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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筹码 ...

  •   我不断地剥落下来,从身体里长出来半枯的旁枝,在谎言和梦呓中不断繁殖膨胀。昏沉的视线,仓促的眼神,贪婪地略过我红色的息内,迷乱的意识会在夜晚探出,从缝隙和褶皱里摇曳生姿,从隐匿里生出锈斑和车前草。绿色薄荷被倾轧,骤然迸发出香味,恣意掩盖那条覆满青苔的路旁,泛着恶臭的枯沟,病痛使愤怒与颤抖早被褫夺,成了一条无聊又绝望的细小静脉。可如今,我好像又重新感知外界细微躁动,有人在唤我......

      盛夏的风总是格外稀奇。江承瑾被柳珂送到这个疗养院已经两年了,在这漫长的两年里,柳珂想尽办法让江承瑾醒过来,很显然,无甚效果。江承瑾依旧躺在那张雪白的病床上,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江队长,只是添了些病态的苍白。若不是他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许久,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男子可能会长睡不醒。

      柳珂不知道,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挂念着这位“睡美人”——闻淮。

      闻淮常在冬日难得的暖阳出现时站在江承瑾床边,也常常让人用轮椅推着江承瑾到处走。

      届时疗养院的人就会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推着轮椅,迎着冬日暖阳在院内散步。有大胆的人靠近过,那轮椅上的人极为好看,只是皮肤白的像纸,但五官尤为出众,倒也不觉得吓人。这样的场景旁人看起来很美好,但只有闻淮知道,这一切都只能维持到江承瑾醒来。

      闻淮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江承瑾醒来,他与他的红皇后之间就会少一些隔阂;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江承瑾永远昏迷,乖乖的躺在那里,毕竟只有沉睡或者死去的人才听话。他永远沉睡,闻淮就永远多一个将江时困在身边的筹码。闻淮只有在握着筹码的时候,才敢相信红皇后不会离开他,他才有机会刺破小江队的伪装,偶尔窥窃属于红皇后的灵魂。

      在那张床上,江承瑾躺着过了两载春秋,江时也终于得知他依旧活着,并顺着闻淮给的地址找到了她亲爱的哥哥。

      疗养院是分区管理,江承瑾所在的楼层全是昏迷的病人,没有人活动自然也没什么噪音,安静的病房落针可闻。马丁靴踏在干净的瓷砖上,声音未免有些突兀。江时踏进病房的那一刻,心脏狠狠颤动,病房里洁白刺眼,再加上窗外正值正午,烈阳当空,照在江承瑾身上仿佛为他镀了一层圣光。

      江时徐徐走到江承瑾床边,一步,两步,三步。江时在哥哥床边站定,仅仅三步,这个距离不似当年国境线内外那样不可跨越,也不似两年前隔着火海遥遥相望那样可望而不可及,却使江时花光了全身的力气。她在床边站定,仔细打量病床上唯一的血亲,炽热的视线仔细描摹江承瑾的轮廓,视线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床上男人的眉眼,鼻梁,嘴唇,脖颈,手指,骨节,最终停留在手腕腕骨处的一颗痣。

      这颗痣江时腕骨上也有一颗,一模一样,位置相同,分毫不差。不过江时的不是一颗天然的痣,是纹身。

      为什么要纹一颗痣呢?其实无非是儿时哥哥哄妹妹开心的一句玩笑话,可江时这样的人会当真。“哥哥,你手腕上是什么呀?”“一颗痣。”“什么是痣?哥哥画的吗?为什么雨濛没有?”江承瑾笑妹妹傻的可爱,可毕竟是两三岁的孩子,也只能哄着“这是哥哥生来就有的,等你长大了,哥哥带雨濛去纹一颗一模一样的好不好?到时候就算雨濛走丢了,哥哥也能凭着这颗痣带雨濛回家。”“好,哥哥说话算话!”“君子一言九鼎。”

      谁也没想到,当年哄小孩子玩的话被这个偏执的孩子当了真,一记就是十年。在江承瑾亲手将亲妹妹送进毒窝的前夕,江时跑去纹身店纹了这颗痣,甚至当时因为年纪小,纹身也只有一个点,纹身店老板都没收她的钱。但从此,江雨濛三个字被抹去,江时这个名字存在于档案,承载这个孩子的新生,只有腕骨上的纹身,能证明她还是那年盛夏夜冒雨跑进僻静的纹身店的小姑娘。

      如今,这颗痣依旧可以证明在床上拥有生命体征的是她仅剩的血亲。

      江时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江承瑾的手腕,摩挲着那颗痣,像是忘了床上的人是在昏迷,哑着嗓子轻声呢喃:“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幸好,还没死,还好,我没白等,幸好,我......还在等。”半晌回神,意识到这人在昏迷,大抵听不到,自嘲地笑笑,还是哑声轻轻叫了句“哥,我找到你了”。江时其实好久没叫过江承瑾“哥”了,可能是因为恨他当年亲手将自己推入地狱,具体原因可能更为复杂。今日因何出口,她也不知,仇恨没有放下,许是冰冷久了也会渴望温热。

      我在暗夜飘舞,成为敲击在屋檐的雨,云中呢喃的夙愿,月白柳映的桃花红。我深知我是泥潭拔不出脚的杂草,尼古丁和酒精共同桎梏我的灵魂,血腥是我的解药,我划破身体窥见破碎灵魂,却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我有一颗肆野的心,在琴弦上张狂飞舞,我同时又希望成为狂风骤雨独处一处潮湿的地方,这几年我常是抵雨的伞,但也会贪恋着温热的怀抱,即使清楚地明白那是妄念。

      确认过了江承瑾确实活着,江时就离开了,离开时的步子迈的似乎不如来时急切,不知是不舍还是心安。她没注意到,在她踏出病房的那一刻,床头的心电监测起伏骤然加急,直观得表现心跳如擂鼓,沉默又震耳欲聋。轻微颤动的眼睫与握紧的左手无一不在彰示着沉睡者即将苏醒。

      江时不会也没有机会再问出当年的质问,同样,江承瑾的解释与真相也将再也说不出口。

      我一直很想赤裸裸的告诉你我有多痛苦,太过苍白,所以我始终告诫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以至于时间久了,我也忘记我想要控诉什么了。

      江承瑾以为江时已经忘记了雨濛这个名字,可这样偏执的孩子怎么肯忘记,“雨濛”二字早就被嚼烂,吞咽,消化,代谢,循环,早已刻进血肉,融进骨血,她不能忘,不敢忘。哥哥说,忘记名字就回不了家了。所以她一直记得。

      江时是白昼,Q是黑夜,而江雨濛是昼夜交替时黎明前的一瞬间,短暂却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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