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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拜坟茕魂归故里 继皇位接续火种 ...

  •   那日围猎成功地铲除了风阁,原先那些极力反对姜晏清封王的朝臣也死伤大半,剩下的官员大多也都看出了皇帝意图,自是见风使舵、顺水推舟,明里暗里地站队允王。那西平王早早地修书一封,表明自己无心争夺皇位,只想稳稳当当地度过余生。东博王背后势力强大,自是不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人,可奈何这小皇子自己不想再争了,只天天哭天喊地地要拜卫昭晴为师,他的母妃和舅舅也是拿他没办法。
      半年之内,姜若怀很顺利地将重大事项与姜晏清交接完毕,先是立他为储君,经过平稳过渡后,他自己便退位为太上皇,扶持着姜晏清成功登上帝位。
      姜若怀退位后,没有继续把持朝政,而是选择离开洛都,去金平清修。
      他独自一人踏着遍地衰草,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那个梦里来过无数次的地方,眼前的坟茕无比简陋,但却有漫山遍野火红的杜鹃花,赤诚而热烈,一如他们的初遇。
      那年,他还是太子,作为嫡长子,他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他天资聪颖,从不逾矩,一直在父皇为他铺就的康庄大道上平稳前行,结婚、生子、立储,似乎他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平静无波。
      直到那年,南方越人叛乱,他带兵出征前去镇压。
      他始终坚持与将士同吃同住,深得民心。巡视军营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无名小卒很有特点,不是因为他有多勇猛善战,而是因为他从来不拔尖不垫底,明明那么高大俊朗的一个少年却总喜欢猫腰弓背,力求做队伍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人,参加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硬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被伤到,在保命逃跑这方面很有心得。
      姜若怀觉得他很奇怪,于是无事时就与他攀谈起来,起初这少年只是说着“保家卫国,平定叛乱”的套话,后来他再三保证不会怪罪他,这少年才渐渐敞开了心扉。
      原来,少年叫做卫长平,是家里独子,被从乡下抢抓了壮丁来,临出征前,他父母双目泪涟涟地叮咛道:“长平啊长平,爹娘只求你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
      后来,他逮住机会,偷偷摸摸地逃了回去,却发现父母都死于了一场土匪洗劫,老屋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田地更是荒废得长不出庄稼,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回部队最好混饭吃,于是便浑浑噩噩地又参了军,他冲锋陷阵时就往后缩,一开饭了就冲在最前面,他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好人难活,英雄多命短,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每天只是吃饱了再说。他变成这样,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军队内部十分黑暗,那些能被提拔为将军的人少数是靠真才实干,大部分都是各种攀关系讲交情,像他这种没背景的,提出再好的计划也不如放屁有味,为这些人战死沙场,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不值得。
      姜若怀听了,十分义愤填膺,将他自幼所学的那些诸子百家的大道理向卫长平讲了一通,并表示自己一定要整改军队内部的歪风邪气,他还说他觉得卫长平提的几个想法都非常好,他觉得他是个将才,只要他肯好好表现,他一定会大力提拔他的,毕竟好男儿自当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可卫长平始终拿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姜若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是在对牛弹琴。
      卫长平并没有改变,姜若怀也无心再去管他,因为此刻南华与越人的交战进入到了僵持阶段,大兵远征,水土不服,再加上南越山林中多瘴气,时间拖得越久,就对南华越不利。他本想尽快发动总攻,水陆并进,可军中却被二皇子安插进了探子,他们将计划泄露给了越人,又在背后反戈一击。
      那是姜若怀第一次遭受这么惨重的失败,他本人也身受重伤,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时,卫长平已把他带到了一片安全的树林,围了一个火炉,烤着菌子,给他喂着刚打来的潭里的清水。姜若怀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卫长平是怎么背着他一个重伤号,冲出敌人的层层包围封锁的。那是他第一次内心产生动摇,或许卫长平是对的,这世间不值得,亲兄弟为了权力可以串通外国,将数万无辜士卒送上死路。
      他的伤口因为没有草药,已经有些溃烂发炎,若不能得到及时医治,只怕不死也是个残废了。就在这时,山林中突然转出一个女子,她不似那些披发文身的越人,而是有着江南小女子独有的温婉唯美,一袭紫衣,典雅中不失俏皮灵动,有着银铃一般清脆的嗓音,遇到两个陌生男子丝毫不惧怕慌张,而是略带邪气地笑着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长平是个撒谎从来不打草稿的,他只说姜若怀是个边路的小将军,自己是其护卫,因战败逃到此处。那姑娘也似乎也不在意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只自我介绍道她叫崔雨眠,住在金平,因需寻几味奇异草药,这才翻山越岭来到南越。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避讳地拿眼打量着姜若怀,思考了片刻后,说他这伤耽误不得,自己或许可以想办法为其医治。言罢,便掏出一个小药瓶,喂了姜若怀两粒药。姜若怀是有一些医药知识的,但她的药他从未见过,却有奇效,暂时抑制住了伤势的发展。他趁她低头时,瞄了一眼她背上背的竹箧,发现她是背了一箩筐的剧毒草药。
      但姜若怀没有声张,他其实对这女子的身份已猜测得七七八八了。崔雨眠说她可以带他们会金平慢慢疗养,卫长平则表示她若能治好自家将军,日后必有重谢。实际上,他们迫切地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北上回洛都。
      一路上,崔雨眠带他们走的都是无人知晓的林中密道,路程短而隐蔽。水路驿站都没有走官道,她似乎有一个自己的组织,亮了令牌,就有人接应放行,只不过那些人都是女子。姜若怀和卫长平其实早就确定了她的风阁身份了,可崔雨眠毫不在意,她像是料定了他们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无人时,姜若怀也和卫长平商量过对策,可卫长平这个不着调的竟说崔雨眠多半是看上姜若怀了,劝他为了之后的大计暂时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假意从了崔雨眠,反正他也不吃亏,等她放松了警惕,他们再从金平逃回洛都。气得姜若怀若不是有伤在身,说什么也要掐死卫长平。他可是正人君子,始终律己慎独,自然是宁死也不能和风阁的妖女有染!
      三人兜兜转转地到了金平之后,崔雨眠便各种寻借口将卫长平支开,而卫长平也巴不得地躲开。于是,不管姜若怀愿意不愿意,他那段时间基本上一直是与崔雨眠独处的。
      这崔雨眠的名字是后起的,她最初叫什么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的爷爷是个小县城里的老秀才,父亲在衙门当差,专门负责押送流放犯人,天天不着家,她是由母亲崔春堂一手带大的。
      母亲和爷爷的关系一直很不好,父亲又是个甩手掌柜,因而大多数苦只能由母亲一人受着。爷爷读了五十年的圣贤书,功名却止步于秀才,但他自诩为读书人,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自己什么农活、家务都不会干,脾气还特别大,别人干活他永远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一双眼睛冒着精光,恨不得化出几个分身跟在不同的人屁股后面看他们在干什么。
      母亲其实是个吃苦耐劳、勤快本分的,明明是为家里好,可爷爷总觉得她是想方设法地要害他。家里基本上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邻里来说和也总是不分青红皂白,让母亲多忍让,毕竟那是长辈。渐渐地,爷爷就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别人想纠正他,他就扯开了嗓子和人家喊。
      而且,爷爷是越老越财迷,一开始买菜是买一堆儿一块儿的,后来干脆连菜也不买了,家里吃喝拉撒等一系列日常用品都是母亲自掏腰包去置办,每月还要孝顺爷爷不少银子。爷爷除了每天给自己打三两劣质白酒,剩下的钱可以说是分毫不花,每天自斟自酌,把自己喝得醉醺醺、脸蛋红扑扑的,边喝还要边讲已经说过十万八千遍的他的人生经历,喝完酒就要撒酒疯,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饭桌的,母亲只能等给他收拾完了,才能休息。母亲说他是说大话、连小钱都不使唤,抠完屁股嗦手指头,伺候了他一辈子的奶奶,有点头疼脑热他全都舍不得花钱给她看病,就这样日积月累,小病拖成了大病,先是卧床不起,后来逐渐地疯疯傻傻了,他还说没事,请了大夫也治不好。
      他浑身上下都是酒精,家里的大事小情还都得听他的,只因为他岁数最大。在家本事大,出去就傻了眼,因为他的胆小怕事,家里错过了好几个发家致富的机会。崔春堂自打嫁进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守这吃人的愚孝?
      一根根稻草累积起来,终于压垮了礼教这座大山。一日,崔春堂特意买来了一瓶好酒和几道下酒菜,吃得爷爷满面流油,紧接着就昏昏欲睡了。崔春堂赶紧用绳子把他死死捆住,紧接着她掏出了一把菜刀,屋里传来了爷爷杀猪般的叫声。
      整个过程,崔雨眠都一动不动地在那看着,她没有喊没有叫,一滴眼泪都没掉。母亲本想把爷爷剁成肉馅,可没几下刀就砍豁了口儿。于是她就把尸体仍在屋里,携着崔雨眠连夜投奔了风阁,崔雨眠的名字也是加入风阁之后才起的。
      自那之后,她便看着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越来越血腥,越来越残忍,身上背负的人命越来越多,她在风阁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最终一步一步地当上了阁主。
      可阁主再也不是自己的母亲了。
      崔雨眠也无法再和儿时的玩伴见面,她每天只能接触到风阁中其他的鬼小孩。每次去街道集市,也一定是有任务。常人眼里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魔头,可若和其他风阁中人比起来,她绝对是一股清流。她从不滥杀,不纵欲荒淫,平常日子里温和亲切,似乎还有一点天生的正义感,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妖女,而是侠女。
      崔雨眠觉得柳春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喜欢自己的,她觉得柳春碧这个小孩真傻,给点好处就能永远围着自己转悠。
      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举手之劳,却能让别人感动一辈子。她也是多年后才想起来,自己曾经为一个其貌不扬长得跟条黄鼠狼似的人,赶走了追着他骂“丑八怪”的混混们。那人好像叫郑其凡,是个变戏法的,不得不说那人的技法是真好,永远看不出破绽,别人都是笑着骂着往他的铜碗里扔赏钱,而她却恭恭敬敬地弯腰往里面放了一锭银子。这些事要不是后来她又遇到了郑其凡,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她自幼穿梭于市井街巷,见过形形色色的贫富贵贱,可像姜若怀那样的人她却是第一次见。这人一看就来自大户人家,从来没缺衣少食过,身体底子极好。可他又不是富家纨绔,很有教养,哪怕身受重伤,落魄成这样,眼底也总是显示着坚毅和从容不迫。他生得很俊,脸上棱角分明,可总是没有什么感情,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他的腰杆永远挺得笔直,一生都站在光里,没有半点瑕疵,这样的人想必打心眼里是看不起自己的吧。
      这个想法一出来,风阁曾经对她的洗脑便统统涌现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她是不能见光的阴沟里的耗子,那人却是天之骄子、人间正道!她偏要做神明塑像上的泥点!
      这一路上,她使尽了手段勾引他,可他始终不为所动,那个叫做卫长平的护卫倒算还有几分眼力见识,不给她添堵。她不知道的是,卫长平明里是给他们创造空间,实际上是暗中联络太子部下,并纠集了金平当地的一伙儿贤人义士,谋划带着太子杀回洛都。
      卫长平也怕姜若怀真把崔雨眠惹毛了,就给了他一本诗集,让他没事就教她识字念诗,姜若怀翻开一看,里面的诗句全是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气得他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
      其实,崔雨眠算得上是姜若怀见过的众多女子中的一抹亮色,他所接触过的女子无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像崔雨眠这般野蛮刁钻的,还是属实不多。可她又和其他风阁女子不一样,她的本质是天真单纯的,甚至有点幼稚。他就像私塾里最乖最刻苦的学生偶然翻到了一本春宫,明知不能看,却总忍不住偷偷瞄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崔雨眠是什么感情,或许是有一点喜欢的吧,他只盼着卫长平能靠点谱,赶紧把他救回洛都。
      后来事情谋划得差不多了,崔雨眠却意外知道了他们的计划。那晚她一手拿刀,一手提着一瓶酒,让姜若怀选一个。姜若怀觉得自己是疯了,他鬼使神差地将那瓶下了□□的酒一饮而尽,和崔雨眠一夜风流。
      夜间,她趴在他的胸口,低声道:“我这下成了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帮姜若怀避过了风阁耳目,与卫长平他们汇合了。
      姜若怀想过带崔雨眠一起离开,可是他深知朝臣不会接受她的风阁身份的。他需要时间来做出改变,雨眠,等等,再等等,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崔雨眠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可没想到她竟怀上了他的骨肉,接下来便是自废武功、姐妹反目、叛出师门……
      那是一个刚刚下完雪的冬日,她的手筋脚筋皆断,身怀六甲,像条狗一样,在雪地里艰难地爬行,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吧,连同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当她冻昏后,被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捡回了家,那人相貌丑陋,可对她却毕恭毕敬,不敢逾越半点规矩,当他娓娓讲述完当年之事后,她才勉强记起了眼前这个叫郑其凡的戏法艺人。
      郑其凡始终任劳任怨地照顾他们母子,不求半点回报。
      崔雨眠无疑是感动的,可她的心真的已经腾不出半点地方给他了。
      她像寒风中的一盏孤灯,生命之火摇摇曳曳,随时都可能熄灭。
      她每天都回忆着过往,她想不明白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身侠气的飒爽女子,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呢?
      如果再来一次,她可能……依然不后悔爱过姜若怀。
      她只希望她的儿子快快长大,长成一个像他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崔雨眠的事情,姜若怀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
      他和卫长平回到洛都后,一直与各方势力斡旋,踏着无数尸体登上了皇位。
      卫长平自那之后改名卫定,不再畏惧退缩,而是真正成为了一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而姜若怀自己似乎被各种束缚越勒越紧,愈发放不开手脚了。
      探听到崔雨眠的死讯和儿子姜晏清后,他像一个失去知觉的麻木的人终于感到了一丝刺痛,必须做出改变了,可能他一人完不成,但没关系,还有姜晏清,或许他可以继承他的遗志。
      ……
      在万千思绪中,姜若怀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时候了,也该离开了。
      于是姜若怀当即便坐化在了崔雨眠的墓前。
      到来的德善和尚超度并安葬了他。自那之后,德善便离开了秋月寺,云游四海去了。
      姜晏清并没有按照德善嘱托的那样修缮秋月寺,他觉得还是不要破坏现有的安宁意境比较好。皇陵中只有姜若怀的一个衣冠冢,他本人和崔雨眠在金平城外合葬了。
      姜晏清知道,他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如何在不引起社会动荡的前提下逐渐地消除皇帝这个位置?如何改变惯有的愚忠愚孝、男尊女卑思想?如何最大程度地实现平等、推行有利于人民的法律?……
      还有,他想要提亲时卫定磨刀霍霍向自己的样子、和小檀一起掉钱眼里的卫无伤明里暗里暗示的份子钱,以及近在眼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骗到手的大美人……
      但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他未来还有千千万万的继承者,可能是他将来的孩子,也可能是任何一个有志之士。
      这人间清安,还须众人共同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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