雪纷飞，花灯相映，寒风呼啸。
　　卫思齐看着季杭被吹乱的头发，自然地抬起手，为她整理。
　　季杭轻轻地为他归拢领口。
　　二人相顾，千言万语皆莫道，万般柔情尽于眼。
　　两人定在五月四日结婚，结婚前几日，季杭对卫思齐说：“那之后那一天就不过结婚纪念日了，好好给你过生日。”
　　卫思齐笑着摇头，“这不行，能在我生日那天和你一起过结婚纪念日，对我来说就是过得最好的生日。”
　　一年后，当年的高中班长邀请大家参加同学聚会，说是要叙旧怀念。
　　季卫钟范四人应邀出席，班里的同学都是一通祝福，气氛欢快。
　　结束后，卫思齐被人叫住，转头一看，是张载。
　　此人已经脱去当年的稚气与吊儿郎当，言行举止之间皆是温柔优雅。
　　卫思齐笑着拍了拍季杭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走到张载旁边，仔细一看，是当年那个叶脉挂件，不过被做成了胸针的模样，别在衣服上。
　　奇怪？刚刚怎么没有？可能是自己没留意吧。
　　卫思齐把眼神挪到张载脸上：“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物归原主。”说完张载就要把它摘下来。
　　卫思齐抓住他胳膊摇摇头，“不用了，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季杭有一个了。”
　　张载停下动作，抬起头问道：“有一个了？她自己又买了一个？”
　　卫思齐笑着说：“我买的。”
　　张载有些吃惊，小心摘下胸针，轻轻握在手里，打着圈摸着，“和这个一摸一样吗？”
　　“外观几乎一样，不过那个上刻了她的名字。”
　　张载手上力道松了些，那小玩意处于一种似掉不掉的状态，他淡淡一笑，像是释怀一样，“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选你了。”
　　卫思齐面色不变，一时哑言。
　　张载重重捏着那枚胸针，揣进兜里，“那，这样的话，就祝你们幸福。”
　　卫思齐拍了下张载的肩膀，道了声谢。
　　张载扯起嘴角，用下巴指向外面，“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卫思齐点点头，向外跑去。
　　张载看着外面，眼里无神，机械般地从兜里掏出胸针，慢慢蹲下，盯着地面，盯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腿麻得根本站不起来，双腿伸直，坐在地面上，耷拉着脑袋，手里一直紧紧捏着它。
　　卫思齐跑到季杭旁边，轻喘着气，看着季杭面色凝重，立刻说道：“你没事吧？怎么了？”
　　季杭勉强笑了下，“思齐啊，现在领养一个孩子的话，你能接受吗？孩子我来带，不会影响你工作的。”
　　卫思齐稍微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事，刚要同意。
　　不对！她明明不是很喜欢小孩，怎么会这么说？
　　“杭杭，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什么事我都愿意陪你一起做，但是我希望你是自愿做的。”
　　季杭叹了口气，面色愈发凝重。
　　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告诉。
　　原来，卫思齐离开这会，季杭一直和钟虞范泽呆在一起，从钟虞口中得知，戚钱一死了，留下了一个小孩，快三岁了。
　　卫思齐听完，心里也是不太好受，对这个女孩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那会好像退学了，没想到啊！造化弄人啊！
　　季杭看着卫思齐，突然问起：“爸妈会不会不同意啊？”
　　“不会的，我家既没有腰缠万贯，也没什么传世宝物，不用非得有个亲生孩子，这你不用担心。”
　　季杭点点头，“谢谢。”
　　“跟我还讲这个。”
　　次日，两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戚钱一家，那是一座年代有些久远，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房屋。
　　二人敲门进入以后，就看到两位老人在晒太阳。
　　两人进去打了个招呼，季杭说不清自己看到那两张脸时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脸一定会让自己终身难忘，而且与其说是脸留下的印象更深，不如说是那双眼。
　　严肃的，皱巴巴的，藏污纳垢的脸上，占比不大的双眼分外招人，射出或打量，或忌惮，或精明的光。
　　二人说清来意后，卫思齐打开手里的盒子，“两位老人家，还请节哀，这里的现金应该足够你们生活了，还请收下，这孩子就让我们领养吧，行吗？”
　　此刻竟是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从面色严肃到眉开眼笑，似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眉头舒展了，眼睛笑弯了，眼神谄媚了，皱纹加深了，嘴巴张开了，牙齿显露了，脑袋摇晃了，手也颤颤巍巍地伸向那盒子，期间还时不时谨慎地看着两人，像是怕珍爱的东西会被人抢走一般。
　　“这些……都……都是……给我……我们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又慢又颤，还巧妙地与手颤抖的频率达到了一种天然融合的奇特感。
　　季杭点点头，“老人家，我想去祭拜一下一一，您方便的话，告诉我一下吧。”
　　两位老人面色大变，对视一眼，老头向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老太太讨好地笑着，费力地抬起那盒子，卫思齐想帮忙被拒，她慢慢挪动到里屋，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放下盒子，费力拖动身体想尽可能多地遮住门外人的视野，然后一手扶住柜子，一手撑着膝盖，以极慢的速度蹲下，两只手将盒子推到柜子最里边，上了锁，转过头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刻的老头看着里屋，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眼神躲避，用下巴指了个方向，“她……就在那屋，没……没下葬，没钱啊，也没力气啊。”
　　季杭眉头瞬皱，眼睛微眯，眼尾渐红，腮帮轻鼓，嘴巴紧抿，牙关狠咬，下巴浅颤。
　　卫思齐怀里抱着孩子，一直拳头也紧紧握着，身体有些轻微的起伏。
　　老头手颤抖着靠近季杭的胳膊，卫思齐立刻挡在季杭面前 。
　　放下手掌，低着头道：“你们别生气，我们两个老人，现在又没了女儿，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可怎么办啊！”说完一只手垂着胸口，剧烈咳嗽，一只手抹着眼睛，手指干涩。
　　季杭有些于心不忍，“您节哀，注意身体。”
　　见季杭面色缓和，又装出一副可怜样，“这钱……你们……不会收走吧？”
　　季杭无奈摇摇头，卫思齐将熟睡的孩子放到车上，季杭走到那间小屋，蹲下来，细细看着，好像没有之前好看了，不知不觉，眼眶也湿了。
　　轻轻整理了下她的衣服，看到一张泛着淡黄色的纸张一角，小心抽出，手指拂过那些凸起的位置，手指颤抖着打开，细细看着。
　　内容如下：
　　四月三日 晴天
　　我退学了，我不愿意。
　　四月五日 晴天
　　我打耳洞了，我不愿意。
　　老人要自杀，我不愿意。
　　我订婚了，我不愿意。
　　四月六日 晴天
　　老师找我，回学校，我说我自愿，我不愿意。
　　四月十日 晴天
　　我结婚了，他很有钱，我不愿意。
　　晴天
　　第一次做饭不用吝啬油盐，又苦又腻，我不愿意。
　　晴天
　　我染发了，我愿意吗？
　　我不知道，至少，没人阻拦。
　　晴天
　　我怀孕了，我不愿意。
　　晴天
　　他破产自杀了，我不愿意。
　　七月二十一日 晴天
　　她出生了，我不知道我愿不愿意。
　　但我知道，我得挣钱。
　　晴天
　　今天福祸相依，天气不错，人也不错，季杭，谢谢
　　晴天
　　我想我快死了，如果有人能看到这张纸，请把我的骨灰撒向天空。
　　这样，我想我会很愿意！
　　至此完。
　　季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读下来的，只在模糊的重影里看到纸张好几处内容被泪晕开，有些看不清了。
　　卫思齐看季杭半天没回来，放下熟睡的孩子，走进小屋，就看到趴坐在地上的季杭，着急得跑过去蹲下，看到哭成泪人的季杭，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将人抱在怀里，缓缓整理着季杭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头发，柔声道：“好了，别哭了，逝去的人还是物，都会难免无力，但我们可以珍视当下，珍惜身边重要的每一个人。”
　　几日后，戚家村，小山头。
　　季杭看着那小小的盒子，抱在怀里，“一一，这孩子现在叫卫风，思齐取的，他没骗我，这名字是不是挺好的？”
　　卫思齐看了眼怀里的孩子，笑了笑。
　　为风！为风！也卫风！
　　季杭抬起头看向远处，风一样地嘶吼着，风筝依旧处于一种几近被撕裂的状态，不过是被拍打着前进，没有那一线牢住！
　　线断了！
　　这一辈子，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如今，终于是你自己了！
　　笑了笑，低头看着盒子，打开。
　　存于方寸小盒的骨灰立刻被风卷起，与风并进，似乎本该如此。
　　-本文完-

作者有话说

　　惟愿大家身体康健，如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