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Chapter 24 ...
-
穆恬双手硬支撑着坐了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尽,似乎因为被摔得有些晕眩,他的眼神惶惑而茫然。他眼睛转过来,看了看我,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摩擦在后脑上,然后亮在眼前。
红色的,大片大片的红色,染红了他的手掌,还顺着他的手掌一点一点往下淌着。
我惊呆了,本来还坐在地上,立时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到他面前,颤颤地伸手,想按在他后脑,看看那里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似乎被我的动作所惊醒,眼睛闪过一丝厌恶,一巴掌挥开我的手。
“穆恬,”我慌张着,带着悔意,“恬,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快给我看看。”
他看了看我,厌恶之色微微退去了些,我惶惑着伸手,他没有再阻止。
我的手掌盖在他的后脑上,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蹭到手掌心上来。
“恬儿,穆恬,你流血了,流血了……”我仓惶地把手继续按在他后脑上,试图将他后脑上的血止住,“怎么办,怎么止血?你不会死的吧?”我觉得手指微微有些哆嗦,“你快告诉我,你不会死的,是不是?”
我急得团团转,“怎么止血,药呢?药,药在哪里?”我晃着身体站起来,脚下的碎片扎进脚板,我却不觉得疼,只是走到抽屉旁边,一个一个翻过去,“药在哪里?”我口中叨念着,抽屉里的东西被我翻得哗啦哗啦直响。
但是药就是没有,任我急得乱作一团,也找不到。“为什么没有?这里,这里,这里也没有,都没有。”我把抽屉合上,忽然一拍脑袋,“我真是笨,打120,打120你就没事了。”我慌张地要去找电话。
穆恬幽幽的声音从我背后不远处传来,“原来你真的不想我死。”
我找到我的手机,按下120,一边说,“废话,你是我的爱人,我为什么要想让你死?”手机里传来“嘟嘟”声,穆恬的声音悠悠传来,“打120?你不怕被人发现这屋子里的血迹、凶器,还有你这个还能动的尸体,你就继续打。”
我顿了顿,头脑这才有些清醒过来。
“找药止血吧,药在哪里,你不问我问谁,”穆恬的声音微微有些柔和,“我是这里的管家,没人比我更了解。”
我猛一抬头,看向仍然坐在那里的他,“在哪,快说。”
“那边,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的就是。”
我抽出药箱,走到穆恬旁边,我取出药箱里的东西,要给他止血。
临到此时,我才发现,赵明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药?没做过!止血?没做过!扎绷带?没做过!
若不是穆恬一步一步告诉我,我根本就不明白怎么做。
手颤颤地把绷带帮他扎好,他对着镜子,微微咧了咧嘴,然后哼了一声,“这个蝴蝶结,真他妈丑。”
我无奈地接受评价。
然后接着帮他把脸颊上的药也擦上。
他之前一边脸中了我两巴掌,另一边脸中我了一拳,相比之下,两边都微微鼓了起来,显得非常红晕。
“动手这么狠,非得让我见血,你才会清醒清醒。”他看了看镜子里,额头上缠了好几圈绷带,上面扎了朵蝴蝶结的他,“简直快破相了,你喜欢这张脸还这么用力毁,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受伤处,他幽深的目光,距离我如此近。我叹息着说,“大部分都很真,小部分很假。”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喜欢你都是真的,喜欢你的脸是假的。”
他立刻愤怒了,“怎么着,你不喜欢我的脸?”
我深深地看了看他的脸,从饱满的额头,到深邃的眼睛,坚挺的鼻子,到温润的嘴唇。唇柔软得,我只想上前去狠狠地吻。
然后我很正经地说,“不喜欢。”
更大的怒火窜到他眼睛里,“赵明泽,你敢不喜欢?你凭什么不喜欢?”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怒指我,“你以为我喜欢你,靠,你这张破相的脸,更没人喜欢!”
他愤怒得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腿伤的事实,我赶紧扶住他,让他坐到床上去。他仍然怒气腾腾,“还有你那个破脾气,还有我这条腿,你看不过眼就弄断他,赵明泽,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他气得脸颊晕红,胸膛不停得起伏着。
我连忙给他顺气,顺便摸摸别的地方,吃吃豆腐。
他更气了,怒视我一眼,然后以更颤的动作单足站起来,要一点一点向前蹦着走。
我连忙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推开我,差点自己也摔个趔趄,“赵明泽,你挑逗我,我不想找你解决,不想见你,你滚吧,”他顿了顿,皱眉道,“不,我错了,这是你的房子,不是你滚,是我滚。”他微微斜眼,睨了我一眼,眼珠上下打量了一下,冷笑道:“连衣服也不穿,不知羞耻,你赵明泽没脸,我穆恬可还要脸。”
他趔趄着向前走,捡起衣服就开始穿,即使穿裤子的时候,正好碰到断腿上,疼得呲牙咧嘴,仍然忍耐着一声不哼,借着旁边的东西一点一点站起来,用可笑的动作向前一步一步挪,断了的腿用拖的,他的步伐缓慢却又坚定不移。
“你腿脚不好,再这么走路,只怕更不容易愈合。”我忙捉住他的胳膊,他用力地甩掉,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低下身,微微蹲坐,对着桌子腿用力的一掰。
“咔嚓”一声,长长的桌子腿被掰断了一半,他站起来,用那掰断了一半的桌子腿支撑身体,作为拐棍,拖着伤腿向大门走去。
我赶紧胡乱地把衣服穿上,拉住他,“穆恬,你先不要走,至少把腿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走。”
他没有理会,仍然执意向前。
我慌张地追过去,“穆恬,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重归于好,我不吃你豆腐,你吃我豆腐怎么样?”
穆恬缓缓回过头,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接着又道:“你受这么重的伤,又没什么朋友,我……我可以照顾你。”
“朋友?”他冷笑,“我为什么没有朋友,不就是因为你,你从来不给我机会交朋友,还有,这身伤是谁造成的?”他一摆手,换成两手支撑着拐杖,“我今天还非要出这个大门不可了!”
说着,他愤愤地向前大步走,即使伤到腿,也顾不得了。
他只想摆脱我。
“穆恬,你真的要养好伤,别着急出门。”
“穆恬,你的腿伤太重了,你再这样继续做,万一腿骨接不好怎么办?”
“穆恬,你敢以这么重的伤走出去,只怕要给赵家招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赵明泽在虐待你!”
穆恬听到这句,脚步顿了一顿, “赵明泽,你不是说你已经死了,不怕犯罪了么?你还怕被人说虐待?”
他低声轻笑,“你还是醒醒吧。”说着,他不再避讳伤腿,大踏步地向大门走去。
我想拉住他,但他的力气忽然间变得比我还大,我怎么拉也拉不住他。
他并不理会我,直至走到大门前,他一手放开拐杖,然后打开门,向外迈了出去。
我正要赶紧跟上,伸出手,去拉他的胳膊,忽然觉得手肘一麻,一痛。就在一瞬间,这股痛觉又蔓延到前臂,后臂,几乎整个胳膊都痛得动弹不得。
我低下头,缓缓抬起手臂。在阳光之下,手臂被照得有些发白。手肘处,有烟“刺刺”冒了出来,就像是什么东西点着了,烧焦了一样。
然后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我再试着抬起,它一点知觉也没有。
以往即使我不能动,全身上下也会有感觉,但是这一次,我试图触摸一下胳膊的肌肉。
我想,神经坏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臂膀长在我的身体上,我却完全不知道,它活动是什么样的,痛,又是什么样的。
我不畏惧此事,只是唯有一件。
就是前方那个,根本没有发现我异状,毅然决然要离开我的那个人。
“穆恬……”我轻声低唤,在心里。
我留不住他了……吗?
穆恬几乎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感兴趣的东西。我爸老说我不成材,一个原因,就是我对什么东西都不觉得感兴趣,什么东西都没有让我产生兴奋这样一种感觉。
我曾试过一切手段能够让自己兴奋,曾经我以为是□□,但吃过两三片之后看着那群疯癫得毫无形象的男男女女,我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再无兴奋之感。
直到我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后,我才觉得那种寂寞之感终于消失殆尽。
我永远不会放弃,即便我死。
我猛地将门拉大,整个身体沐浴在阳光之下。
太阳很小,又很大,它很小,因为它距离我们太远,我们觉得它太小,但既然它能将黑暗驱散,将光明带到人间,那么它则还是很大很亮的。不过它也太大太亮了,站在我的头顶上,让人一阵一阵的晕眩,我甚至能感受到神经绷断了一般。
曾经温暖的,让人全身暖洋洋的阳光,此刻却像是刀,一刀一刀地将我的血肉往下割,我的全身像凌迟一样剧痛,但是我并不在乎,不介意,也许我在它面前,是恶灵,是违反世间纪律的物种。我只能一步一步,坚定又扎实地迈下去,不愿回头。
“穆恬……”我的声音喑哑得吓人,仿佛声带被刀割了一半,好似我是走在大沙漠里出不去,即将□□旱缺水而死的行路人。但我既然仍然能够发声,我便即将感谢那璀璨的阳光还能给我留有余地,让我能够呼唤我的心中所爱。
“穆恬……”我声音大了一些,我再试了一次,“穆恬。”这回他肯定能听得到了。我又大声说了一句,“穆恬!”
这一声叫嚷,却把我吓到了,声音太过撕裂,太过绝望,就像一个人即将面临人生最大的失意,失败,痛苦,死亡,厄运,被掐住咽喉了一样,尖叫着破碎成碎片残丝。
这一声,我愕然了,同样的还有穆恬。
他猛然回头,一脸愕然地惊呆了似的,他大吼,“赵明泽,你他妈真是个疯子!”他大踏步回头,抓住我的胳膊,一步一步把我拖了回来,打开大门,开了,把我拎进来,然后“砰”地把门关上。
他这样一个断腿的人,力气比我还要大,这个瞬间,我在他面前就像是小鸡,他把我拖回来,我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你真是个疯子,赵明泽,我告诉你醒醒,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他晃晃我的身体,试图摇醒我。“你他妈耳朵聋了?就算你眼睛瞎了,脑袋不好使,嘴巴说不出话,你总不能连人的话都听不懂吧?”
他终于回来了,就算他只是因为心软,只是因为我这个疯子做的事太出格,太不留人余地,但我不后悔,我不愿失去他,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我就要发疯。
“我告诉你死了,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他怒吼着摇晃着我的身体,“你既然死了,就别随随便便在阳光下面晃,你看看你,”他抓住我的手臂,那上面坑坑洼洼的,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伤痕,有些地方黑乎乎的,就像烤糊了一样,“你的脸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还把你的身体也弄得更加不堪!”
他终于忍耐不住咆哮,“赵明泽,我已经够讨厌你了,我不想更讨厌你!”
“我居然说你不是笨蛋?我真是错了,大错特错,你他妈居然不是笨蛋?你要不是,这世界上都没有笨蛋了!”
我想说话,但是张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喉咙处太痛,让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慢慢地把手臂用袖子遮上,然后再慢慢地抓住他的臂膀,往日里这么轻易的几个动作,此刻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微微低下头,侧耳去听我说什么。
我说了很久,很久,但我想,他耳朵里只能听到两个字。
“别走……”
那是一个,如今天一样光明,阳光洒满大地,黄金万丈的早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光明的早晨,每一次见到他,天空从没有黑暗。
即使当时,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邪恶的黑暗的起点。
他被我那薄情寡义的父亲带到我的面前。
我一直很好奇,穆恬的父亲是我爸的司机,出了车祸,我爸活着,他爸却死了,也许他的爸爸确实很英勇很忠义。
也许很愚忠。我爸说,他之所以活着,正是因为他爸帮我爸挡了碎裂成一片一片的挡风玻璃。
我可以理解他爸爸的忠义,但是我不能理解我爸爸居然会感恩。每次一提穆恬他爸,他就一脸感念,叼着一根烟,怅惘似地说:“我一生都谢谢他。”
我觉得很神奇。被商界认为,除了冷血和钱,不再有其他的赵氏掌门人,居然会感谢一个司机?
我没有见过穆恬的母亲,他的母亲在很早以前就过世,据说是因为难产。
因为他父母都不在了,我爸爸为了报恩,把他寄放在我家。
其实我也想感恩的,这娃娃的爸爸救了我爸爸,我对他好点也是应该的。我想劝导自己,但我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原来我同样继承了父亲的冷血。
从这一点,我才可以肯定,原来我真是赵起的儿子,血浓于水,赵起确实是我爸。虽然我总想否认这一点,又总想巴不得承认这一点。
后来我发现,原来我那小气又冷血的爸爸真的很感谢他的“恩人”。
他从来不给我买玩具,从来不会慈爱地摸我的头,从来没有对我称赞过。但他把这些,都不吝惜地给了他恩人的儿子。
那一天,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笑得很温柔可爱,长得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被我爸送了一个洋娃娃。
我顿时笑得拍桌,“洋娃娃小男孩!哈哈哈……太可爱了,洋娃娃小男孩……”我几乎笑得手舞足蹈。
长得白皙可爱的穆恬,脸上慢慢的泛起红晕来,更像洋娃娃了。
也刺激得我更想笑。
估计是我爸发现自己确实做错了,他不知道孩子的喜好,送给男孩洋娃娃,确实不太好,因此他立刻给他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没过几个小时,一辆崭新的电动小跑车出现在穆恬的面前。
他欣喜地把电动跑车抱在怀里,示威似地睨了我一眼。
我顿时肺气炸了,我爸为了这么一个不像男孩的男孩送礼物,还不止一个,是两个!我当场给了他一拳,把他揍得满地找牙,漂亮的脸蛋脸上一大块乌青的黑。
然后我抱着我的小跑车,笑得肆意开怀。
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在屋里哭了一整天。
让人心烦的一整天。
烦得我再也没有揍过他。
但自那以后,他也没有再哭过。
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他的眼泪对我来说,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但是此时,他的眼泪,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脸颊流了下来,落到我的眼睛里,倒好像是我在哭。
我费尽力气,把手举高,摸到他的眼睛上,那上面挂了一水湾的清淡的液体。我缓缓地将那些液体拭去,然后轻声说:“恬,我的恬儿……”
自我死后,他仿佛要把他之前没有流泪的机会流尽似的。
他拉住我的手,握在手里,攥紧,“赵明泽,你个混蛋。”他一边流泪,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我微微弯起嘴角,“不,穆恬,我没有吃你豆腐的意思……你吃……吃我的……”
他瞪了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你个混蛋,赵明泽,你跟出来干什么,你他妈跟出来干什么!”他有些哽咽,声音在眼睛那些波涛汹涌的液体的引导下,破碎成一块一块。“你别以为你死了,就成超人了,顶着太阳出来,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彻底?”
“赵明泽,我恨你,我恨你!”他嘶吼着,语气中,却比我更加绝望。
“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我还这里……这个人世,干什么……”我艰难地说,“我绝不放你走……”
“赵明泽,你以为我要走?”他低下头,无奈地说,“你伤瘸了我,还弄伤我的脸,弄伤我的头,把我弄残成这样,我去就医,把我这些伤治好,怎么不可以?”
我一愣,虚弱地笑了笑,“可是,可是你治好之后,就肯定要走了……”
“可是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我……”
“你既然回来了,就再也别想走了……”
极度的渴切达到了目的,使我的心情放松起来。
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了我的神智。我努力抓住他的臂膀,任黑暗降临,将我淹没陷入。
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
为了你,我决不离开。
你也不许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