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以玖

22、影子

　　有了顾渺的主动邀约，池念再使唤起他来就得心应手了不少。把整个货物区逛了个遍，垒了满满一车，少说都够他俩用半个月。
　　地下一层主要是食品销售，拿过了水果蔬菜、饮品肉类，池念兜兜转转，拐进了预制菜区。
　　“老师，你吃小龙虾吗？”
　　热销商品处有冷冻的麻辣小龙虾，满满当当的摆了整个冷柜，看得池念走不动道。
　　顾渺目光带着审视，盯着包装盒上张牙舞爪的生物，得不出它与时代热点的关联。
　　他把购物车推到一边，紧靠着冷柜，自己则站在了过道中央，遥遥朝池念道了句：“买吧。”
　　这片区域比超市里的其他地方都更热闹一些，一条通道常常要两组人相错而行。
　　池念专心致志地，弯着腰探进冷柜里，挑选着哪盒看起来更大只一些。
　　要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猝不及防，池念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勾住了，卫衣帽檐顺着那力道的方向被向后扯过去，她站不稳，也跟着往旁边撤了一步。
　　冰柜落地有四个轮子，池念后退的过程中不经意被绊了下，一下就失了重心，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倾。
　　那一刻，她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又像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场景碎片，为她预设了各种结果成立的可能。
　　最好有人能拉我一把，池念开始幻想
　　或者让她撑到些什么，把跌下去的轨迹遏止在半途。
　　这两种可能她认为自己都能接受。
　　但...如果一定是最坏的结果。
　　池念愁的脸都皱起来了。
　　就尽量不要脸着地了，也最好不要扑得太狼狈。爬起来之后尽量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然后火速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
　　哎。
　　她又惋惜一声。
　　就是便宜了她刚看好那盒小龙虾。
　　每只都个大标准，排列的均匀又整齐。

　　预想中的撞击与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顾渺在看到池念身形不稳，稍有往下倒的趋势时，已然采取了行动。
　　他把购物车往边上一推，埋载着货物的滚轮不堪重负，只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距离，给两人之间让出了点空隙。
　　顾渺毫不犹豫的一步跨上去，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捞了她一把。
　　池念感觉到了一双手，炙热的，紧紧箍在她腰上。
　　她顺势借了下力，双手抱住绕在自己身前的小臂，堪堪站住。
　　池念紧张又小心地，把眼睛睁了条小缝。
　　迎着从天花板投落下来的光线，她看到顾渺低垂着的头，蹙眉看向她。
　　他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又似一汪暗流涌动的深潭。
　　池念好像望进了他眼里。

　　顾渺见池念站稳了，就放开了搭在她腰上的手，把她紧攥在手里的盒子接过去，放在了购物车里。
　　池念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从看见那双眼睛的一刻，她便感受到一股热流直冲上来，奔涌向心脏皮层，又蒸腾着上升，连耳畔都漫上了两片红霞。
　　她热得像是要被点燃了。
　　“谢…谢谢。”池念磕磕巴巴的道谢。
　　她下意识地逃避顾渺的视线，战战兢兢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低着头开始装忙。
　　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又碰了碰衣服边角的挂绳，最后两只手终于没处去了，互相交握在一起。
　　看着她反常的小动作，顾渺没分析出个所以，只得开口问她：“撞到哪了吗？”
　　池念被他问的一愣，马上站直了，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强烈，此地无银地，把无处安放的手掌放搭了购物车的推栏上道：“没有没有。”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回答，池念推起车就要往前走，才迈出两步，手上的重量就被顾渺接了回去，她只得又撤去了一边，继续道：“本来是要和地板亲密接触的，这不是被老师拦住啦。”
　　“果然是故渺老师，眼疾手快，妙手回春！”
　　......
　　有了这个插曲，池念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不情愿走在顾渺的视线之内，只温良地跟在他身后。
　　不远处飘来了一阵诱人的焦香。
　　夹杂着炉火的炙烤与肉类油脂的味道，惹得人食指大动。
　　池念忍了又忍，终于被勾得没法，寻着那味道找过去。
　　熟食区支起了一个摊位，回旋转动的廊架上密密匝匝的铺满了金黄诱人的烤鸡，青白色的烟气袅袅蒸腾。
　　摊位旁很快就围起了人，自觉排成一队，延展出长长一串。
　　见等得人多了，池念就更有兴趣，期待终于战胜了尴尬与羞赧，她一抬手就搭上了购物车的边沿，把它拽停了。深吸了口气，道：“老师，我们也去排那个烤鸡！”
　　……
　　池念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把顾渺让到了她前面。
　　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像一座寂静的山，挡了点白炽灯投落下来的光线，遮成了一片阴影。
　　池念就站在那阴影中央。
　　两个人谁都没有出声。
　　远处的吵嚷售卖或是谈天争论像是一同被遮盖住了，池念只觉得周围静的像是一片无波的湖水。
　　而她正被困在这湖心。
　　两人的影子重重叠叠，似密不可分的云雨，掩盖着池念跌宕的情绪。
　　她低头扣着手指，无声无息的，指尖都快搅破了皮。
　　如果说之前指尖相触时的心跳如雷只是偶然的悸动，那今天蒸腾而上的热度，让池念一时间不知道又该如何应对。
　　都怪老师长得太好了！
　　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方才顾渺揽过的地方仿佛还存留着他灼烫的体温，坚实的触感如有实质，惹得池念的心现在都还安静不下来。
　　这都是可以解释的。
　　池念安慰自己。
　　池念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又缓缓吐出来。
　　咚咚咚咚咚……
　　心如鹿撞。
　　还是没用。

　　下午两点半，两个人拖着大箱小包，一趟又一趟地把战利品从车库都拖进屋里。饥肠辘辘的在沙发上各瘫了一头，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
　　顾渺感觉自己心力交瘁。
　　他试图审视自己从医院离开后又转头奔进超市的行为。
　　没有缘由，又得不到答案，脑子里的线团纠缠结块，理不出一个头绪，却被绕得更乱了。
　　咕噜———
　　一声轻响搅了一室的平静。
　　池念的肚子叫了。
　　她有点饿......
　　上一顿饭还是近七个小时前吃过的早餐，本就不定数量，能坚持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
　　池念觉得自己现在饿得心都慌。
　　看着堆在玄关大大小小七八个袋子，池念抬了抬手，挣扎着拍了拍皮质沙发面，见顾渺抬眸望过来，苟延残喘地问他：“老师，吃烤鸡吗？”
　　顾渺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
　　池念的灵感来的快，动作也快，三下五除二地把整鸡拆分成了几个部分，撒了点调料，又送进了烤箱里。
　　在机器孜孜运转的过程中，池念把口袋里的冰鲜小龙虾翻了出来。
　　制作预制菜的过程更简单，只需要拆掉包装，再按照说明中建议的方式加热，不出十分钟他便会冒着热气和香味，被呈现在面前。
　　半个小时的功夫，四道菜依次被端上桌，红得红、绿的绿，盛放在描绘着繁复花纹的平盘里，聚在中心小小的一撮，显得精致又高贵。

　　顾渺端着一扎柳橙汁出来，顺手掩上了门，坐到了池念对面。
　　扎杯是多边形的，每个立面的边角切割看似随意，却又无一处不透露着匠人巧妙地心思，橙黄色的果汁在灯光与棱面的切割掩映下反射出几抹莹莹的光。
　　池念也不客气，看到顾渺举着瓶罐还没来得及放下，顺势把杯子举过去，就着他的手盛满了，接着轻轻在玻璃容器上磕了下。
　　她眉目弯弯，笑道：“干杯！”
　　顾渺也举起自己的餐杯，蓄了点果汁，朝她扬了下手，道：“干杯！”
　　鲜榨的橙汁入口甘甜，微微带着点清爽的酸味，又迸发出薄荷的口感。
　　池念尝了一口，由衷地夸赞出声：“不愧是故渺老师，连榨出来的橙汁都这么好喝。”
　　“香甜得就是这么自然！”
　　“......”顾渺睨了她一眼，未置一词，把杯子轻置在桌面上，但眼角却微微扬着，眉目全然舒展开。
　　大概是心情不错。
　　他最近似乎总是喜欢参与到家务劳动当中，做些力所能及又得心应手的，然后心满意足的讨些褒奖。
　　池念少说也与他相处了几十天，从一开始任务性的观察窥看，到下意识的了解，自认为对顾渺的习惯摸索出了大半。
　　他从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外露。
　　平直的语调，一成不变的表情，朦胧的喜恶......
　　就像秋日的板栗，在夕阳渐隐的山间，日复一日的困于壳中。
　　但连他自己的没有察觉到的，每当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身上总有些收不住的小动作溃散出他的隐私。
　　微微上抿的唇角，点扣的食指，放松的肩线。
　　总有一种可能，有违于他的意愿，把他带到世界身边。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再拥有一条评论”“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