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叠高楼

1、怪胎

　　江汀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这里有山有水，按照城市人的话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旅游地。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却迫切的想要走出去，到外面看一看。
　　村子不远处就有一家幼儿园，说的好听是幼儿园，说的不好听就是一栋破房子，把孩子扔在那里，等到中午和晚上再把孩子接回来。
　　起初江汀妈妈本想把他送去那，但是江汀爸爸很是反对，为此还争吵起来。
　　“去什么幼儿园！学着城里叫幼儿园，那不就是一栋窗户漏风摆着几张破桌子的危房吗？有什么好去的！”江汀爸爸在地里忙活着收玉米，还要和江汀妈妈理论。
　　江汀妈闻言有些生气，虽然看不到江汀爸在哪，但还是站起来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这什么条件啊，有个幼儿园不错了，能帮着看看孩子，偶尔还能教给他们一些知识。”
　　江汀爸懒得理她，江汀妈见他不理自己，越说越起劲，干活也是越来越卖力。
　　晚上回到家里，江汀妈坐在炕上锤着腰，表情很痛苦，就仿佛一万根针在扎她的腰一样。
　　江汀爸坐到炕边，说：“过来趴着，我给你揉揉。”
　　江汀妈照做，但是嘴上依旧不饶人：“你白天跟我吵架那个劲儿呢？”
　　江汀爸赶紧道歉：“诶呦我那都是气话，你怎么还当真呢？”
　　江汀妈拍一下炕，翻个身坐起来，看着江汀爸就骂：“什么气话？你蒙傻子呢？我告诉你江成，儿子必须去那个幼儿园！”
　　江成也是拗不过李梅，坐到她身边，一只手抱住她的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他去，明天就去。不过咱可说好了，地里忙不过来得叫他去帮忙。”
　　李梅这才罢休，说：“行，睡觉吧，今天累死人。”
　　江成关上灯，但是透过屋内的窗户，却能看见外面很亮。他提上鞋子，走到江汀房前，透过窗户看见他又在拿着笔写东西。
　　江成推门而进，静静的看着他。江汀则像一个小偷被抓包一样，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江成有些怒意，但还是忍住：“你又在写那些东西对吗？”
　　江汀点点头，死死的把那些纸抱在胸前，很怕父亲抢过去撕掉。
　　江成又说：“儿子，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
　　江汀看着父亲往前走些，坐在炕上，他还是不自觉的向炕里面坐坐，直到后背贴在墙上，他才结巴的说：“我……我喜欢……我想……当作家……”
　　江成这时候还能挤出一点笑意，他伸出手，用一种男人似乎没有的温柔声音说：“儿子，过来。”
　　江汀似乎不敢，摇摇头。江成也不装了，直接爬进炕里面，拽着江汀的腿把他拖到地上。
　　江汀坐在地上，手里依旧死死握着那些纸。江成指着他，骂道：“你把那些东西给我！整天啥也不干，天天写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有那个天赋吗？你天天的在做什么美梦！”
　　江成也不管江汀是不是在哭，直接动手去抢。尽管江成一次又一次的把江汀拽起来又摔倒；尽管江汀一直在哭，一直在哭着说我以后不会了。但是江成好像听不见，只想撕了他儿子写出来的那堆没用的东西。
　　小孩儿的力气哪能比得过大人，几次下来，那堆稿子都在江成手里。
　　江成也是累到了，气喘吁吁，怒发冲冠的指着江汀：“我告诉你，以后别给我写了，老子见一次撕一次。”
　　他把那些碎片甩在江汀脸上，江汀一声不吭，就连哭都没有出声。
　　摔门离去，江汀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躺在那堆撕碎的纸上，哭干了泪。他缓缓的坐起来，用手把那些碎纸片攒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江汀就这样在地上坐一晚，只是愣愣的看着，直到白天李梅推开门，这才发现她儿子坐在地上，赶紧把他抱上炕：“这咋了？咋还坐地上了？咋还哭了？告诉妈！”
　　江汀摇摇头，吸吸鼻涕，说：“没事妈妈，你不用担心我。”
　　这下李梅更着急了：“你是我儿子，我咋能不担心你！”
　　江汀还是摇摇头，皱起眉毛，似乎有点生气，但依旧温声说：“妈，我真没事，你别问了好吗？”
　　李梅也无可奈何，只好出去。之后找到江成：“儿子怎么哭了？”
　　江成正在准备下地干活，看到李梅问这事儿，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他又写那什么文，又说想当作家，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李梅说：“所以你打他了？”
　　江成把嘴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烟头：“我可没打他，别担心屁事没有，下地。”
　　李梅看看江汀的房间，似乎有点不放心：“你先去吧，我去看看他。”
　　江成“嘁”了一声，自己戴着手套和帽子就走了。
　　李梅推开门，看到江汀还是那个样子，坐下来，抚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儿子啊，你说你想写文，想成为作家，妈支持你。”
　　江汀似乎看到了希望，眼里充满惊喜，抱住他的妈妈，语气也终于不似刚才那样：“妈，真的吗？”
　　李梅又叹口气，说：“但是儿子，咱家就这个条件，没什么钱，你说你以后想写文，当作家，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啊。儿子，咱还是要考虑一下实际情况，你说要是咱家和城里的家庭一样，那妈肯定全方面支持你。可咱家就是个小山村，还指望你以后好好上学，挣了钱养活爸妈。”
　　江汀闻言，立马放下胳膊，很是失望，倚在墙上：“我知道了，你也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李梅见他不想听，只好站起身，眼睛里也同样含着泪：“那儿子，妈打算明天送你去村附近的幼儿园。”
　　江汀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李梅也只好关上门出去。
　　这时候江成回来了，喊道：“干啥呢！咋还不来啊！”
　　李梅擦擦眼泪：“马上来！”
　　江成又推开他的门：“走，下地。”
　　江汀也没有反抗的意识，拖着那副疲惫的身子和心，穿上衣服就跟着他们下地收玉米去了。
　　干活的时候，无论李梅如何和江汀讲话，他都只是“嗯”“哦”“好”的回答，惹得江成很不满意，每次想要骂他都被李梅拦下来。
　　晚上回家吃饭，江汀也是吃几口就说：“我吃饱了，我去睡觉了。”
　　江成早就看他不顺眼，把碗一砸：“老子告诉你！你少他妈写那些没用的东西！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你吃的了作家那碗饭吗？老子为你好，还整天板着张脸。做给谁看啊！”
　　江汀没有理他，只是径直离开，回自己房间以后，把门锁上。
　　隐约听见江成还在骂，李梅一直在旁边拦着。
　　天亮以后，江汀吃完早饭，李梅就带着他来到那所幼儿园。
　　这幼儿园不是用水泥和砖盖的，只是很老那一辈住的土屋，窗户很多都破了，也没钱修，这里只有几个孩子，看见有新伙伴来都高兴的不得了。
　　李梅对着一位五十多的妇人说：“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妇人点点头，握住他的手，一脸的笑容：“你放心吧。”
　　江汀坐在椅子上，任凭那几个小孩子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看两眼，然后点个头。自顾自的在桌子上用手指写着文字。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妇人无奈叫来江汀妈妈。
　　李梅到幼儿园后，看眼儿子发现没事，也就稍稍放心，在来的路上还以为出什么事。看到妇人，李梅笑眯眯的迎上去，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握住她的手：“出啥事了叫我来。”
　　妇人也是如此，说：“也没啥事，就是江汀不喜欢和其他孩子玩，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候一坐坐一天，我都担心他生病了。而且他还在桌子上用手指头不知道写些什么，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不如江汀就别来了，反正他也不和我们说话，就……”
　　妇人不好意思说下去，李梅也理解，拍拍她的手，叹口气：“我知道，我现在就带他回去。”
　　回家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今天江成回来的早，看见母子俩脸上都不大高兴，问道：“咋了这是？”
　　李梅把刚才的事情告诉江成后，他脱下鞋子就朝着江汀砸过去，正中他的脸。
　　江成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打他，被李梅拦下来，但嘴里依旧骂道：“老子让你去那，是给你脸，不用下地不用干活。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跟谁也不说话，跟谁也不玩，爱写是吧，老子让你写！”
　　说着就拿起扫把走过去，江汀害怕的跑回屋子锁上门，蹲在地上捂住耳朵。
　　李梅拉着他的胳膊：“你这是干啥啊！孩子都让你吓坏了！”
　　江成依旧骂道：“你撒开我！这孩子一看就是让你惯坏的，老子今天非得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不可！”
　　李梅拉不住他，毕竟一个妇女哪能拉动一个大老爷们儿。
　　江成推推他的门，锁住了，骂道：“臭小子给我开开！”
　　江汀这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我不开！爸！我就是要写文，我要当作家，这是我的梦想！”
　　江成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门，不管门坏不坏，坏了大不了就换，拿着扫把就打江汀，他捂着头，一声不吭。
　　李梅一直拦着，一次又一次被推开。
　　江成说：“知道错了没！”
　　李梅赶紧拉开他，替儿子说：“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快走吧。”
　　江汀一身反骨：“我没错！我就是要当作家！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改的！”
　　江成拿起扫把又是一顿打。
　　到晚上，饭桌上不见江汀，李梅也没心思吃饭，时不时望望江汀房间，看见开着灯，还有少许安心。
　　江成吃着饭毫不在意：“不用管他，打他这一顿就好了。”
　　李梅不说话，吃两口就放下筷子，起身回到屋子睡觉。
　　江成不明所以，也没管，吃完饭后也回到炕上睡觉。李梅却故意和他挪开一段距离，江成见她这样，也不往她那么挪，两人之间也有了一些嫌隙。
　　幼儿园去不成，江汀就每天跟着爸妈下地干活，春去秋来，一年四季都不闲着。偶尔空闲的时候，他依旧自顾自的拿着手指头在炕上写着字。
　　终于到上小学的年纪，李梅给他买身新衣服，换个新书包，给他整理一下头发，笑着说：“我儿子真帅。”
　　但是江汀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点点头。看着他上学去的背影，李梅低着头深深地叹气，自从上次江成打他一顿，他就变成这样，沉默寡言谁也不理。以前还会和李梅说几句话，但现在也不再主动开口。
　　到学校以后，老师很年轻，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
　　江汀环顾四周，环境确实比小山村好些，只是从土屋换成了木屋，不会再从天花板上掉土块而已。
　　江汀拿着语文书读起来，是生字，他很早就会读，只是有些笔画多的不认识罢了，自己平常写文也只是挑简单的字来写。
　　上课的时候，江汀很认真的听老师讲课，下课以后，有的同学想和他玩，他都一一拒绝，让人觉得他不好相处。
　　这时候有一个小男生指着他：“他以前和我上同一所幼儿园，就是个怪胎！和他说话也不理人，找他玩也不玩！”
　　江汀看了他一眼，也没理。
　　一个小男孩突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用手指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看半天也看不懂：“你写的什么呀。”
　　江汀抬眼看看他：“没什么，写着玩。”
　　小男孩也不再问：“我叫白竹，你呢？”
　　江汀又抬眼看看他：“江汀。”
　　白竹抓住他的手，因为以前的阴影，江汀下意识的把手抽开，有些惊魂未定：“你……干什么？”
　　白竹不在乎，依旧笑眯眯的：“我们一起去玩吧。”
　　江汀果断拒绝，白竹不放弃：“真的不要吗？”
　　江汀摇摇头：“我不想玩，你自己去吧。”
　　白竹只好悻悻离开，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他依旧在痴迷的写着东西。
　　走出教室，一个小男生告诉他：“少理屋里那个怪胎。”
　　白竹不明所以：“为什么？他只是不喜欢玩而已，怎么就成怪胎了？”
　　小男生皱着眉头：“好心提醒，爱听不听。”
　　白竹也是暴脾气，直接离开。
　　在晚上回家的路上，白竹蹲到江汀。一跑一跳的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嘿！江汀！还记得我吗？”
　　江汀没有表情，冷冰冰的点点头：“白竹，我记得。”
　　白竹还有些自豪，搂着他的肩膀，但是想起今天握住他手时的反应，又把搂住肩膀的胳膊拿下来，笑嘻嘻的说：“你竟然还记得，我还挺高兴的。”
　　江汀丝毫不解风情：“因为一整天只有你和我说话，所以我记得你。”
　　白竹闻言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想着扯开话题：“那你家住在哪？”
　　江汀指了指前面的村子：“那村子就是我家。”
　　白竹看了看：“山水村啊，我家在旁边那个村子，山竹村认识吗？”
　　江汀点点头，又是沉默起来。白竹打破僵局：“反正你也快到了，那我先走啦！明天我们要一起上学吗？”
　　看着白竹期待的眼神，但江汀还是拒绝他。白竹心里有点小伤心，但是也没关系，依旧笑着说：“那好吧，那我回家啦！拜拜！”
　　江汀看看他：“拜拜。”
　　回到家里，他看看父母，李梅擦擦手：“咋样，第一天感觉如何？”
　　江汀放下书包：“挺不错的。”
　　李梅连忙坐下，满是期待：“跟妈说说，有发生啥有趣的事吗？”
　　江汀想了想：“有个叫白竹的今天跟我一起回来的。”
　　江成问：“他是哪个村子的？”
　　江汀说：“隔壁山竹村的。”
　　李梅点点头：“有朋友了好，你总算交到个朋友。行了不说了，赶紧吃饭吧，一会饭都凉了。”
　　吃完饭后，江汀回到屋内做作业，做完作业依旧拿着手指头在桌子上自顾自得写。因为没有多余的笔和纸，只能如此。
　　第二天上学，他刚出村子，就看见白竹，只瞧见他左望右望，好像在等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躲着他走。
　　可惜没成功，被白竹发现，他招着手跑来：“江汀！好巧啊！”
　　江汀点点头：“好……巧……”
　　白竹又想搂他的肩膀，好在及时想起来，撤了胳膊回去。白竹说：“既然这么巧，那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江汀只好答应。到学校以后，那个男生看到他们一起来，拉过白竹小声的说：“我都说他是个怪胎，你咋还跟他一起上学。”
　　白竹不耐烦的甩开他的胳膊：“你才是怪胎！”
　　声音有些大，不小心被江汀听到，他低着头走进教室，趴在桌子上，并没有哭。
　　白竹走进来，坐在江汀前面，看着他的脸。江汀的脸有些微胖，不知道是真的胖导致肉都堆在脸颊上还是他的腮帮子里含着气。面色还有些微红，惹得白竹胡思乱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白竹挠挠头，想去握他的手但是又不能握，纠结半天：“那个……”
　　江汀打断了他的话：“没事。”
　　白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两人就又陷入沉默，明明来的路上还聊了几句感觉挺不错。
　　但想着想着，白竹就不禁好奇这究竟是脸胖还是腮帮子里含着气，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戳一下，一不小心就漏气了。
　　这一幕惹得白竹笑起来，江汀坐起来，深邃的眼睛仿佛藏着故事，令人捉摸不透，清晰的下颌线，鼻头有点红，但是鼻梁挺高。
　　江汀看着他：“干什么？”
　　白竹想起他好像不喜欢别人碰他：“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江汀挥挥手：“没事。”
　　一连几天，白竹都和江汀在一起，渐渐的，江汀似乎对白竹也更加信任一些。就在今天晚上回家的路上，白竹依旧神采飞扬的讲着以后他要当老师的梦想，不由得又把胳膊放在他的肩头，想起来又突然拿下来。
　　江汀抓住他的胳膊，温声说：“搭着吧”
　　白竹笑起来，使劲的搂着他，继续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