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赴》暮与星

21、表明

　　屋中雾气缭绕，苍梧把头靠在浴桶边上，轻闭着眼问：“循然，你是如何看待阿盈的？”
　　屏风后的循然沉默片刻后说：“是一只总让人生气的小狐狸。”
　　“她只是爱惹你生气。”苍梧唇边的笑带着苦涩，随后睁眼看向旁边的循然，“若我说我心悦她，你会成全我们吗？”
　　循然微愣，手握成拳头，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你应该和她说，而不是来问我。”
　　“我确实要和她说。”苍梧抬起手看着手上的伤疤，目光黯淡，“你是我的好兄弟，自是也要问你一句。”
　　“我没有理由反对。”循然犹豫了下，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况且她喜欢的人是你。”
　　“是吗？”苍梧听出他话语中的心思，便试探，“我以为阿盈这般好，你也会对她动心。”
　　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她是狐妖族人，你知道我因为修晏的关系对狐族心存芥蒂，我更不会与她在一处。”
　　苍梧与他相识多年，也深知他的脾性，说：“不会与她在一处，不代表未对她动心。”
　　许久，苍梧都没有听到从屏风那边传来回应，便自顾自地说起来：“自阿盈看穿我的心事起，她便落在我的心上。起初我不求她喜欢我，只求能常常见到她。”
　　“可凡人也好，妖魔也罢，只要有了心，就会生出欲念，我亦是如此。日子越长，就越奢望她能是我的。”
　　循然默默地听着，苍梧的话仿佛在说着他自己。
　　“可我如今这副模样，又怎能和她表明心意。”苍梧的语气很平静，眼中却都是悲苦。
　　“小狐狸不会因为这些而嫌弃你。”
　　苍梧深吸一口气来压抑心中的痛楚：“我就是知道她不会嫌弃才更难以面对她，浑身鲜血与伤口回来见她，不过是以为那可能会是最后一面。”
　　循然沉思，如若是他将死之际，他定不会去见她最后一面，惹她哭泣。
　　“还好你没死，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哄她。”
　　“所以无论受到多大的折磨，我也会努力活着站在她面前。”
　　这时，从青丘赶回来的星满冲了进来，顿时让两人乱了手脚。
　　循然把她拉到门外，而苍梧慌忙起身穿好衣服，生怕被她看见身上的伤疤。
　　“三殿下，你为何不让我进去，我要进去看苍梧。”
　　“他还在沐浴，你这时候进去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他沐浴完，我正好给他上药。”
　　“你把药膏给我，我帮他上药。”
　　“上药如此简单之事，我可以的。”
　　“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在两人争吵之际，苍梧已经整理好衣服走了出来。
　　“阿盈。”
　　“苍梧，你感觉如何？”星满连忙上前，看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也颇有精神。
　　“泡了几日药浴，我看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虽然苍梧嘴上这么说，但星满还是不放心，上手扒他的衣服，说：“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的伤疤。”
　　苍梧捉住她的手，温声道：“伤疤不碍事的。”
　　“可我寻到淡化伤疤的良方，正想着给你试试。”
　　“不急，我们晚些再试，我有话想和你说。”
　　星满歪头疑惑地看了眼循然，可他竟然移开眼不看她，这次回来他倒是不来质问她了。
　　“走吧。”苍梧牵起星满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郊外。
　　看着眼前的景色，星满和那日一样，闭上眼睛感受这份舒适。
　　“三殿下也带我来过这里。”她把手背在身后，与苍梧并肩而站，“只是今夜的星星甚是稀少。”
　　“再过两日便是十五，月明则星稀。”
　　“没有星星，赏月也不错。”她抬起手挡在眼前，明月透过指缝映入眼中。
　　苍梧盯着她看，目光是那般温柔。
　　“阿盈。”他轻声唤着她，“循然对于你来说重要吗？”
　　星满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些，但还是如实回答：“重要。”
　　“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啊？”她思考片刻，“和你一样重要。”
　　苍梧淡笑，又问：“如果要你在我和他之中做一个选择，你会嫁给谁？”
　　嫁？她没听错吧？
　　星满因惊讶而微微睁大双眼，她有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对于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不做选择，而且我为何要嫁给你们其中一个？”
　　这下换成苍梧困惑，难道是他会错了意？但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又好像真的是他误会了。
　　“我以为你是喜欢他的。”
　　“你说的可是三殿下？”
　　“是。”
　　星满的脑子变得一团乱，有点理不清头绪。
　　等等，苍梧不会是误会她喜欢循然，还觉得她要嫁给他吧？
　　“苍梧，我想你误会了。我是喜欢三殿下，可我也喜欢你，还有霓裳、小春和阿冷，我都喜欢。”
　　“都喜欢？”苍梧嘴角一抽，所以他真的是看错了？怎么会，他怎么会看错？
　　“对啊，我们不都是朋友吗？”星满不想他再误会，思虑过后决定说出来，“而且我家中已有未婚夫婿。”
　　轰隆一声，苍梧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苍梧？”星满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突然，循然火冒三丈地从远方走出来，抓着星满的手腕，怒道：“你说你有未婚夫婿？”
　　“我有未婚夫婿又如何？”星满挣脱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抗议，“你们为何这么大反应。”
　　谁知那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不同意，你必须把人带过来见我。”
　　这下可如何是好？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星满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们，又一步步往后退，再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后，转身撒腿就跑。
　　“小狐狸（阿盈）。”
　　可她还是被他们抓住。
　　事到如今，星满只好认输，垂下脑袋，丧气道：“我带他来见你们便是。”
　　于是，便有了四个人围坐在桌子前，表面平静，背后却早已火花四溅的场面。
　　“人我带来了，你们怎么不说话？”星满率先打破这份安静。
　　苍梧面露微笑，倒是循然看着眼前这个肥头大耳、嘴歪眼斜的男人，眼里充满怒火和杀气，恨不得立即把他大卸八块。
　　他们到底是哪里比不过这只的鸟妖？
　　循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家中有几口人，住在何处？”
　　书阳平静地回答：“就我一人，四处为家。”
　　额角的青筋暴起，循然深吸一口气，他忍，又问：“可有考虑在妖城置办一处宅子，总不能让小狐狸也跟着你四处流浪吧？”
　　书阳含情脉脉地看向星满，握住她的手，浅笑道：“阿盈愿意同我周游各地，这也是她向往的自由。”
　　这话一说完，要不是苍梧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循然不要冲动，想必他早就一拳挥在了书阳脸上。
　　苍梧开口审问：“你既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还同意阿盈和我们来往？”
　　“阿盈结交朋友我从不过问，那是她的自由，只要她开心我便心满意足。更何况是两位身份尊贵的殿下能和阿盈交好，日后也能给她提供帮助，或者旁人会看在两位殿下的份上，不敢动她半分。”
　　书阳的话让苍梧质疑不了半点。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还未等书阳回答，星满便抢着说：“我们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狠狠敲击在循然的心上。他以为她输给苍梧是因为相遇太晚，不曾想到，他们竟是自幼相识。
　　“你爹娘可知晓你们的事？”苍梧还不忘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循然。
　　“当然，我爹娘可喜欢他了。”
　　星满起身坐到书阳旁边，双手揽住他的胳膊说：“人你们也见了，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好？”
　　“不错。”
　　可循然不像苍梧那样会哄着她，而是紧绷着脸，直言：“样貌丑陋，无家无业，灵力不及你半点，也不知好在哪里。”
　　“三殿下你怎可以貌取人？”星满听了不高兴，反驳他，“无家，我们可以浪迹天涯，无业，那更是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
　　“天真。”循然冷哼一声，直接一招便把书阳打倒在地。
　　“三殿下，你太过分了。”星满朝他大吼，连忙上前扶起书阳后质问他，“为何平白无故动手打人？”
　　“他连我一招都接不住，日后如何保护得了你？”
　　“我何须他保护我。”面对循然的所作所言，星满勃然大怒，“三殿下，我好像做什么你都不高兴。从我想帮紫嫣姐姐到收留小春，再到我不过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你都不满意，都要生我的气，你要是这么不喜欢我，你离我远点不就好了。”
　　“是，我不喜欢你。”压在循然心中的怒火喷涌而出，“和你在一起就是我自讨苦吃。”
　　星满被他愤怒的语气吓到，眼眶湿润，模糊了视线。以前他也生过她的气，可是都不会像今日一般把话说得如此重。
　　为何她听到他说不喜欢她，她的心会觉得难受。
　　“循然，你冷静点。”苍梧怕他忍不住把人杀了，赶紧劝和，“阿盈，他就是在气头上，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循然冷漠地注视着她，语气冰冷道：“从今往后，你喜欢谁是你的事，和谁在一起也无所谓，我再也不会管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情。”
　　星满听到他这么说，也斩钉截铁道：“不用你管。”
　　“好。”说罢，循然生气又失望地离开了。
　　“阿盈，你也冷静一下，我去看看他。”苍梧无奈，这两人怎么每次都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吵架。
　　苍梧追了出去，而被打后一言不发的书阳倒是看得很清楚，他很清楚循然的心，也很清楚星满的感情。
　　书阳正想着安慰星满，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春和阿冷却走了出来。
　　“小姐。”
　　星满看到小春后连忙把眼泪擦掉，露出和平常一样的笑脸，问：“今日为何回来了？”
　　“阿冷说家中有好戏看，就去接我回来了。”
　　“好戏？”星满扬眉，“阿冷你可真是你家殿下的好手下。”
　　阿冷不敢吭声，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殿下竟然会大发雷霆，为了这只狐狸如此动怒。
　　“小姐，这就是未来姑爷？”小春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和循然公子说得一样。
　　“正是，你觉得如何？”
　　“只要是小姐喜欢的人，对小姐好，那他就是小春的姑爷。”虽然眼前的人确实不怎么样，但小春并不在意，她只在意她家小姐，小姐喜欢她就喜欢，小姐高兴她就高兴。
　　“还是我家小春好，不像某人，就知道生气动手。”
　　“循然公子也是在乎小姐，希望小姐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之人，小姐就别和公子怄气。”
　　“可他说不喜欢我。”想起这句话，星满总觉得胸口像是被压着什么东西，透不过气。
　　小春笑道：“小姐还看不出来啊，公子那是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她看循然说的都是心里话，不然苍梧都没有生气，他何须那般恼怒，还动手打书阳。
　　夜晚，河边，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带来凉意，却也吹凉了一个人的炽热的心。
　　“你明明很喜欢阿盈，为何还要说那些违心的话，伤人伤己？”
　　循然侧身倚靠在树上，眼眶微红，盯着水面的满月，沉声道：“你喜欢她，倒是一点都不反对她要嫁给不及你我之人。”
　　“循然，我的心和你一样痛。”苍梧的语气平淡到根本察觉不到他心中的痛楚，可他的眼里却染上落寞，“可即使我再心痛，我都不想让阿盈伤心。”
　　“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我知道他的外表和能力都不及你我，但你有没有想过，能被阿盈喜欢的人，定有我们不及之处，更何况是相遇的时间。”
　　是啊，他以为自己输给苍梧的是相遇的时间，最后他败给的也是时间，可她喜欢的那个人却不是苍梧，这样的结果更让他无法接受。
　　循然自嘲似的笑了下：“如今这样更好，我再也不用纠结她狐妖族的身份，能与她划清界限。”
　　苍梧很清楚循然说的都是些气话，因为太在乎，在乎到不惜说狠话来让自己死心。
　　“既然你这么想，我回去便把你的话原封不动说与阿盈听。”苍梧假装离开，但看到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凝望着水面，没有上前阻止。
　　苍梧决定先回去，让循然一个人静一下。他回到家中时，发现星满一直在等着。
　　“苍梧。”星满看到他回来连忙起身，视线又朝门口探了探，却没有再看到任何身影。
　　见她有些失落的模样，苍梧问道：“想见循然？”
　　星满垂头丧气说：“三殿下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回来？”
　　“阿盈，我希望你能理解他，他不是故意把话说得那般重，他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三殿下是为我好。”
　　因为书阳也和她说，他理解循然的行为，若换作是他，见她执意要嫁给一只癞蛤蟆，他会比循然做得更过分。
　　只是那时候她也在气头上，才没能理解循然的用意。
　　即使以后他们会分开，也不想不欢而散。
　　“苍梧，我要嫁给他，你为何不生气？明明你也和三殿下一样不喜欢他，觉得他保护不了我。”
　　苍梧忍耐着心中的痛，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因为那是你喜欢的人，而我们都清楚，你一旦做出决定，谁劝都无用。”
　　确实如此，即使书阳真的是丑陋至极，爹娘来劝也不管用，她也会选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苍梧，对不起。”
　　苍梧摇头说：“阿盈，能找到真心相待之人是幸事。”
　　“谢谢你。”
　　“我能抱抱你吗？”
　　还未等星满反应过来，苍梧便将她拥入怀中，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她看见自己泛红的双眸。
　　“苍梧？”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发抖，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没事，我只是想抱抱你。”他淡淡地说着，可手上的力度却加大，将她抱得更紧。
　　星满感觉到了，此时抱着自己的苍梧和那日一样，担心她，害怕她受到伤害。
　　可她并不知道，他的拥抱其实是一种告别。
　　“不用担心我。”星满回抱住他，想让他放心。
　　“阿盈。”苍梧收起情绪，放开她后注视她含笑的双眼，“你可否先闭上眼？”
　　星满微微歪头表示疑惑。
　　“等我让你睁眼你再睁开眼好吗？”
　　虽然她不知道苍梧要做些什么，但想让他放松下来，只好便乖乖闭上眼睛。
　　苍梧望向她的目光柔情似水，可在这片温柔下却是悲凉。
　　最终他又是孤独一人，不对，他本就是孤独之人，能与她相遇，已是他后半生最大的幸福。
　　他的手掌抚摸上她的脸，拇指停留在她的红唇上。片刻后，他低下头吻上她，虽然隔着手指，但足矣。
　　星满听到苍梧的声音后睁开眼，却已不见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