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战道无冕之王》百食

1、第 1 章

　　1.
　　和平，为什么这么困难呢？
　　咖啡厅在学校旁边，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就可以坐满整个下午，因此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们日常碰面的根据地。然而不同于以往吵闹斗嘴的氛围，今天低着头沉默许久的王嘉洛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晶晶搅拌奶昔的动作顿住，毫无障碍地捕捉到了发小这句话的含义——毕竟在这方面，他们是整个世界唯一能理解彼此的存在。
　　“是‘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毕竟身处公共场合，为避免惹来麻烦他们习惯用一些隐晦的代称沟通，她装作毫不在意地抛出这个问题，扭向落地窗注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发散着。能让自己没心没肺的青梅竹马担忧到这个地步，如果是那边的事情……那些家伙们，还好吗？
　　“对，又开战了，并且一代不如一代。”
　　他还是不愿意说出那个称呼，晶晶叹口气，往后一仰、斜靠在沙发软垫上。
　　“你又偷偷摸摸跑过去了？不要对新人太苛刻，他们需要成长和试错的机会，就像当年的我们，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越阶挑战职业选手。”
　　“可、可是代价也太大了！”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焦躁地抓弄头发，“我亲眼看着……你的猛兽族也不好过，晶晶，回去看看吧，天梯保留了我们的权限肯定不是无意义的，说不定还来得及做些什么。”
　　“现在开放不代表以后都开放，万一被困永远回不来怎么办？”
　　“没问题的，这么多次都……”
　　“嗯？说漏嘴了哦，老实交代。”
　　“也没多频繁，就、每周一次？”
　　“你撒谎的时候眉毛会先抖一下。”
　　“……”
　　“到那边之后又能做什么？这点你应该已经确认过了吧，否则何必一筹莫展坐在这里唉声叹气。”憋闷，明知这股莫名火气并非针对眼前的少年，少女的语气仍不免染上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认识到问题后她闭上眼深呼吸，姑且决定大发慈悲地跳过这个话题：“罢了，下次过去记得提前告诉我，两个人一起至少能互相照应。”

　　2.
　　当年那场带有技术测试性质的世界杯最终因为意外草草收尾，参赛选手们均回忆称自己受困于断电黑屏的模拟仓，公司调查后证明是天气原因带来的设备故障，对外道歉的同时主动提供了丰厚的精神补偿，此事自然不了了之无人再提。只有洛洛在狭小空间内睁眼时如梦初醒久久缓不过神，炮火硝烟好似身临其境，被捏得几乎骨裂的身躯阵阵作痛。
　　是梦吗？悄悄撸起衣袖，手臂外侧一片淤青，不小心碰到疼得他龇牙咧嘴。那只老虎当时真的想杀死他，置生死于度外的慷慨激昂潮水般退去，余下小孩子该有的恐惧与后怕。恰在此时，刚爬出模拟仓的晶晶扶着墙壁惊魂未定，二人视线碰撞的瞬间，他们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读出一致的想法：
　　不是梦，他们是全场唯二真实穿越到机兽世界的人。
　　比赛因故取消未能决出胜负，八强选手每人得到一块做工考究的机战王令牌充当纪念，颁奖仪式上闪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作为电子竞技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选手，他们理所应当收获了更多焦点关注。镜头面前，王嘉洛捧着那块令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倒是晶晶瞥他一眼，而后主动揽下记者们的注意力、用套话和谎言糊弄完整场发布会。结束之后，女孩拉着他钻进没人注意的隔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扯平了？”
　　“什么？”
　　“身上有伤对吧，偶然看见你捂着胳膊快疼哭了，我替虎煞天向你道歉。”
　　“我才没哭！”洛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胡乱抹了把眼角急急忙忙反驳，“可不要乱造谣，你……那个，谢谢你刚才帮我挡镜头。”
　　他越说声音越小，女孩忽然哈哈大笑，肆意又张狂，倒是找回几分操纵战龙皇时那股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气魄。
　　“先说好，我可没有帮你的意思，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出风头而已。唔，这是名片，如果想在上学之外的时间联系我就拨打上面的号码，我们之间可还没有决出胜负呢，第二名。”
　　“等等！”两只小手触碰的瞬间，莫名其妙的玄妙感觉再次爬上脊背，王嘉洛一个激灵赶忙拦下准备离开的死对头，“你有没有感觉这块机战王令牌很古怪？我总觉得它能用来做什么事情。”
　　“有吗？”晶晶翻来覆去查看自己那块，最终摇了摇头，“等你研究出什么再告诉我吧。”
　　从此，两个背负共同秘密的人亲密无间，男孩变成了少年、女孩变成了少女，他们逐渐变成外人口中的青梅竹马——虽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内幕。那块令牌被王嘉洛当作护身符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供着，闲来无事便拿在手里把玩一番，而每次触碰到它时，冥冥之中呼唤他的声音愈发清晰、甚至能引起心脏的悸动。终于有一天，已经16岁的高中生攥着令牌犹豫再三，最终迟疑着模仿幼时无数次演练的动作：
　　“机车战士，变形。”
　　会被人当作中二病晚期吧，这是他跌入凭空出现的时空漩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3.
　　“呃，就是这样。”
　　少年盘腿坐在床上挠头，这是他紧张时会出现的小动作，显然曾对他万分熟稔的机器人仍记得这一点，高大的火红身躯单膝跪下与他平视，温和嗓音静静流淌。
　　“放松，洛洛，至少这次你能轻而易举回家了。”
　　这倒是实话，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天梯旁边——对，就是当年把他和晶晶从机兽世界送回人类世界的那道光柱，不知道为什么它仍矗立在时光之城贯通天地，哪怕周围没有任何一块守城令牌。怀中的机战王令牌微微发烫，洛洛靠直觉驱使把手探进光柱，熟悉的吸力告诉他天梯似乎真的变成了沟通两个世界的直达电梯。异象引起了巡逻队的注意，士兵们把他请进城内，火雷霆则将他安顿在上次穿越时居住的房间里。
　　“是啊是啊，”名正言顺成为时光之城二号人物的小个子摩托一如既往凑近附和，“来去自由多好啊，随时可以找我们玩。大家可想你了洛洛，你是不知道……”
　　火雷霆偏头看他一眼，飞摩轮讪讪地收声打个哈哈，转而傻笑着聊起别的话题。然而王嘉洛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孩子，他平静地注视着旧友牵强转移话题，视线在这个自己曾经借住的房间里扫了一圈，随后扭过去与现任时光之城城主对视：
　　“火雷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声音沉稳得可怕，像个真正临危不乱的领袖那样令人诚服，直到此时火雷霆才意识到当年哭着要回家的机战王确实长大了，不止身高窜了又窜，连精神也达到了需要仰视的程度。可是，他宁愿少年永远做个随性洒脱的孩子。
　　“没什么大事，我们能自行解决。”
　　“你的涂装比我上次离开时增加了许多处磨损和刮伤，飞摩轮给自己改装的双炮明显经过升级，和平时期需要这样吗？刚才卫兵发现我后立即去向你通报，你是提着刀、带着火药味赶来的，别告诉我是模拟演习，嗯？如果你不说我就只好自己去查。”
　　“机战王。”火雷霆突然开口。
　　“啊？”
　　“新的机战王出现了，机车族和猛兽族都有，他们在领导我们开战。”
　　鉴于本人是死忠粉又课余兼职主播，王嘉洛对《机战王》这款游戏的发展动态了如指掌，再结合火雷霆的叙述，稍加思索便理清了整条时间线。当年那场世界杯落幕后BlueArc集团并没有放弃对弧光一号计算机应用于游戏赛事的商业探索，人机一体技术反而被捧上新高度，随着游戏的赛季更新一次次出现在电子竞技舞台。按照游戏脚本，机车族与猛兽族摩擦不断，短暂的和平只出现于过场动画，玩家实操时双方必定会爆发战争，新赛季开端与两族机战王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
　　“该死！”
　　少年怒火中烧，挥拳砸在墙壁上表情扭曲，但除了让自己的手红肿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倒是当事人泰然自若，边制止他伤害自己的动作边叮嘱飞摩轮取凉水冷敷，甚至还有闲心反过来安慰他。
　　“人生本就是一场游戏，很多事情不由个人意志所决定，既然无法避免不如参与其中。机车族在你的努力下空前团结，我们有信心获取最终的胜利。”
　　“‘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这是你告诉我的。”洛洛声音发闷，“以及你怎么会知道挫伤需要冷敷？”
　　“上一任机战王被能量波及受过伤，但他似乎会紧急处理的手段。”
　　酸涩感在胸膛里蔓延，仿佛亲眼看到女朋友和别人卿卿我我——不，应该是目睹前女友向别人投怀送抱。毕竟服从机战王是机车族的初始设定，而他失去机战王权限后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人类，故友们与新玩家关系密切、甚至忘掉他都理所应当。但心底冒出另一种声音恶魔般低语，看啊，你当初在前线滚打摸爬那么久都没出过事，那些后来者却会被战斗余波误伤，说明能让他们豁出性命保护的人只有你一个。两种念头在脑海中争执不休一片混沌，王嘉洛抓狂地揪着发丝不知所措，恨不得拿头撞墙让自己清醒一些，看出他意图的火雷霆抢先拦下了他的动作，语气颇为不赞同。
　　“洛洛，不要伤害自己，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把你当做朋友，而不是为了给你压力。”
　　少年一把抱住眼前冰冷的机械手臂，前额紧贴火焰纹路迟迟不肯抬头。
　　“我不是机战王了，不能和你们建立精神链接。”
　　“失去地图和数据分析，我没有办法指挥你们战斗。”
　　“你们在前线出生入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不，你是我们最信赖的伙伴。”宽厚手掌像对待易碎品那样小心翼翼触碰着他的脊背，火雷霆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电流激荡澎湃满是柔情，“时光之城和整个机车族永远欢迎你。”

　　据火雷霆描述，现任机战王的登录时间极其规律，王嘉洛翻开日历对比，嚯，完美吻合未成年人游戏时间限制。幸亏那块沟通机兽世界的机战王令牌不受这种规则约束，他开始专挑现任那位不在的节点频繁穿梭于两端，像和有夫之妇幽会一样悄悄潜入各城池串门。起初他不愿意打扰公务繁忙的火雷霆只让飞摩轮载他溜出去玩，谁知时光之城的门禁已经严苛到没有城主亲批手令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步；自然，一人一机两位偷渡者免不了被拎到城主大人面前挨训。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惯常以温和宽厚著称的本命角色动怒，火焰花纹灼灼燃烧，光学镜闪烁不定令人不敢直视。这感觉仿佛躲进被窝里打游戏被父母抓包，少年眼神乱瞟无比尴尬，双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
　　“咳，事先声明，虽然我现在不能随时查看地图，但路线记得清清楚楚一点没忘。”
　　“洛洛，你不了解外面的局势，一旦让猛兽族发现你……”显然老好人火雷霆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重话，翻来覆去全是真心实意的絮叨，最后他长叹一声，“抱歉，这边实在抽不开身，我让逆风旋来接你吧，他一直很想念你。”
　　这话很有道理，上午刚给能源之城发消息，橙色直升机中午便出现在天际，没等降落就直接在半空变身翻下城墙，丝毫不讲城池邦交的规矩。幸亏自己人之间也不计较这些，大家照例半开玩笑寒暄，聊天鬼才逆风旋功力不减当年，一会儿“洛洛竟然长高了”、一会儿“哎呀可惜还是没有我帅”，见面不超三分钟、成功把王嘉洛噎得无话可说。当年他们合伙在风雪之城呛紫龙兽的时候有这么气人吗，前·机战王习惯性斗嘴同时发散思维，这才想起来另一茬待确认的正事。
　　“对了，逆风旋，能源之城和风雪之城现在……？”
　　“已经合并了，在你走之后不久。”
　　“太好了，我还怕你们继续闹矛盾。”
　　少年如释重负叹气，直升机爽朗一笑，拦着他的肩膀拍了拍。
　　“好歹对我们有点信心，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竟然那么靠不住吗？哦，虽说执行双城主制，实际上真正负责主持大局的是破天冰，别看那家伙天天冷着脸傲得不行，处理起各种麻烦事意外的得心应手。我只负责行侠仗义，嘿嘿。”
　　“又开始了，”飞摩轮凑近少年耳边低声吐槽，“这家伙现在三句话不离他搭档，我早听腻了。”
　　“这不是很好嘛，平常感情好战斗起来自然更顺畅。”
　　这边的交头接耳并没有影响那边的慷慨激昂，逆风旋本身自带话痨属性，当下越说越激动，干脆扭头询问火雷霆：
　　“我这就带洛洛走咯，真是迫不及待想让他看看破天冰端城主架子的模样了。”
　　“等等，带我走为什么不问我本人？”
　　“嗯，”火红跑车神色莫名，嗓音混进些许不和谐的电流声，“拜托你，照顾好他。”
　　光学镜闪了闪，现任能源之城城主欲言又止，而后默默在火雷霆诚恳的目光中转过身去变回武装直升机，笑嘻嘻地催促少年进驾驶室。他越飞越高，在时光之城上空盘旋两圈后毅然离去，火雷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抹橙色消失在白云间，久久不肯收回视线。飞摩轮显得很沮丧，垂下头唉声叹气。
　　“你这么着急赶他走，我都没来得及道别。”
　　“走吧，该回去商讨布防了。”

　　4.
　　出于安全考虑，前任机战王回归的事情并没有公之于众，机车族的新城主们只在内部互通了消息，因此逆风旋不得不把少年藏在身后，做贼似的层层闯关带他溜进正厅。高大身影正处理文书，配色是熟悉的澄澈天空与皑皑积雪，安静坐在首位犹如雪山，沉寂孤傲，拥有扛起重任的力量。
　　“哼，又跑哪儿不务正业去了？”
　　“诶，怎么能叫不务正业呢，分明是办正事。你看谁来了？”
　　“好久不见啊，破天冰。”
　　众多机车族战士里，破天冰始终是最让王嘉洛拿不准的那个，多一分亲近唯恐肉麻令人不适，少一分激情又生怕捂不热冰雪铸成的心。少年小心窥探着对方的反应主动打招呼，战斗机的光学镜顿时一亮，说的话却一如既往冷静自持，带着本人特有的傲气。
　　“嗯，洛洛，好久不见。”
　　然而熟知搭档脾气的逆风旋完全不给他留面子，吊儿郎当仿佛还是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爷，一屁股坐在旁边空着的另一张主座上啧啧摇头。
　　“哎呀，明明再见面很高兴，非要冷着脸装深沉。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些跑车手里把人抢过来，万一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欢迎，把人家吓跑了我看你找谁哭去。对吧，洛洛？”
　　“呃，这……”
　　少年无措挠头。逆风旋敢直接开口怼人已经够让他震惊了，谁知破天冰听完这番话丝毫没有表现出动怒的迹象，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王嘉洛当场瞳孔地震，思绪在“公司偷偷改了人设”和“破天冰中了奇奇怪怪的病毒”之间摇摆不定。可他的迟疑似乎被会错了意，蓝白混色的战士非常认真地注视着他，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谨慎。
　　“没有考虑到这层是我的失误，能源之城永远欢迎你。洛洛，你……准备在这里待几天？”
　　橙色的直升机在破天冰背后悄悄竖起大拇指，镜片里的光跃动着，类似眨眼的动作——看我教得好吧，这是王嘉洛读出的意思。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些年飞机们经历了什么，干脆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上前两步笑得灿烂。
　　“嗯，经过反复测试，我发现当我进入机兽世界时，自己原本那个世界会时间停滞。所以，理论上我在这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逆风旋爆出一声欢呼，抢先开口：
　　“洛洛和我住在一起！”
　　“不行，就你那个睡相万一压到他怎么办。”
　　“可是我的房间离演武场最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逆风旋特意在“演武场”三个字上咬了重音，“你也不愿意让别人打扰到他？”
　　四目相对，视线焦灼得似要擦出火花，少年盯着这两个人的眉来眼去隐约察觉出什么，可念头转瞬即逝、被破天冰的话一打岔又溜走了，甚至没来得及抓个尾巴。
　　“好，这次听你的。”想了想，他也补充道，“但是不许带着洛洛做危险的事情，也不许擅自出城。”
　　“知道啦，我先带洛洛去安顿住处，其他事务就劳烦您了，城、主、大、人。”
　　直升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挑着尾音戏弄完自家搭档托起少年就跑，活像邻居家得了许可就遍地撒欢的金毛犬，还是喜欢恶作剧的那种。王嘉洛因为自己的想象噗嗤一声笑得东倒西歪，又被跑动时的起伏一颠，半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嗓子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你没事吧？”
　　“没、没事，先放我下去。”
　　“哦。”
　　乖乖把人放在地上，低着头半蹲的逆风旋更像一只大狗，不存在的尾巴轻轻摇摆，令行禁止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看着他这模样少年笑得停不下来，勉强撑着墙不让自己脱力滑倒，总算把气捋顺了，噙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珠滴溜溜转。
　　“哎，逆风旋，你是怎么把破天冰教成这个样子的？”
　　“教？哪有那么复杂。非要说的话，他脾气和我师父有点像，哄起来感觉差不多，索性就这么做了。”
　　破天冰和老城主？乍一看风马牛不相及，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心思重、自视甚高、一旦认准了就不听劝，这些都是破天冰曾经最让他头疼的地方。如果时间把心思层层缠绕变为城府，傲气被横祸击败收敛在深处，只拿出岁月沉积的豁达平和外示于人，可不就是云淡风轻、谈笑间断然回绝结盟的风万里么？反倒是逆风旋，豪情万丈生性单纯，与传言中那个不甘人下负气出走的傲长空城主更为相像。
　　故人啊……他在内心发出一声叹息。
　　虽说不至于贵人多忘事，但让一个心智逐渐成熟的高中生回首自己小学的奇幻经历，比起激动更偏于感慨。五年间，他曾数次拿起游戏手柄操控屏幕上的角色出招位移，却再也找不回并肩战斗的热血澎湃，以至于再次回到机兽世界时王嘉洛罕见地感觉到迷茫：已经长大的他、和他们，能回到当初吗？会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吗？然而此刻他正站在这里，站在承载了太多历史的能源之城，模糊掉、碎片化的记忆纷至沓来，伙伴们的语言动作都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始终与他们同行。
　　“逆风旋。”
　　“怎么了洛洛？诶，为什么用那种表情看着我？”
　　“说的有点晚，不过能再次见到你们真好。”

　　5.
　　若故事截止在这里该是经典的阖家团圆大结局，可惜没有人确切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王嘉洛是被吵醒的，敲门声很轻但急促，像擂擂战鼓敲在心头，身边陪着他的人似乎早有准备，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走出房间。门外传来混杂着不同声线的窃窃私语，片刻后逆风旋重新推门进来，看见揉着眼睛爬起来的少年一愣，随即迅速恢复正常。
　　“抱歉，吵醒你了？我出门一趟，你继续补觉吧。”
　　“去哪？”
　　“矿盐山谷新发现一处稀有矿藏，去探探情况。”
　　回答异常迅速，仿佛对他的提问早有预料，少年眨了眨眼。
　　“我和你一起。”
　　“不行不行，我是去矿洞下面探路的你跟过来干嘛？”
　　“我想看矿洞长什么样子。”
　　“你现在进出驾驶室不方便，遇见危险怎么办？这样，假如有好看的石头我就给你捎回来，但下矿的事要等到以后，够意思了？”
　　“成交。”
　　少年懒洋洋打个哈欠重新背对屋门躺下，身体微微蜷缩显得很放松，貌似并未对刚才的对话起疑心。逆风旋望着他完全不设防的身影心底产生一丝动容，而后默默叹口气，毅然快步走出房间。然而他离开后不久，王嘉洛唰的睁开眼翻身坐起，脸上不见半点困顿。门外两名战士是逆风旋亲手挑选的卫兵，也是少数知晓房间里住客身份的人，因此看见他出来纷纷行礼致意。他点点头，一脸平静。
　　“您要去哪儿？”
　　“演武场，围观战士操练什么的，整天憋在屋里太无聊了。”
　　“这……演武场打打杀杀刀剑无眼，万一误伤您我们也不好向城主交代。”
　　“软禁，呵。谁下的命令？逆风旋？”
　　“绝对不是！城主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才……”
　　“带我去见破天冰，这样总可以吧。”
　　破天冰仍在勤勤恳恳办公，进出议事厅的直升机战斗机络绎不绝，王嘉洛藏在卫兵身后百无聊赖地观察着，甚至眼尖地捕捉到了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的身影——是跑车？跑车出没在能源之城？没来得及细想，最后一位飞机推门离开，卫兵们一人在门口放哨一人带他进去。主座上的战斗机用手撑着头看起来非常疲惫，注意到他出现后立即直起腰正襟危坐，好似之前心事重重的忧虑只是错觉。
　　“洛洛？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让他们看好我这件事，你的下属已经告诉我了。”
　　厅内气温骤降寒气逼人，那名负责陪同的卫兵连连摇头，磕磕绊绊试图解释：
　　“城主，我没有透露……”
　　“为什么……”
　　“谢了，不过他确实没有告诉我。所以软禁我这个决定有你一份？”少年抱着手臂目睹破天冰的表情由愤怒转为错愕，笑着挑起眉梢，“抱歉，兵不厌诈。”
　　“我们没有打算软禁你。”
　　“‘我们’？逆风旋也参与了？果然，把我隔离在能源之城最偏僻的区域也好，把城内事务推给你、让逆风旋时时刻刻看着我也罢，有预谋有准备，你们早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制定的计划？是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还是从去时光之城接我开始？”
　　破天冰陷入沉默，挥手屏退卫兵后起身在座椅前徘徊踱步，双手握紧又张开、张开再握紧。张驰须有度，王嘉洛没有在此时逼他，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等候答复。
　　“其实是火雷霆找我和逆风旋商量，希望能把你送到安全地带。”
　　“什么？”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少年懵了一瞬，电光火石间便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表情骤然冷肃，“要开战了。”
　　“对。据侦查队报告，狂裂猩已经包围时光之城，而虎煞天正带兵绕路前往月神殿。”
　　“逆风旋就是因为这个出门？他去了哪边？”
　　“月神殿，他担心虎煞天生性狡诈急速锋难以独自应付。”
　　“那时光之城呢？机车族防御最弱的城池只靠火雷霆怎么可能守得住，更何况对面是以力量著称的狂裂猩……力元霸和绝地轰在哪，能联系到他们吗？不对，稳住战王也不够，重炮车和六芒星阵靠普通士兵无法抵挡，而且狂裂猩一定是虎煞天请去拖住火雷霆的，必然不可能让城中随意突围……能源之城……不行，能源之城得防范战龙皇偷袭，眼下逆风旋不在哪里都是危险区……”
　　那时候机车族令牌尽失也没有这么艰难，少年揉着太阳穴绞尽脑汁，思绪一团乱麻。火雷霆曾半开玩笑地提起过现任机战王操作不如当年还只是小学生的他，可没想到那家伙连意识都烂得要命，各城分别休养生息确实有助于尽快增强底蕴，但当前外敌环伺兵临城下，显然整合所有机车族才是最优方案。算了，不是追责的时候，先解决问题再说。
　　“破天冰——”
　　“不可能带你上前线，”战斗机语速飞快抢先回答，“没得商量。”
　　“不上前线，去找狂裂猩谈判。”
　　“更不可能，万一他扣押你作人质怎么办？”
　　“我已经不是机战王了。”
　　“对于机车族而言你永远是领袖。”
　　“那就服从领袖的指示。”王嘉洛掏出自己的令牌在他面前晃晃，“有了这个我能在任意地点传送回那边的世界，即便谈判失败还能逃跑。倒是你，从黑甲兽大军里冲出去没问题？”
　　“哼，区区黑甲兽，称霸天……”
　　“很好我就知道你能做到我们现在出发吧！”

　　6.
　　许久未见，黑甲兽部队军容整肃一如当年，哪怕战斗机风驰电掣掠过天际，仍免不了被前后几轮火力拦截刮伤涂层。少年看得心疼，临时取消直接飞抵军营的想法，又拿出十足的忽悠功力说服破天冰接受，总算平稳降落在地面。黑甲兽立刻将他们层层包围举枪防备，蓝白战士冷笑着举剑摆出起手式，身体牢牢护在孱弱的人类之躯面前。
　　“破天冰？你不在能源之城待着，擅闯我军营地有何贵干？”
　　“这里分明是时光之城远郊、机车族的地盘，几时成了你的营地？”
　　“停，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打架的。”少年赶忙安抚自家战士，后者不屑扭头，他这才放下心和对面指挥官交涉，“我想见狂裂猩，有要事相商。”
　　“你是当初离开的机战王？我记得你。”镀有金色纹路的黑甲兽显然级别不低，上下打量他一番，稍加思忖便点了头，“好，我可以带你去见元帅，但旁边这个不能进。”
　　长剑一挥寒气逼人，脚下草地结成霜花。
　　“机车族领地，能不能进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破天冰！稍安勿躁，不会有事的，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有胆识有魄力，在下佩服。”黑甲兽齐齐退后让出道路，指挥官大手一挥稍稍欠身，“请！”
　　前面自有人带路，王嘉洛昂首挺胸走在后面四处张望，疑虑不减反增。按军营规模恐怕狂野之城大半兵力尽在于此，可营地里并没有紧张的战前氛围，多数士兵安营扎寨原地休养，甚至还有黑甲兽蜷成球状埋在土里晒太阳。主帐前恪尽职守的卫兵是少数正在干活的，领队与他们交接后进入帐内通报，一会儿便出来向他招手示意。
　　“进去吧。”
　　偌大个营帐只有狂裂猩斜倚独占宝座，少年环顾一圈确认没有第三者，视线移回面前的老熟人身上。毕竟是光明磊落的战王，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却并没有准备拿他怎么样的意思，只是笑着开口：
　　“机车族的机战王，没想到能再次见面。”
　　“我已经不是机战王了，叫我洛洛就行。”
　　“话虽这么说，在机车族那些家伙眼里你仍然是他们无可替代的王，这点上我们两族难得达成一致。”
　　少年微怔。首次发现那块纪念品令牌能穿越两个世界后他第一时间通知共守秘密的好友，但对方在电话里只是冷淡地表明自己知道了，全然不见激动或者欣喜，搞得他以为少女已经准备和那个机械世界一刀两断。
　　“晶晶？她什么时候来的？”
　　狂裂猩忧愁叹气，也不隐瞒，缓缓讲述猛兽族近况。少女并非没有回过机兽世界，但初到亡灵之都便非常不巧地遇见兽族现任机战王因一些小事严词训诫三大战王，晶晶忍不住替自家战王据理力争驳斥，可那个自视甚高的少年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脚怒骂他玩游戏还轮不到女生教，两个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嘶，深知发小脾气，王嘉洛倒吸一口凉气。
　　“简直完美踩雷，晶晶最烦有人拿她的性别借题发挥。”
　　“你当初不也是这么做的？”
　　“那、小时候不懂事，我现在及时改邪归正不行吗？”
　　狂裂猩再次叹气。
　　“现任机战王如果有你这种觉悟就好了。”
　　暴躁少年哪能骂得过冷美人的毒舌，区区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被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憋出“你算什么东西”这样的浑话。晶晶漫不经心睨他一眼，单手叉腰傲然立于正殿中央，气场全开仿佛掌控一切的女王，三大战王不由自主微微躬身臣服于她。兴许是被这个画面刺激到了，少年气急败坏启动机战王按钮强控殿内所有兽族变身落地，狂笑着丢下一句“可惜他们现在是我的东西”。
　　操！这都什么人！饶是涵养良好如王嘉洛也着实绷不住。硬了，拳头硬了。
　　“晶晶呢？她不会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吧？”
　　“呃，她确实什么都没说，只不过把那人揍了一顿。”
　　……好家伙，差点忘记晶晶是业余MMA选手。
　　“所以现在你来攻打时光之城也好、虎煞天去攻打月神殿也罢，全是那个现任兽族机战王的命令，”少年冷静总结，“而你们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话虽如此，虎煞天说不如来个阳奉阴违。”
　　“哦？什么意思？”
　　“机战王下令‘包围时光之城阻止他们增援，必要时分兵援助’，但没要求必须开战，我计划围而不攻。”他抬手捶着胸前的装甲，“你来找我正是因为这件事吧，放心，狂野之城现在对攻城略地没什么兴趣。”
　　“谢谢。”
　　“不必道谢。战争让我失去太多也学会很多，和平虽然短暂，不过只要品尝过安逸的生活，没人会希望再回到腥风血雨之中。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纯粹是服从机战王的命令，如果你有能力改变现状，那将是所有人的福祉。”
　　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王嘉洛深呼吸吐出多余负面情绪朝这位豪迈的战王点头，思绪一转，又问：
　　“你与虎煞天交好，他对这些事怎么看？”
　　狂裂猩哈哈大笑。
　　“洛洛，这你就不懂了，观念不同的人做不了好兄弟。我与虎煞天当年正是因为意见不合才分道扬镳，难得殊途同归和好如初，自然不会再被这种琐事牵绊。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迟疑道，“蓝魔蝎不知怎么说服了现任机战王重新得到重用，如今被派到黑狮虎部队随军。”
　　晴天霹雳，少年瞳孔微张傻愣愣发呆，五秒后丢下句“告辞”风一样冲出营帐。

　　枕边充电的手机突然开始连环震动，倚着靠垫的少女放下手里那本《机器人机械结构与维护》，刚解开锁屏，发小的聊天头像接二连三往外蹦。
　　“事态紧急，快上号！！！”
　　“蓝魔蝎跟随虎煞天攻打月神殿，恐怕另有阴谋。”
　　“合作？”

　　7.
　　长桥卧波，壁垒辉宏，形同冠冕，泽如蟾宫。月神殿，诗一样的名字，画一样的地方，曾被惊天动地的自爆夷为平地，如今竟然又踩在掩埋的废墟上拔地而起，甚至更加壮观。虎煞天立于山丘最高处俯瞰这座静谧城池，沉默着，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呵，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里。”
　　新晋副官追随他已久，对其中原委略知大概，当下回应道：
　　“元帅，这月神殿尚且欠我们一笔账没还呢。”
　　“陈年烂账，算不清了。”
　　“啊哈哈哈，元帅所言极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尖锐笑声忽然从斜后方传来，副官神色微变，不情不愿地转过去肃立喊了声“将军”；战王则恍若未闻，甚至不屑于扭头，仍眺望远方。蓝魔蝎堆着笑走近，朝眼前的顶头上司躬身行礼，长尾尖端下垂。
　　“我这人时而记性好，时而记性不好，至于你做过的那些事倒是一点都忘不掉。”战王懒得看他，转而叮嘱副官，“传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明日一早让各分队队长来主帐议事。”
　　“是！”
　　“可是机战王命令我们尽快拿下月神殿，”绿色面甲的兽族微微眯眼，“元帅此举难免有消极怠慢之嫌，传出去只怕不妥吧？”
　　“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虎煞天冷笑，“长途行军最忌讳疲劳作战，莫非因为不是你的士兵，将军就要拿他们给机车族送能量？届时去机战王面前理论，你猜谁更像内鬼。”
　　“哎呀，元帅英明，是我考虑欠妥。”
　　他不再搭话，转身往自己营帐走，没有注意也懒得理会蓝魔蝎盯着他背影时意味深长的目光。
　　翌日清晨，黑狮虎部队排得上名号的指挥官齐聚主帐分立两侧，雷霆殿王者端居中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视线从部下身上挨个扫过。
　　“此次进攻月神殿，诸位有什么想法？”
　　副官原本陪侍在侧，闻言上前一步恭敬道：
　　“全军休整完毕随时待命，重炮车已就绪。”
　　“嗯，辛苦了。”
　　“元帅，”一名分队长迅速出列，“我认为万事俱备可以强攻，区区月神殿扛不住重炮冲击。”
　　有人立刻站出来反驳。
　　“元帅，斥候称昨日看见月神殿士兵用能源紫水晶加固防御，目前不确定对方持有多少矿藏，但我军远征作战物资并非十分充裕，此举只会徒劳消耗火力存量。”
　　“不强攻又能怎么办，在这里空耗时间吗？”
　　“持续派兵骚扰引诱他们出城，再伺机而动如何？”
　　“很难，月神殿城主急速锋曾与元帅多次交手，同样的当他不会上第二次。”
　　……
　　“元帅，”队列末端，某个小队长迟疑着站出来发问，“军中传言您准备与那急速锋公平决斗，可是真的？”
　　帐内一下子鸦雀无声，战王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哦？哪里的传言？”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昨晚偶然和士兵闲聊才听来的。”
　　“呵哈哈哈哈，提出这想法的人倒是了解我，想必已经跟随我多年了。嗯，有点意思。”
　　队首的蓝魔蝎急忙接话：
　　“元帅，此举不妥，急速锋拥有能源紫水晶手战斗力未知，还是让我做先锋试探月神殿的底细……”
　　“蓝魔蝎，你不过是仗着有誓言加身不怕机车族动手，平时机战王面前爬高踩低邀功请赏也就罢了，在我这里还打算独吞功劳，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虎煞天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转头告诉副官，“就这么定了，派人给月神殿送封口信，今天正午我在东边乱石滩等着他们城主，只有我们两个，一局定胜负。”
　　“遵命。”

　　月神殿门前那条河改过道，留下一片怪石嶙峋的裸露岩滩，和不远处草木杂乱的树林互相映衬显得更加荒芜。急速锋自幼爱玩没少往这边钻，于是毅然拒绝了月神殿上下的劝说，仗着主场优势和对一身武艺的信心踩在碎石上慢悠悠溜达往前走。兽族战王似乎来得很早，正坐在巨岩顶端眯起眼睛发呆，活像只懒散晒太阳的大猫。
　　“喂，我说虎煞天，你选在这种地方决斗是不是故意影响我发挥速度优势。”
　　“只要你不打算逃跑，地形对我们的约束是平等的。”
　　“逃？笑话。”他把长戟往地上一杵，叉着腰仰起头，“打可以，不过规矩怎么定？你输了就撤兵？”
　　“那如果你输了呢？”
　　“任你处置。”
　　“够爽快，一言为定。”
　　剑齿擦肩而过，急速锋几乎纯粹靠本能险险躲过这击，连退三步的同时反手刺向身后，利器与利器□□撞擦出零碎火花。压枪上挑，成功将对方双臂震开，可那剑齿收势中途又鬼魅般探近，带着割裂空气的呼呼风声直冲面甲，他后仰着挥击下劈，矛尖堪堪刮掉涂层。虎煞天闪身跳到几步开外，语气里满是戏谑。
　　“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再来！”
　　尘土漫天，飞沙走石。他们太快了，移动中击飞的石子都是杀伤十足的暗器，更不用提能力余波浩荡恐怖破坏力惊人，所过之处岩块纷纷炸裂。虎煞天近战几乎完美，狂风般的速度搭配雷霆般的力量，剑齿看似轻飘枯叶一样划过，可每次劈头盖脸砍下来都需要他用全身力气去扛。急速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狂妄少年，深知战王级别需要合击绝技才能打败，他本就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态应战，不求取胜只求拖延时间。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武器长度并非优势反而会拖累，他干脆手持双戟将周身防得密不透风，转瞬间愣是和虎煞天有来有往纠缠几十回合。
　　“小瞧你了，”大猫仍是那副欠揍嗓音，神情却暗含凝重，“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完整实力吧。暴风星云裂——”
　　“惊天浪淘沙！”
　　收戟、助跑、起跳、下劈，水雾弥漫，刀刃泛着寒光撕裂星云重重挥下，急速锋死死盯着宿命中的敌人，谁知对方霎时停止一切动作，极具压迫感的战斗能量烟消云散。他心里大惊只怕有诈，手腕下意识一抖，收不住的利刃因惯性削掉整条右臂。
　　“你干什么？！”
　　“不知道，身体突然不能动了。”虎煞天茫然盯着断裂的手臂思索这是不是报应，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立刻面目狰狞地嘶吼，“蓝魔蝎，给我滚出来！”
　　“啧啧啧，真不愧是虎煞天，只可惜这样聪明的脑袋不该存在于世界上。急速锋，为什么要收手呢，孤身斩杀猛兽族元帅这样的荣誉足够令你名垂千古了。”
　　蓝色蝎子从树林中钻出来，声音油腔滑调听起来格外刺耳，然而堂堂兽族战王的注意力全在他手里那条格外眼熟的腰带上。
　　“机战王令牌？！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当然是我申请来的。你平日盛气凌人处处与他作对，机战王怎么会放心呢？这不，我主动请缨随军督战，他可是高兴得很。”
　　“你放屁！”咬牙切齿，若非动弹不得，虎煞天恨不得立刻把这家伙的头拧下来，“利用急速锋除掉我，再以替我报仇的名义顺理成章接管黑狮虎部队，好狠毒的计划。”
　　蓝魔蝎嬉笑着抽出一把短剑，
　　“在军中散布谣言也好，利用你的逆反心理劝你不要决斗也罢，总归是让你们两个单独见面。虽说出了点意外，不过幸好我还模仿机车族的铸造工艺准备了这个，无论谁会以为你是死在急速锋手下。啊，说到你，”那边刚摆出起手式，他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不要轻举妄动，刀剑无眼，万一伤到我你准备怎么面对你们回不了家的机战王？”
　　“你！卑鄙无耻！”
　　“谢谢夸奖。喏，废话少说，再见了虎煞天。”
　　凶器直冲战王暴露出的脖子袭去，可就在即将接触的刹那，虎煞天身上突然浮现出一层紫色能量罩，反弹力度当场震飞短剑也震得他手臂发麻。蓝魔蝎揉着手腕迅速后退，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能源紫水晶？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当然是我给的。”少女闲庭若步般从树后环臂转出来，得意地扬起下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怎么样，这紫水晶防护罩结实吧？”
　　“哦，原来是曾经的机战王晶晶啊，在下有失远迎。”嘴上说着谦卑的话，那双红瞳却闪耀着异样的光芒，“既然你也来了，我可以操控狂裂猩杀掉你，等暴怒的战龙皇杀了狂裂猩，我再以伤害同族为由请机战王处死他，这局游戏会更加精彩。”
　　晶晶微笑着摇头。
　　“小时候我虽然气你抢了雷霆殿的令牌，但至少认为你是个‘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枭雄，还能高看你一眼。”
　　“现在呢？”
　　“无趣又愚蠢的疯子，做着统一世界的美梦，却从未考虑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你怎么会理解我的追求。”
　　“哦？是什么上档次的东西，说来听听？”
　　“……”蓝魔蝎镇定自若的表情逐渐崩坏，他啧了一声，抬起手遥遥对准那个脆弱的人类之躯，“你果然还是消失比较好。幽冥音——”
　　“蓝魔蝎你敢？！”
　　“住手！”
　　“闪电旋风劈。”
　　龙卷风从天而降，藏于其中的双剑势如破竹锐不可当，蓝魔蝎仓促下收功闪避，且听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呐喊：
　　“急速锋，抓住他！”
　　这样下命令的语气和声音太熟悉，身体快于思维做出反应，等回过神时他已经用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术把目标扣押在地。少年边跑边嘀咕“真不愧是警车”之类的话，急速锋分出部分心神注意掌下的动静，视线却滞留在万万不该出现的人身上。
　　“洛洛？你回来了？”
　　“嗯，等会儿再叙旧，先把麻烦处理完。逆风旋，你和急速锋一起控制蓝魔蝎，务必要稳。”
　　终于从强控中脱身的虎煞天第一时间捡起断臂向少女走去，后者刚拾起那条包含机战王权限的腰带，眼睛却凝视着机车族那边的动静。注意到他靠近，晶晶扭头瞥了眼短臂，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心疼和愤怒？他暗自揣测。
　　“等会儿记得跟我去找洛洛要红玛瑙。”
　　“您现在似乎与他关系很好？能源紫水晶被机车族完全占据，那枚是他给您的？”
　　“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我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少女仰视着他无比认真，“你觉得呢？”
　　“如您所愿，这也是整个猛兽族的期望。”
　　“晶晶，过来吧。”
　　深蓝色兽族被一左一右拉开肩膀摁紧跪倒在地，急速锋犹嫌不过瘾，一只脚忿忿踩上那条不安分的蝎尾。王嘉洛不知何时捡起了震飞的短剑，毕竟出自机兽世界，武器与他体型相比足以称得上庞大，双手挥舞才能勉强驾驭。他尝试着举起来比划几下，随即将其支在地上，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我动手了。”
　　“嗯。”
　　“等等洛洛，”逆风旋见走向不对赶忙插嘴，“你要干什么？千万别冲动啊，蓝魔蝎虽然可恶但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万一让他影响你回家……”
　　“他多活一日，这个世界就不可能真正安宁。”少年摩挲着剑柄咧嘴笑笑，张狂又豁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屡屡触碰他底线的家伙，“蓝魔蝎，你说你想做一统天下的王，可是你从不明白王究竟是什么。我虽早已不是机战王、但永远是他们的伙伴和领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危难，所以……”
　　“赶紧老老实实去死——！”
　　嗡——
　　利刃穿透机械的同时，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8.
　　漆黑一片，上下左右前后尽是虚无，像泡在水里又像飘在空中。16岁的少年胡乱挥手，确认自己摸不到任何东西后无法抑制地慌乱起来。
　　“有人吗？”
　　前方忽然出现一抹亮光，同样漂浮着缓缓地向他靠近直至一米外停下，他这才看清是什么东西——游戏公司颁发的那块机战王令牌。可这令牌又与他见过的所有类型都不相符，莹白亮泽异常耀眼却远比人造光源温和，就好像初春那道消融冰雪挥洒生机的明媚日光，拥有唤醒整片大地的力量。
　　“这是什么？”
　　他本是喃喃自语，不料当真得到了回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回响。
　　“是管理员持有的钥匙。”
　　“你是谁？这里是哪？”
　　“你可以将我理解为机兽世界诞生的意志，或者人类常说的‘神’，我们正在你的意识空间里对话。很抱歉只能以这种方式见面，我刚诞生不久，力量不足以维持幻境。”
　　“呃，‘钥匙’和管理员又是什么？”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他竟然听出了些许无奈。
　　“机兽世界原本纯属人类创造的虚拟数据，机缘巧合下受高维空间影响变成了真实存在的地方。但升维存在隐患，代码的本质使人可以轻而易举通过数据直接操控整个世界，相当于囚禁后沦为供人取乐的奴仆。我试图寻找能够帮助我解脱的存在，然而这么多年来只有你和晶晶愿意把游戏看作人生，而不是把人生视为游戏。”
　　“停！”王嘉洛立刻制止他，“我没有长期留在机兽世界的想法，我……还有自己的生活。”
　　“你已经从心底把这个世界当成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的要求不高，作为管理员这点已经足够了。钥匙等于权限，你可以随意出入机兽世界，也可以带他们跨入你的生活。”
　　“祝你好运。以及，谢谢。”
　　随着声音落下，令牌精确飘进他掌心化为点点星光，倏地消失不见。

　　“嘶……”
　　王嘉洛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仍是漆黑，吓得他像安了弹簧似的直挺挺坐起来。浑身肌肉都在叫嚣酸痛，双手灼烧一样火辣辣的疼，就在他努力思考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梦没醒，右边适时传来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哟，终于醒了。”
　　“晶晶？这是在哪，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他几乎可以想笑少女疑惑的神情，而后对方啊了一声放松下来，“触电后遗症可能有暂时性失明，过段时间就能痊愈，医生确实交代过这点。”
　　“等等，触电？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印象？”
　　“物理怎么学的。杀蓝魔蝎而已，干脆捅穿了主电路板和最粗的几根线，那把剑也是金属制品，你不触电谁触电？”
　　“……”
　　“好好养着吧，我回家写作业了，已经联系过你父母，他们晚上下班后过来。”
　　好气，这就是亲儿子哦。
　　嗯，不对啊。
　　“等一下，我现在可是病患，你走了谁照顾我？虽然是我动的手但这事是咱俩商量好的，相当于我替你背了黑锅啊，你有救助义务。”
　　“火雷霆去给你买饭了很快就回来。”
　　“哦……啊？你说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你心心念念嚎本命还买了一柜子手办的红色跑车，听他说机车族其他家伙也准备过来，只不过需要先回各自城池安顿事务。管理员的事，那个什么世界意识没告诉你吗？”
　　“……说了。”
　　“那你惊讶什么。”晶晶一副“你这个呆瓜又在犯什么傻”的理直气壮口吻，“我走咯，战龙皇还在等我回去吃饭。”
　　“再见——”
　　嘭！毫不留念的关门声。
　　淦，塑料兄弟情莫过于此。少年摸着自己睡乱的头发幽幽叹气，本着不服输的一贯作风试图自己找水喝，可是在床头柜摸索一阵并没有找到能喝的东西。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他懒得回头，一边摸一边问：
　　“晶晶？忘拿什么东西了？”
　　“洛洛？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熟悉得令人落泪，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王嘉洛僵硬地直起腰转身让自己面朝声音来源，空洞无神的眼睛眨了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嗨，火雷霆。欢迎来到人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