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异闻录》水马是一种路障

5、夜航船2

　　其余众水鬼见那小的被抱上船，似乎看到了希望，更加难以平息，越发汹涌地向上攀爬。小船摇摇晃晃，几个人扶着船舱勉强站稳，听周雨眠道：“先进去躲一躲。”

　　宋明蔚随她进了船舱坐下，谢浔在他们身后跟着，却不见进来。

　　外面无人应答。周雨眠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掀开船舱隔帘，却看见他安静地站在船头，低声念着什么。他手心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光，淌入冥海之中。

　　“谢掌柜？”

　　周雨眠复又走出去。

　　“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谢浔歪了歪头。

　　“我好像看到......”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对他连比带划，“然后水面有许多光点......很快又没有了......”

　　谢浔提了提手里的灯：“你看错了，大概是这灯的倒影。”他转过身，正对向船舱的方向，高大的身影正好挡住周雨眠的视线。

　　她只能向一侧微微弯腰查看，没有光点，也没有水鬼，好像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讶异地看了谢浔一眼：“你刚才念叨什么呢？”

　　谢浔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见他们要走，就说了句再见。”

　　周雨眠：“......”

　　听起来非常离谱，但发生在谢掌柜身上似乎不是很意外。

　　平静的水面反而让人不安心。周雨眠干脆从船舱里拿了一把旧木浆守在外面，要是再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应对。于是谢浔出来陪她，宋明蔚和怀英约定了过一会儿出来换他们。一行人昏昏沉沉不知又漂泊了多久，雾气越来越厚，贴在身上逐渐沉重。

　　周雨眠的鞋袜湿透了，身体忍不住打颤，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冷。

　　谢浔偏过头看了看她：“把桨给我。”

　　周雨眠：“啊？”

　　谢浔握住周雨眠拿着的旧桨手柄，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他声音也很轻：“松手啊。”

　　周雨眠迟疑地看了他半晌，将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目送着那个破桨从她手中转移到谢浔手里。谢浔将外袍和一层里衣脱了下来，把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里衣团成了一个长条，紧紧缠绕在桨的另一端，用灯点着了。

　　粗糙的火把驱散了浓雾，带来一阵暖意。

　　周雨眠拢了拢他的旧外袍，布料上残余的体温让她舒适了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衣服总是这么破旧。不过，脱掉两层之后，他也并不狼狈，里面至少还有三四层......

　　周雨眠：“你穿得可真多......”

　　谢浔：“所以我不冷，不会像有些人哆哆嗦嗦。”

　　他语带笑意，用肩头给了她一个稳固的支撑点休息，又不至于过分亲密，足以让她再撑一阵。

　　船舱里隐约传来几个孩子逗那个鬼婴的声音。

　　似乎是小石头在和他玩，那鬼婴咿呀一声，好像是笑了。

　　怀英道：“小石头，他好像很喜欢你。”

　　小石头嘿嘿一声：“以前我娘也生了过这样的小妹妹，我也经常这样和她玩。后来家里实在太穷了，就把她送人了。”

　　邵白和怀英似乎发出了微弱的叹息声，隔着一层船舱，听不太真切。

　　谢浔偏过头问周雨眠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周雨眠：“关于这孩子吗？其实我刚才也在想，这么擅自捞他上岸，之后怎么办。你说的那些话，我并非没有听进去。也许他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阴债，又或者是祖辈造了大孽才祸及子孙，可我方才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落水的小猫小狗一样......实在是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她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我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曾经唯一最亲近的一个孩子，最终也和我反目成仇......也许也养不好他。但怎么都比在这冰冷的冥海中泡着要好，不是吗？”

　　谢浔默了默，看向远方。

　　周雨眠又问道：“谢浔，你说冥府的神明见到他，会不会一样于心不忍？”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好像不太好回答，他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半晌才说道：“神明见众生，婴儿也好，老妇也罢，皆如小猫小狗一般，觉得可爱可怜吧。”

　　“是这样啊......既觉得众生可爱可怜，为什么地狱还会有那么多酷刑？”

　　“眠眠，你的问题好多......”

　　周雨眠忽然抬头，对上谢浔带着一点无奈的清澈的目光，顿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行云流水掀掉自己身上的外袍扔回给谢浔，恰好蒙了他一脸。

　　谢浔：“......”

　　“我进去呆一会儿！”周雨眠毫不犹豫冲入船舱，挨着怀英坐了下来，由于动作过于莽撞，差点给怀英挤到地上。

　　不知道是太冷了冻的，还是被火烤到的缘故。她无视了怀英谴责的目光捂住脸，心中忍不住回想，他叫我眠眠。

　　见周雨眠进来休息，宋明蔚不大放心，便出去和谢浔一起。

　　谢浔重新将外袍套回身上。

　　宋明蔚坐下来，斜睨了她一眼：“怎么，只有周姑娘会冷，我就不会？”

　　谢浔一脸难以置信：“宋兄，我就这么一套衣服，和我相伴多年，你也要觊觎？”

　　宋明蔚：“相伴多年，为周姑娘取暖而付之一炬，谢兄可真仗义。”

　　那粗糙的火炬如今差不多燃尽了，一片残破的衣角落下来。宋明蔚本想拿起来继续揶揄谢浔，却见那衣角上似有血迹。

　　他一怔，看向谢浔。

　　“谢兄，你可是受伤了？”

　　谢浔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后笑道：“无妨，刚有些擦伤。”说罢，他理了理衣物，将手收进广袖中。宋明蔚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问了。

　　水面之上不知何时悄然卷起一个小小的漩涡。一开始，只是一点圆圈形状的水纹，在离船身不远的地方悄然回旋，不知不觉越卷越大，逐渐改变了船身的方向。乌篷船正围着这圈儿缓缓绕行……

　　船速似乎变快了，宋明蔚面色一沉，感觉船身似乎向一侧倾斜。

　　“谢兄，这船好像在转弯？！”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船身左侧离水面已经只有一掌左右的距离，而右面翘得很高，船舱众人尽量往高的那一边挤在一处，都压不下去。水面俨然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乌篷船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无力地在上面回旋。

　　小石头在船舱里又惊又怒的骂声传来：“说是让我们去冥府，这船明明没给我们活路！刚才是水鬼，现在不知道又是什么！我就知道那鬼差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浔手里的火光渐熄，他随手将那燃尽的废木投入水中。

　　说是在外看守，可他们也确实没有什么后招来面对新的危险。

　　船舱内的婴儿似乎感受到大人的不安，大哭起来。周雨眠有些怀疑这无边幽暗的水底就是他们这艘夜航之船最后的归宿。只是她到了此刻还在疑问，如果这是一条必死之路，那鬼差直接动手便是，何必弄得这么复杂？若是真的有彼岸，鬼差也真心想让他们抵达，这条航路如此凶险，他却只字不提？

　　邵白和小石头紧紧闭着眼，拉着周雨眠的手靠在她身边。周遭飘摇将倾，周雨眠忽然有些好奇地向着谢浔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清瘦的背影一如往常的笔直，没有因为颠簸而慌乱失措，也没有因为恐惧而佝偻蜷缩，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抹月色一样轻。

　　眨眼间，天光一瞬大亮。一道闪电划破迷雾，他们耳边忽然听见了风声。

　　几人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对望。之前除了船上的人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之外，就只有船桨为击打水鬼时砸在船身发出砰砰的声响，四处透着诡异。现在好像聋人忽然恢复了听觉，又像是他们一直被套在巨大的陶缸里，那道闪电好似劈裂了陶缸，他们才又和外界连在一起。

　　轰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打雷了！

　　惊雷之后，漩涡中出现了一双巨大的、暗红色的眼睛，巨怪从漩涡中现出身形。它的头部长有牛一样的角，身形模糊，像是长着牛头的巨人，身后长着一条龙蛇一般带着鳞片的长尾。

　　巨怪在漩涡中心嘶吼一声，一甩尾巴，将小船卷入漩涡中心，船体在它面前不堪一击，一击便四分五裂，破碎的木板随着漩涡一同卷入水底。

　　船上之人来不及反应，已经落入幽冷的冥海里。

　　好冷。周雨眠一激灵，在冥海之中睁开眼睛。周遭太暗了，她只能在四周摸索，捉到了一只小小的手。她用力将小手拖入怀中，是小白。小白一只手紧紧拉着小石头，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周雨眠。

　　其他人呢？

　　容不得她在多想，那巨兽忽然在水中转过头，对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周雨眠的瞳孔瞬间放大！见那巨兽向着他们冲过来，接着就被一片黑暗吞噬，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