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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猴儿酿 ...

  •   阮爹曾说过,春来便是人们食欲大开的时候,而往往正是此时开始,食肆内的生意便会红红火火,过往不绝。

      而每年正逢春中,天气暖和下来,阮爹便会挑上一日,做上一桌好菜,召上兄妹三人,一起为今年的生意劳作打气和祝愿。

      阮爹美其名曰,开门饭。

      阮爹带着他们三个吃了十年的开门饭,只是这一年,时已至,人却逝。这开门饭,怕是永远也吃不上了,而锦华食肆的大门,也永远再无法敞开迎客。

      歆莹回到食肆,厅堂里静悄悄的。她将油灯点了,把食肆内的桌椅重新排好,将后厨搜罗出的几个发霉的馒头放上了桌,便摆开了碗筷,连同她自己一起,一共四份。

      她举杯想要说些什么,却无言半晌,只好无奈地将空杯子放下,硬生生咬了一口馒头,放在嘴里咀嚼了好一会,才勉强吞下。

      “姑娘好兴致,那花间楼的玉盘珍馐没有碰,却回来吃这发霉的馒头。”门口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吓了歆莹一跳,也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回过头去,发现是书意,立马转了回来,偷偷用衣袖抹了脸。

      “你来干什么?”

      书意斜靠在门框上,在歆莹背后答道:“宴已过半,姑娘不打声招呼便不见了踪影,方伯放心不下就让我……”

      歆莹起身,直视书意打断了他的话:“还请书公子回告方大人,草民好的很。只是案子侦破后一直没有回过家,心切了些,便吃饱后就赶着回来看看。是我不懂礼数,走之前没跟方大人禀报,请大人原谅。”

      书意没有回话,只是眉头轻拧,神色有些复杂。

      歆莹见状,便回身坐下:“如若书公子没有其他事,便请回吧,恕草民不送了。”

      “这件衣裙名为‘飞雪迎春’……”

      “啊。”歆莹笑道,“我都忘了,书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将衣物换下还您。”

      书意大步上前,伸手拦住。

      歆莹抬头投来疑惑的眼神。

      书意轻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还挺配你的。”

      “公子说笑了,歆莹不过一无名之辈,从小粗布麻衣,如今穿上这身已是高攀,何来配不配之说。”

      “有身份又如何,有身份的苦恼自然也有……”书意撇过脸。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还我,就当是你为我朝堂作证,我为了答谢赠与你的。”

      “……那就多谢书公子了。”歆莹迟疑片刻,便也豪爽应下。

      书意假装踱着步子,来到了后厨门口,忽然疑惑道:“这是什么香气,如此好闻。”

      “哦,那是店里的猴儿酿……阮爹之前拉回来的。”她方才翻找馒头,无意间将之前阮爹拉回来的这坛猴儿酿给翻了盖。

      书意细着嗅了嗅,暗自点头:“嗯……这种酒,我着实没有尝过。这样吧,我在那花间楼里还未饮饱,你再陪我喝几杯这‘猴儿酿’怎么样?”

      “我……不会饮酒。”

      “哦这样啊。”书意装作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酒是好物,能平思安神,让人无忧,寻常人闲来没事品两口,便是逍遥自在……只可惜你不会,那就……”

      “你陪我喝两杯吧。”歆莹听至此,忽然起身走了过来,引书意进入后厨后,便撸起袖子露出藕白的手臂。

      书意正抿嘴偷笑,忽见歆莹撸袖,大惊。

      “你这是做什么?”

      “屋内压抑,坡上开放,我俩去那喝一点吧!”歆莹闷头正准备搬,被书意拦下。

      “既如此,哪有让女子干活的道理,我来搬吧。”

      “好……哦你要兑水吗?”

      “……”

      ……

      二人从后厨出了后门,再次踩上这通往坡上的石阶。歆莹低头不语端着裙摆走在前头,书意怀中抱着一坛“猴儿酿”稳步跟在后头。

      阮爹最喜桃树,春风早来,这不老坡上也早就开满了桃花,洁白如玉似锦,芬芳沁人。虽时久未住,坡上有些杂乱,但是却更显繁花簇乱之美。

      池水中飘满了桃花白瓣,其中鲫鲤清白相间,芬舞成双,让人醉美。

      “就这了。”歆莹在阮爹厢房中再续了香,便回到院中处放下裙角,坐在石凳一角。

      书意听闻便将酒坛稳稳地放下,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碗和三四□□纸放在石桌上。

      “我从那边宴上拿了些糕点,刚好就着酒吃。”他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拿上酒舀给两人的碗中盛满了酒,而后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呃……香!我从小在家里喝的都是上等名酒,其实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倒是这民间的凡俗酒品,我却从未尝过。今日一尝,果真是别有风味!”书意也不在意,用袖子抹了嘴,便急着再给自己斟满。

      “来,我俩碰一碗。”他将碗端平,向歆莹示意。

      歆莹本闻着酒味有些为难,只见书意示意,便也再不顾其他,学着书意的模样,将碗端平,随后两人一饮而尽。

      “咳咳……”歆莹刚饮进嗓子眼,便被这酒给呛了,“这酒闻着香甜,怎么喝到嘴里只觉得如此辣人!”

      书意捧腹,直笑的前仰后翻:“哈哈哈哈哈你一个酒家女子,竟果真没有喝过酒?这‘猴儿酿’,入口绵,落口甜,留有余香,已是比一般酒酿柔和多了,你细品。”

      歆莹听后便眯起眼睛仔细回味,果不其然还真有一些那种感觉。

      随后,她将碗中剩余的“猴儿酿”饮尽,将碗“啪”得一下放在书意面前。

      “好!爽快!”书意赞道,盯着歆莹看了会,便拿着酒舀矮下身子去,继续将歆莹的碗中斟满。

      歆莹本身在花间楼就没有吃些什么,如今一碗酒水开了胃,再闻到桌上的糕点芳香四溢,肚子一时空落,便再也忍不住,只用手捏着糕点,咬下一口,再灌一些酒水,直吃得两腮帮子鼓囊鼓囊的。

      几碗下肚,歆莹不胜酒力,便红了脸儿,有一些眩晕。她歪歪扭扭起身走过几步,学着书意的语调老气横秋地感叹道:“好酒!好酒!”

      随后,她弯下腰在院边卷了片绿叶含在嘴里,便站在崖边,吹响了那一曲《度春风》。

      书意一手端着酒碗走到院中树下倚坐下,一边悠哉看着歆莹在那崖边,待到那桃花瓣落至碗中,他便一饮而尽。

      曲声悠扬绵延,在这不老坡的山崖上回转,风儿听了欢笑,鱼儿听了嬉闹,就连书意也不禁抬脚打起了拍子。

      而那吹曲的人儿,寐含春水,脸颊润红,风中一飘瀑发也散了开来,一袭飞雪软纱罗裙随风清远,竟也有一丝脱俗。

      一曲毕,书意放下酒碗啪啪鼓起了掌,称赞道:“这次听来,怎么都比上次好听许多。我看你对乐理有些天赋,以后有机会,我教你弹琴。”

      “公子还会弹琴?”歆莹转过身来,眯眼笑着。

      书意哼过一声,扳着手指道:“我出身名门,从小父亲便在府中请了天下有名的先生教于我,我七岁便能熟读诗书。闲暇时候,他们便将琴棋书画一并教赋予我,除此之外,于天文、方志、律历、医药、卜算我也略知一二。只不过,我生性散漫,相比天天坐在屋里念书,我宁愿在屋外游南闯北,父亲便又找了武师教我习武……”

      “公子此番前来,恐怕并不是方大人让你来找我的吧!方才会上我见一人频频唤你,而你似有点抵触。”未等书意说完,歆莹便打断了他的话。

      她现在感觉脑袋格外的重,仿佛随时都要栽下头去。

      书意愣了一下,便苦笑回道:“哼,你倒是会些察言观色!我那父亲自我入狱以来其实一直在上京,只不过嫌我给他丢人了便一直没露面。此次宴席他隐在了邻桌,酒中莫不是喝大了竟还前来在众人面前怪罪于我,我……”

      歆莹走回石桌,自己伸手在坛中舀满了酒,不住地点头,恍若疯癫。

      “你这人!藏我请柬,害我在楼口等了好久!如今我请你喝这猴儿酿,你得……付我酒钱!”

      “你不能喝了!”书意眼见歆莹脸上通红,两眼微眯,已经神志不清,便赶忙伸手拦住,将歆莹碗中的酒抢了过来一口喝光。

      “你!你还……喝我的酒。”歆莹扑了过来,却怎么也抢不到她的碗,还险些倒在地上,幸好书意眼疾手快给拉了住。

      书意瞥眼见酒坛中酒水明明晃晃还有小半坛,忽然灵机一动,便故意正色道:“阮姑娘。”

      “在!”歆莹大声应道。

      “这‘猴儿酿’固然香醇,但是‘陈’年佳酿,酒要越放才越有味,我们不妨将这坛酒就在此地深埋,待择日再回来痛饮如何?”

      “此……言当真?”

      “我堂堂桃州郡公子,为何要骗你一个丫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

      书意松了口气,便将歆莹扶着安稳走在石凳上,自己从厢房中翻出一杆铁铲,在院中的柏树下试了土地松软,随后便开始锹土,只不一会,一个小小的土坑就出现在地里。

      “其实……”书意手中干着活,低着头说道,“那日戾风向你投剑,我急于澄清自己,便下意识去捉拿那戾风,却忽视了你……要不是那阮大……可能你……”

      他轻叹口气,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却并未等来身后歆莹的回应。

      忽然,那小小的土坑里,书意发现似乎还埋藏着什么东西。

      书意好奇,便刨了出来,只见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深木盒子。

      “阮姑娘,你可知这是何物?”书意问道,却许久不见回应,再回头看去时,歆莹早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他将手中铁铲放在地上,不动声色地端详了番这木盒,只见其方方正正没有破损,重量也微乎其微,便左右晃了晃,见没有异动,随后便打了开来。

      盒子中空空落落只有一张叠好的纸张,书意取出摊开细看了番,看着看着突然顿住,再回头望了望熟睡的歆莹,拧着眉若有所思……

      ……

      次日。

      “方伯,我去府衙中要了全城范围内名为沈月的人的名单,已经让他们派人去问了。”

      屋内,方正手拿一纸,正细细端详着。而纸张中正着印着“东凌国地契……不老坡上下……所属人:沈月”。

      方正放下地契,又拿起桌上另一张纸,看上去与先前那张一模一样,只是其上所属人写的是:阮三养。

      “方伯,这两张……”书意见方正拧眉并未说话,有些迟疑。

      “你说沈月这张是你从坡上地里挖出来的?”方正将纸放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自己的须子,在得到书意的肯定之后,便提,“……如果我判断没错,沈月这张应为真,阮三养这张应为假。”

      眼看书意狐疑,他接着补充:“契上时间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那会,官府印契皆统一用松烟石墨,色黑质细。而之后才改用油墨,油墨者,黑光如漆。所幸有物对比,要不然就算是我也难一眼看出来阮三养的这张地契有假。”

      书意听闻,恍然大悟,他仔细提起阮三养姓名的那张地契,细细观察了一番,果不其然,其上文字相较于沈月那张,确实更加有光感,是油墨无误。而十五年前,官府尚未使用油墨,此契定为后来假冒者!

      “如今阮三养死无对证,现下之急,确实是先找到这个名为‘沈月’的人。”方伯强调。

      书意沉默片刻,刚准备离开,忽然被方正叫住。

      “对了书侄,这段时间我要离开京城了。大理寺这段时间积压了不少案宗,属中人三番两次寄信于我问我何时归属。我想来到这上京城也有一月有余,既你的危机解除,我也就事毕了,也算是给了你父亲一个交代。”

      “方伯要离开了?”

      方正点点头,忽然关切地询问:“你父亲那?”

      “……上次席中不快后……”书意叹了口气,“我还未再见过父亲,想必应该还在京城吧。”

      ……

      不老坡上。

      “什么?你说这地不是阮爹的?”

      歆莹从床上惊起,腿一用力便不小心抽了筋,只得死死地按住小腿,直疼的咬牙切齿。

      “阮爹从小就抱养了我们三,我们三在这生活了十几年,这地怎么可能是别人的!书意你是不是看我喝大了,又故意整我?”

      “唉。”书意坐在床前椅子上轻叹一声,眼神幽幽,“爷堂堂桃州郡公子,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以至于你三番两次怀疑我话中真伪?”

      “拿来。”歆莹抽筋刚缓过来,便将书意手中的两张地契要了过来。

      “你看纸啊,看着我做什么!”书意皱眉。

      “我不识字,你给我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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