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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紊乱的记忆 ...

  •   我从小记忆就很好,我至今记得那个山里冰冷的房间,薄薄的带着酸臭的被褥,还有阁楼里老鼠吱吱的叫声。我讨厌老鼠,讨厌黑暗,讨厌冬天。
      墙上黄色的拼音纸粘满了黏腻的油脂和灰尘,我才三四岁,我的世界只有abcd和透过锁起来的门缝看到的一片院子。
      或许我是可能被爱的,被牵着抱着,爬过了山来到了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发着各种香味的街道。我紧紧的抓着那只满是老茧的手。
      我记得那双在阳光下发亮的水晶鞋,或许它不是水晶的,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我很确定它在发光,闪亮的光,被奶奶买了下来。
      递到了姐姐手里。
      很快,那双鞋变成我的了,它不在发光,甚至上面的颜色变成了和墙上拼音纸一样的颜色,可是我还是很喜欢。
      院子外有一颗橘子树,橘子很酸很酸,但是我平常也吃不到,只有两个哥哥放假回家了我才被允许吃上一个。因为这是哥哥家,不是我家。这是姐姐说的。
      我的名字叫兴来,我很早就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名字的解释。
      “你是别人家送来的,你是新来的,所以你叫王兴来。”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经历,我记得我爬过山去上过学,一笔一画的画出了自己的名字。不是新来,是兴来。
      学校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学校,小到只有三个年级。门口的小卖铺五分钱可以买一根辣条,火红的颜色,我只能舔上一口。姐姐上学,我也上学,但是我记不清了自己读的什么书,记忆里只有走过的山路,路过的坟堆,和身上背着的背篓。
      山下有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傻子,叫黄牛,黄牛和我一样天天被打,只不过我是在家里被小枝条抽,他是哭着跑着被他爸爸用大竹竿打。
      黄牛被打的好惨,他做的事我忘记了,只记得他被一路打哭着回家,头打破了,留着血,混着脸上的鼻涕眼泪,越看越像个傻子。
      但是黄牛也挺好的,他会偷偷跟着我们去学校,递给我一个脏兮兮的小橘子,他好像似乎是我第一个朋友。
      但是我挺怕他的,因为姐姐说黄牛会杀人,我不明白,一个鼻涕都擦不干净的人怎么会杀人呢?虽然我也留鼻涕,我也擦不干净,但是我还是小孩,他比我大好多,他只是有点傻,不是坏人。姐姐不让我和他玩,让我背拼音,这是爸妈出门前交给我的任务。
      我依然是被锁在房里的小孩。
      家上面还有一户人家,是一个有葡萄藤架子的老奶奶,她家有好多的碟片,我的文学也许就是从这里启蒙的。
      刘三姐、恶毒婆婆蛇儿媳……那些粗制滥造的碟片,是我那个时候唯一的消遣。恶俗的故事情节,不堪入耳的歌词,我一度以为山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人们吵架要唱歌,开心要唱歌,生气难过也要唱歌,好人一定会经历种种磨难才能让坏人在最后得到报应,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一种文学表演形式。叫做山歌,叫做先抑后扬。

      其实美好的事情也是很多的,小孩哪有那么多的想法和悲伤,长满了虱子也能和一大群哥哥姐姐去山上捡板栗,采松果。
      边拔萝卜边偷偷擦干净啃上几口,又辣嘴又好吃。
      满田地的小番茄,背了一整个背篓,很重很重,但是很好吃很好吃。只是只能吃一半,剩下一半是喂给家里养的猪的。
      还有记不清味道的米汤,眼巴巴的等在灶台边,就等煮饭的时候提前盛出的米汤,还有灶台里被埋熟的地瓜。
      只不过一切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灰暗的,透着酸臭味的。
      再后面的记忆是一颗红红的苹果开启的,一个女人给了我一个苹果,问我爸妈家怎么走,我给她带了路,再后来,她搂着我哭,说我是她的女儿,她来接我了。
      其实我不难过,也不开心,我只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还要我。
      明明我那么笨,永远背不出那36个拼音,身上永远脏兮兮的爬满了跳蚤虱子,头发打结推成了一大团油腻的稻草。
      但是她会抱着我睡觉。
      很暖和,很暖和,那床被子不臭了,不冰凉了,老鼠的吱吱叫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个哥哥房间有一个很热的炉子,姐姐和奶奶一起睡在哥哥房间后面,我也有一个妈妈抱着我睡了。
      第二天她又给了我一个苹果,抱着我坐上了一个摩托车,坐了很久很久,又变成了一个大巴车,然后来到了一个蓝色的房子里,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我不记得了。
      蓝色的房子里有一张米白色的床,还有一个可以自己出水的管子。妈妈说这是自来水管,原来这就是哥哥口中的城里。
      城里的小孩不用上山捡柴火,也不用挑水。可以天天在房间里洗澡,还要刷牙,上厕所也不用去猪圈里蹲着上了。
      再后面的记忆变成了一辆出租车,我吃着不知道第几个苹果,浑浑噩噩的来到了一个学校,车门开了,妈妈把我抱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老人,她看着我,我很害怕,不记得她说了啥,只知道我吐的天昏地暗,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妈妈说,这是爸爸家。
      我晕车了,并且长大后依然没有改变。
      我记得一个阳光的午后,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剃光了我的头发,给我一只一只捉虱子;我记得黑夜里一个老人牵着我的手打着手电带我走下坡去上厕所;我还记得那个奶奶偷偷的掐我手臂,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
      我还见到了我的弟弟,应该就是我的弟弟。
      在一个铺满地垫的房间,软软的,我必须光脚才能进去,而且不能长时间呆着,因为我身上的虱子很多,弟弟很小。
      所以晚上妈妈帮我在外面的沙发上铺了被子,还放了两把凳子防止我摔下去。
      似乎那里是舅舅家,还有一个比我小的男孩。我都还记得我和他抢着一个痰盂上厕所,谁也不服谁。
      舅舅给的雪糕很好吃,是舅妈卖的,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雪糕了,因为那个卖雪糕的舅妈和舅舅分开了。
      记忆是错乱的,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被接走的,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个姐姐家,只不过家不再是山沟沟里灰扑扑的老房子,而是一个狭窄阴暗的出租房。
      那里是一个叫长安的小镇。
      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几把椅子。我和姐姐还有那个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也许是苹果之前的记忆,也许又不是。我周转的地方太多,年龄又小,记得也只是零零碎碎没有逻辑的。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每天上学,路口买的热腾腾的大包子,还有夏天在一条白色路上奔跑的身影。
      学校里教的什么我没有映像了,但是我不堪启齿的回忆就是我尿裤子被老师脱了下来,罚站在教室的最后面。
      我应该是哭了,毕竟长大后的我那么的恨老师。我对老师的恐惧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即使这个学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校,谢谢老师也只是名义上的老师。这只是那个时代独特的产物——外地农名工子弟学校。
      我还记得一个朋友,算是我的堂姐,记忆里她很讨人厌,因为很有心机,永远能哄出我们的零食给她吃,但是我也很害怕她妈妈。因为她妈妈的肚子永远是鼓着的。
      堂姐有好几个妹妹,记不得多少个了,但是她家永远有小孩子的哭闹声,还有一盆一盆的尿布,她妈妈的肚子一只高高的涨着,很高很大,撑的叫人害怕。里面仿佛有什么怪物马上就要破腹而出。
      堂姐和姐姐说,因为他们家还没有一个男孩。
      我长大后,到我读初中了,堂姐家终于有了一个男孩。但是小时候我见到的那几个嗷嗷大哭的婴儿和小孩似乎是我的幻觉,因为堂姐只有两个妹妹。
      我很害怕火车站,因为大人嘴里的人贩子,因为被陌生人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因为每一次的火车站我都要面临分离——从一个人手里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我记得我被打人摁下身子,弯着腿过了检票机。
      记得车厢内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的恶臭
      记得我兴致勃勃的穿鞋垫脚量身高,身边的大人一边递过去一张钱,一边狠狠的打了我背。
      那时我不明白周围人的笑声,和为什么被打。
      现在终于懂了,是我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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