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豆腐花，我是食人草》狂言千笑

3、第三幕

　　03 【你居然要卖了我】

　　林稚的沮丧没过两天，就变成了讶异。
　　再过得一星期，终于变成了惊叹。
　　在张敬修身边如走马灯般换来换去的女人们，不论是从数量而言还是从质量而言，都堪称蔚为奇观。

　　以至于林稚和张墨生老爷打电话报平安时，感叹道：“叔叔，我好佩服敬修哥，他完美地诠释了‘女人如衣服’的精髓。”
　　张老爷一愣神后，颤颤地问：“你，你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有啊，太佩服了。要知道，她们太闪亮了，如果是我站在她们旁边，会觉得自己要融化掉。张敬修完全能够适应这种生活，我太崇拜他了。”
　　张老爷赶紧打断往怪异方向行进的对话，“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对张敬修这种恬不知耻的行径，不，你对我儿本人，难道没有任何想法吗？”
　　“敬修哥不愧是早我几年出社会的人，现在适应得好好，我要向他学习。”

　　张老爷在电话彼端老泪纵横，还好好学习咧，学你个头啊学，该死的笨蛋儿子！
　　“敬修哥在钦北和在湾南完全不一样，派头好像电视里要走红毯的大明星。啊，我在这里都不敢往他旁边靠，感觉自己会融化。”
　　——少女啊，你的道路还漫长……

　　******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古城大厦贵宾出入口处。
　　服务生打开车门后，外面的闪光灯就噼噼啪啪地闪烁起来。
　　娱记们奋不顾身地冲开保卫人员的人墙，硬挤进去，现场一片拥堵。唯独宾利车的车门，被自动让出一片空地。

　　先出现的是很修长的腿，铁灰色的裤腿不松不紧地包裹着。
　　娱记们发挥职业精神，不放过任何一个镜头。时下当红的超级男模，一年最多只走一次T台，走台价以天价计的杨步云，就连只有一双腿的照片，都有花痴男女出资购买。据称是，引人遐思……
　　等他整个人出现在镜头前，，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响形成一片类似于苍蝇般的嗡嗡声。

　　灰的西装，黑的领带，浅蔚蓝的整洁衬衫。
　　杨步云总能把最简单的服装诠释成艺术。

　　“您今年的走台预定是参加哪个高级定制的发布会？”
　　“去年开始筹拍的￥@%%预定何时杀青？”
　　“杨先生，请问你是否曾说过，当红歌星￥#%*%腰间赘肉横生？”
　　“您家的猫已经与米莉亚小姐的猫配种成功了吗？”
　　除了走秀，杨步云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才刚下车就面对记者们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季度的问题。
　　何况这位十分“挑嘴”的大牌，连续三年来，一年只走一次T台。
　　一般而言，模特们要靠多出镜来保持人气，杨步云却完全跳出了这个规律。每个用过他的设计师都会用森森的爱来怀念他，每个没有用过他的设计师都会心心念念地思念他。换而言之，使用他，永远是有价无市的状态。

　　杨步云停了下来，他被堵住了道路。
　　娱记们一时屏息，深知这位身上散发出传奇光圈的人物性格是多么的千变万化，话筒和录音笔纷纷对准他。
　　“我家养的是牧羊犬，准备过几天接养两只漂亮的苏格兰折耳猫，大概只有一个多月……所以，想要给它们配种，大概要等到明年吧。”
　　他缓慢稳重地回答最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似有若无的笑容显得他是那么温和可亲，晃得大家一阵眼花，闪光灯简直要失效了。
　　杨步云看了一眼手表，抱歉地道：“我想我要迟到了，麻烦大家让让。”
　　“可是还有问题想要问您……”
　　杨步云温和明亮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薄唇轻轻翘起，连微笑都如此若有似无，引人遐思。
　　面对如此出彩的人物，不论是孩子已经可以打酱油的记者阿妈，还是扛着摄像机的阿叔，简直要倒退三步。
　　明明水泄不通的通道口，就给他轻松地穿了过去。
　　等娱记们回过神来，他已经衣冠完好地走入了古城大厦。

　　覃早男已经等在前厅大堂里，看到杨步云进入旋转门，快步上前伸出手，友好地说道：“杨先生，好久不见了。”
　　杨步云微微地笑了一下，也伸出手与他回握。整洁的衬衫合规合矩地露出西装袖口一指来宽，显得手背手指修长有力，很是优雅合度。
　　“张董在会客室里等您。”
　　杨步云点头道：“希望我没有迟到太久。”
　　“还是如以往一样，十分准时。”覃早男道，“以至于公司里不少职员怀疑您脑袋里是否被科学狂人安装了定时发条。”
　　“这个玩笑开得还真是有点儿血腥色彩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电梯走去。

　　杨步云出道就是在古城签的约。他家境殷裕，却对继承父业不感兴趣，喜欢自己安排自己的未来。
　　张敬修十分重视这位潜力巨大的模特，合约订立得较为宽厚，历年都为他安排最为得力的资深经纪人。前段时间，他的经纪人辞职结婚，杨步云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洽谈新任经纪人事宜。
　　覃早男经常过目公司内的人事档案，在电梯间就开始询问他的择人要求。

　　眼看着电梯很快就要到达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职员怀抱一沓厚厚的文件冲进电梯间。
　　杨步云和覃早男都很自觉地停下交谈，这些内容留到会议室里再谈论，总比在有不明人员旁听的场合下谈论的要好。
　　那个年轻的职员穿着一件洁白的高领长袖衬衫，蓝色的短袖套装背心和一步裙。可惜裙子上被染上黑色的墨汁或是油污，显得很不庄重。
　　古城毕竟是做模特相关事业的，即使对上行政班的职员，在着装上也有着严格的要求，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注意细节呢？杨步云感到惊讶，他知道有多少时尚界名流经常出入这栋大厦。不过这总不关他的事就是了。

　　那两尺来厚的文件摞成一沓，她双手捧在下面，文件的上沿已经超过她的下巴。
　　覃早男讶异地道：“林稚？这么重的东西是谁叫你去拿的，事务部的人呢？”
　　原来是传说中的事务部的女职员。
　　杨步云很少出现在古城大厦，风闻事务部是个女职员坟墓，女职员在事务部工作的最长记录迄今为止只有可怜的三个月。
　　还真是和天然纪念物一样罕见的生物，杨步云充满好奇，又不失礼貌地打量她。

　　林稚刚一进来，逆光看到两个男人就变得呆怔，小小的下巴压在文件上，防止它们被吹飞，配上呆傻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可爱。
　　覃早男问：“就算部里其他人不在，怎么搬东西都不用推车？”
　　覃早男的声音启动了她身上的发条。林稚瞪大了眼睛，硬生生倒退半步。
　　她前天才从湾南的张家大宅里回来，在院墙外开挖的壕沟、百年榕树顶上的树屋、地下室里的体能训练室，让她充分地修养身心。
　　可是回到了古城，对比就更强烈了。
　　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感受。
　　电梯间本来就设计得宽敞明亮，空阔的空间四壁用洁白的大理石装饰，配以黄铜镂花的壁灯、巨大的玻璃幕窗。林稚来到这种环境里，觉得自己变得赤身裸体一般，就像猫一样乍起了皮毛，全身神经紧绷。现在又看到两个光彩耀人、各有千秋的男人。
　　“林稚？”覃早男问道。
　　“我，我往上，送文件。”林稚回答。

　　覃早男很好心地走过去伸手要帮林稚拿东西，看她那小细胳膊，是谁狠心都丢给小林稚来搬上搬下的。
　　叮的一声，电梯已经到站，眼看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就要打开。
　　林稚看了一眼，终于正面顺光看清楚了杨步云的傲人身型，她瞪大眼睛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不等覃早男触上手中文件，她猛回头冲安全梯跑去，咚一脚踹开隔间门，身形一闪就钻进那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一溜烟跑上楼梯不见了。

　　覃早男的手还想伸出去呢，人就溜开了，不过他以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抬手推了一下漂亮的无边框眼镜，一副精明能干状。
　　杨步云愣了一下，“贵公司职员，真是有个性啊。”
　　“过奖过奖，”覃早男转身走回去，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杨先生，电梯门又关上了。”

　　杨步云闭上眼睛想了想，微微地笑了出来，“她是叫做林稚吧，想不到是这个样子。”
　　覃早男敏锐地察觉出这句自言自语中的问题，“杨先生似乎是认识她？”
　　“久闻大名而已。”
　　杨步云闭上眼睛，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女孩，年轻得看不出已经成年的巴掌脸，脸颊上带了点婴儿肥，显出淡淡的粉红色。动作灵活、轻盈，刷的一下就躲到安全梯里面去了。
　　好像一只喜爱呆在黑暗里的小鼹鼠。

　　二十六层是董事长专用的楼层，走过过道后，是一间宽大的秘书科，另一边是董事会会议室，最里面才是张敬修的董事长办公室。
　　张敬修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一只手拿着水晶玻璃杯，看向大楼对面外面尚未竣工的人工湖挖掘现场，毫不吝啬地释放阴郁的气息，像是站在光明里却舒张开黑色羽翼的恶魔。
　　杨步云对那个没有回头的人笑笑，“该有半年多不见了吧。”
　　张敬修转回身，上下打量这个一点都没有变化的男人，“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不知道总躲着人的是谁。”
　　杨步云耸耸肩回答：“今年事情比较多。”
　　张敬修沉默不语，杨步云这些年几乎要淡出了狗仔队的视线，出现在闪光灯下的次数寥寥无几。
　　杨步云叹了口气，“以前的恩怨应该告一段落了，两个大男人的，成天斤斤计较像话吗。”
　　张敬修不置可否，伸手往沙发区一请，“坐吧。”

　　客套到此告一段落，很快就新经纪人的要求和条件展开了讨论，还把候选的经纪人叫进来给杨步云过目。
　　杨步云慢慢啜着杯子里的红茶，慢慢地调侃：“我说这这阵仗就好像给紫禁城里的秃瓢皇帝选秀女啊。”
　　张敬修没有回答，这个笑话比较冷。
　　覃早男问：“不知道杨先生比较中意哪个经纪人？”

　　“随便吧，反正我的事情也不多，不必浪费优秀人才。”杨步云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薄薄的纸，递给张敬修道，“这才是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
　　张敬修接过纸，展开，看清楚内容的一刻，瞳孔微不可察地缩紧。
　　“别说你这里没这个人，刚刚我看见她了。”
　　“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明白点？”
　　“听说她是张家老爷下力气培养的，我舅舅想要她。”
　　“哦，想要她，这件事情应该去问她本人吧。”张敬修回答得漫不经心。
　　话说到这里，覃早男就知道不对了，他大概猜测到纸片上的人是谁。

　　杨步云道：“我大哥在筹拍下一部片，需要一个手底功夫很硬的女孩，所以想买她的出镜。”
　　张敬修很平静地把纸叠成一个小块收起来，“想不到杨导那么高的眼界，也能看上敝公司一个端水打杂的小妹。这种在影屏上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去找特技公司来协商比较合适吧，我们是做T台生意的，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看来张董对大哥准备许诺的条件还不太了解。”杨步云又翻出一张契约递给张敬修，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十数条项目。
　　张敬修略扫一眼，就知道上面的条件优渥到什么程度。
　　丰厚的佣金不算什么，重点是，杨家许诺的在媒体宣传方面的优惠。
　　杨家经营的两家覆盖面甚广的有线电视，下属多家报社媒体，定期定量对古城公司的模特和摄影师进行宣传，这对古城公司的事业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推力。名声和人望的积累，有的人花尽钱财费尽脑筋，都得不到一个很好的机会，而现在，杨家给了这么优渥的条件。

　　“看来令兄准备在下一部电视里下大力气了。”
　　“仅仅是林稚的合约才有这样的条件，毕竟是张老爷的心血结晶。”
　　“……她在演艺方面是一片空白，恐怕不能达到令兄的期待。”
　　“不一定要她出演，”杨步云笑了笑，“事实上，大哥找了几个备选者，最后还不一定要用哪个，说不定只是见见她的面就把人放回来了。”
　　张敬修思考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张。他沉思片刻，最后下了决定，“覃秘书会和她谈这件事情，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杨步云欣然笑道：“听到张董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接到覃早男的电话是不久后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刚被一个“六楼以上”取笑。对方跟不上工作节奏，心理压力很大，难得找到林稚这样境遇差到不行的新人，揪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个不停。
　　想起张老爷的谆谆教诲，林稚低着头沉默不吭声，乖乖挨训。事务部的大哥们把公司人员分为“六楼以上”（行政管理人员、王牌经纪人）、“六楼以下”（签约模特和经纪人）、“地下室”（事务部成员），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这群“六楼以上”。
　　她原本觉得，适应现在这份工作虽然有难度，但是心情还不错，根本不成问题。

　　回到负一楼的事务部里，就接到从秘书办里打来的电话。覃早男跟她谈合约的事情，说她可能有一段时间要在外面工作，但还是公司的人。
　　林稚觉得自己像是被卖了。
　　因为和张敬修靠近而保持明快的心情，像是台风过境，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冲得一点也不剩。

　　这天下班，张敬修被林稚堵在停车场里。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看着林稚坚决的表情，张敬修撇了一下下巴，让女人坐进汽车里。
　　“胆敢堵着我的职员，你是第一个。希望你不要太有特权意识。”张敬修的心情不太好，说话也不像在家里那样客气。
　　林稚紧紧抿着嘴，一味倔强地瞪着他。
　　张敬修看看腕表，“我今晚还有约。”
　　“为什么这种事让覃秘书和我说，你不自己来找我？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林稚，希望你能弄清楚，现在你已经出了社会，我是你的老板，明白吗？如果你想要我像以前一样对你，很简单，你可以立刻辞职，回湾南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