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异闻录》水马是一种路障

3、荒城3

　　贺兰怀英来到荒城时，身躯残破，走过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血迹斑驳。是宋明蔚捡到了她，又从谢老板那里取了酒为她镇痛。当时她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吓人，谢老板便用针线把那伤口一一缝了起来。贺兰怀英挽起袖子给他们展示，“看，是不是很精细？”

　　他们几个伸过脑袋，见怀英肩头与手臂相连之处，肌理确实有碎裂的痕迹，现在仅存一条银线，几乎难以察觉。

　　“腰上也有。”说罢她撩起衣襟要展示，小白被她这举动吓一跳，连忙转过头去。

　　怀英笑道：“小小年纪，如此古板。我们大夏不讲究你们中原这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我大大方方给你看，你又怕什么？”

　　“我才不怕呢，只是......”小白背过身去，干脆站起来走去擦柜子上的灰去了。“看起来太疼了。”

　　周雨眠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怀英那道从肋骨到腰腹的长长的、轻微凸起的伤口，针脚扎实细密，手工实属上乘。

　　她心道：厉害啊谢掌柜，还有这技能？

　　谢掌柜从外面遛弯回来后便对谣言扩散的速度产生了新的认识。怀英公主只说了谢老板会缝伤口，这话还没传出酒铺呢，只是通过三个伙计复述后，就变成了掌柜热爱刺绣，百鸟朝凤花开富贵什么的不在话下。听他们语气如此笃定，谢掌柜自己都快信了。他迟疑道：“我还有这种爱好……？”

　　怀英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能有这种爱好？女子能打仗，男子不能绣花？”

　　谢浔：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欲言又止，明智地决定不争辩下去。

　　怀英最近想绣一些香囊。自从来到这里，她收到了太多帮助和善意，重新振作之后觉得对大家有所亏欠。她见周雨眠他们在城里奔波忙碌，风生水起，才后知后觉在这荒城中也能有另一种过法。她没有什么别的手艺，只在制香上有些造诣。于是收集了些荒城的草木，磨碎调制后放入锦囊。然后又觉得香囊光秃秃的不太好，应当绣些花上去才好看。

　　谢掌柜听后连连摆手：“另请高明吧。”

　　怀英跺脚：“怎么就不行啦？绣花和缝伤口不能触类旁通吗？”

　　谢老板一阵无语，落入周雨眠眼里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别处：“掌柜的怎么练就的这番手艺？”

　　谢老板敞开双臂，展示了一下他广袖上的补丁。

　　“衣服破了就要缝啊，何况我就这一件衣服。”

　　谢老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转向怀英，“怀英啊，听说你现在手头十分宽裕，之前帮你缝补伤口的手工钱结一下吧。”

　　贺兰怀英出了趟门，技艺没请教明白，倒是莫名其妙少了三斗米。她有点崩塌，不明白风清月明的谢老板怎么忽然染上了一身铜臭味，成了一个开口闭口喊结账的精明商人。

　　“掌柜的，你变了。”伙计们如是说道。

　　谢掌柜垂下眼睑凉凉说道：“起初我只养一个人，现在养着几个呢？”

　　“您辛苦了。”

　　“还不去扫院子？”

　　“现在就去！”

　　小伙计们鱼贯而出。

　　小伙计散去后，大伙计周雨眠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翻起的伤口，有点怅然若失。她之前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在战场上受过太多伤，比这一道深的有过，比这一道丑的也有过，所以她并不太当回事，直到见了怀英。

　　原来其他姑娘受了伤，是会被好好照料的。

　　原来伤口是丑的，其他姑娘是会介意的。她忽然产生了一小点微妙的，相形见绌的心情。她忽然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希冀，想像是一个寻常的娇气的姑娘一样，被那样好好地照料。

　　可是，被谁呢？

　　她看着谢掌柜修长白净的手指，忽然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谢浔。”

　　“嗯？”周雨眠一直叫他掌柜，很少喊他的名字。这让谢浔不由自主郑重起来，几乎是立刻走到她面前。她仰着头，看见谢浔认真回应的眼神，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她一向擅长关照别人，却不懂得如何索取，只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口。

　　“我……”

　　谢浔不知为何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拉着她坐了下来。

　　“我本以为你不在意。这里，”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周雨眠脖颈处的那一道长长的伤口，激起一阵轻微的颤栗。“向来是最疼的，你要不要先喝一点酒，会麻木一些。”

　　“哦......是这样。”周雨眠低下头，端起杯子凑到嘴边。

　　等等。

　　她忽然眯起眼睛狐疑地看了谢浔一眼，“这一杯不会要算钱吧？”

　　“呵，天下怎么会有免费的酒水？”

　　“……”

　　她就知道。

　　“那我不喝了。”周雨眠撂下杯子，忽然有点生气，于是又补上一句，“也不缝了。”

　　说罢她就要站起来要走，却被谢浔眼疾手快地拉回来，捏住脸就给她灌了进去，使得周雨眠瞪圆了眼睛。

　　谢掌柜逐渐嚣张啊！

　　可是她竟然也真的毫无防备......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他如此信任了。

　　“好了，别动。”

　　这是周雨眠第一次喝酒，从这一次开始，她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人们爱喝酒。谢浔一边拿着针线忙活，一边和她闲聊，注意力被分散后恐惧和疼痛都会减轻不少，虽然周雨眠也并不害怕。没过多久，她那道外翻可怖的伤口就变成了一条漂亮的银线。

　　谢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手艺真不错，拖你的福，我好像发现了新财路。”

　　“你......”

　　这个人变本加厉的捞钱手段让人叹为观止。这几日他常去找宋明蔚以酒换茶，可是换回来却从不给伙计们喝，看样子是准备藏在店里囤着，待价而沽。毕竟茶叶一共就那么多。所谓物以稀为贵，后面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倒是宋公子，每每有客来访时，不论远近亲疏他都就会泡茶招待，真正是礼数周全。

　　“谢老板——虚假的温润如玉。宋明蔚——真正的温润如玉。”

　　伙计们对逐渐铜臭的谢浔非但没有失去兴趣，好奇心还在日益增长。小石头他们甚至开了个赌盘，周雨眠押了一斗米，赌谢老板生前是仵作，小白跟了半斗。怀英押他是裁缝，两斗米。小石头赌他是酒馆小二，在荒城圆梦做了掌柜。猫子决定不参与，有这点米还不如好好吃饭呢。

　　怀英神神秘秘地将周雨眠拖到一边说话：“哎，你们谢掌柜身上有什么伤口没有？”

　　伤口？周雨眠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他穿得多，看不出。”谢掌柜怕是挨打留下的后遗症，穿厚点挨打不疼，非常理解。

　　怀英从怀里掏出个袋子，递给她：“你帮我打探打探，一斗米。”

　　周雨眠瞥了一眼，不为所动：“打发叫花子呢？”

　　怀英：“一斗半。”

　　周雨眠：“他每个月给我五斗半米工钱。”

　　怀英：“三斗，干就干，不干就算。”

　　小石头此时将脑袋伸过来：“姐姐不为五斗米折腰。”

　　怀英听后一咬牙：“六斗。”

　　周雨眠：“成交。”

　　天降横财啊！周雨眠大喜，正要夸小石头越来越上道，就听他说：“咱们怎么查？要不再把他打瘸？”正巧被从宋明蔚那里回来的谢掌柜听到。

　　谢掌柜默默收回已经踏进门的一只脚：“在下刚想起来还有事没办完，先走了。”

　　谢浔真的头疼。自己不像是请了几个伙计，而是请了几个祖宗。他们总在暗中搞些什么，比如故意弄脏他的衣服，泼水在他身上，在他睡觉的时候非要冲进他的房间找东西……

　　谢掌柜心说还不如给我打瘸呢，还能清净几天……

　　直到周雨眠说出要给他针灸这种离谱的提议，谢掌柜终于不想忍了。他从袖子中拿出他的针线说，“针灸啊，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然后就换周雨眠被追着在店里绕圈跑。后来，周雨眠心想不对啊，我堂堂大梁猛将还怕他不成，回身迎上去，把谢浔吓了一跳。谢浔急中生智，捉住她的手道：“再闹扣钱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如水流过，她几乎都忘了，这条冥府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