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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守命神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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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记得来做我的守命神,要记得。
他听见她的心里说。
他想:我会记得的,你为什么还会哭呢?
灵魂离开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受,就像是准备起身走走,却忘了带上身体。
他摸了摸她一片白的头发,消散在儿女的哭声里。
似乎在黑暗……或许说混沌更为合适,在那里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许你一诺。”
那声音锤击耳膜的一瞬他大彻大悟,关于死亡,关于出生,我是这样来的,便也要这样走。
“让我去做她口中的守命神吧。”他说。
那声音沉默了很久,四周渐渐亮堂起来,想象中的阎王殿上,坐着一身白衣的女子,她翻看着一片木牌,终于抬眸看了看他说:“这个愿望不可轻易许诺,需得服役八百余年,你可愿意?”
“我愿意。”他说。
“哎,这本给你,上面说了,让你去下面看着这个魂,我猜着和你有点渊源,去去就回啊,别耽误。”同事给他递了一本书,他谢过之后带着回了房间,翻开那册书,手指沾了桌边放的像丹砂一样东西,印在字上,闭了眼,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哭声是送走一代又一代人的背景音乐,也是迎来一代又一代人的洪亮宣誓,这小孩哭的就挺响的,他想。
他已经见了很多孩子的出生,古代里一盆又一盆热水相递的忙碌,旮旯角落里的痛呼匆匆落地的幼婴,干净病房里熟练的剪切脐带,都是一个大汗淋漓的女人,嗷嗷哭的孩童和外面围着一群人。
嗯……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群人,就像这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那孩子手无意识地挥着,他总觉得她在抓向自己,莫不是真的有点渊源?
从入了这“阎王殿”起,他已经看顾了无数灵魂,无非就是看着那魂大差不差地走在自己该走的路上,其余时间依着这魂的轨迹方圆十里的转悠。
最憋屈的就是看那古代大家闺秀,一辈子不咋出门的那种最烦,方圆十里在那孩子还没学会走了都已经摸得透透的,十几年里围着一块地打转,到嫁人了再围着一圈地晃悠,无聊几十载,看看闲书,听人唠嗑,跟来来回回碰见的灵魂勾肩搭背,捱到那人寿终正寝,就可以回去歇着了。
而到了现代则好了很多,一个人可能飞南飞北,每段时间待的地方不同,则见闻不同,对他的吸引力也更大些。
然而毕竟几百年过去了,经过这么多年蹉跎,看人由生变死,由少变衰,这过程反反复复几百几万遍,再大的好奇心与兴趣最终也就是撩撩眼皮,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为看顾的灵魂一同喜怒哀乐的情感早灭的没半点星火了。
那孩子睁开了眼,这时已经没在哭了,他垂眸看着她的时候,发现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也没太在意,小孩们能看见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存在大概也就类似于鬼,没半点特殊,她能看见倒也不太稀奇。
他在意的是同事说她和自己有点渊源,他已记不得自己生前是干嘛的了,认得些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生活,单凡你在八百年里也一辈子一辈子的去看别人的命,你也会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命了,哪怕这命是你自己一点点熬过去的。
他和那小孩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终于觉得无趣,出了门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那孩子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又嗷嗷大哭起来。
在被无数岁月洗涤之后,他剩下来的两大娱乐活动就是吃和看书了,他想这可能是生前的某些爱好,他记得自己生在一个多滋多味的国度,纵横各有不同菜系,有个人老爱研究些菜谱,好吃不好吃他都会吃下去。
他想起那个人时,便带了独一份的温柔。
然而八百年,他去看顾的魂会渐渐模糊了她的脸,初时觉得这魂和她眼睛好像,那魂又和她侧脸相似,久而久之,他印象里她的面孔,由着些相似与不似混杂起来,成了岁月里总回忆也不及的模糊春色。
那母亲总来不及忙开手,便请了一个初中辍学的姑娘在家照料,工资在房租和佣金扣除后,也勉强过的下去。
眨眼间女孩便开始学走路,他坐在凳子上看她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最开始那孩子还跌倒了就站起来,也不用那姑娘去扶,后来许是见了抱住他他也不跑,莫名就觉得两人算是熟识了,于是跌倒了就哭,双手张开让他去抱,他不理就继续哭,初中的小姑娘将她抱起来时,还挥着手让他去抱,哭个不停,那姑娘哪见过这阵仗,之前一直可乖的孩子怎么突然这样,疑心是哪里照顾不周,又总哄不好,也急得想掉眼泪。
他在这么多年毫无波澜的生活里被无语住了,叹了气起身,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哭声才缓缓止住,竟然睡了过去。
他觉得同事那句有点渊源,应该是真的了,肯定是孽缘!我都摆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给我派个这劳心劳力的活。
女孩幼儿园时,母亲和一个男人结婚,幸而也小,一家人还挺和谐的,过了一年又多了个弟弟,一切开始有趣起来。
当独生子女的爱被分割给另一个孩子,懵懂自私的孩子能忍受多大的退步呢?
事实证明,女孩没法忍受任何一点的侵略。
他看着女孩偷偷把妈妈准备给弟弟泡着吃的饼干吞了干净,睡觉时把弟弟身上的被子扯到自己身上,爸爸妈妈围着弟弟转时就坐在角落里哭,然而这些并没有分送来善意的关注,她在被分割的世界里学会了自私与怨恨。
这时的女孩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在好长时间没收到过女孩的关注时已经唏嘘过了这小兔崽子的忘恩负义,然而对她,还是总有些渊源的心软。
今天女孩又被关在了房间,因为她刚刚把弟弟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也是气急了。满墙奖状的碎屑在门口地上铺着,门那侧的很快被妈妈扫走,她听见爸爸妈妈的叹气声,心里更是难受,恨不得将那弟弟扔出窗外。
他抓了一阵风来,吹着朵蒲公英晃晃悠悠地进了屋,落在她旁边,她伸手去抓,他便又带着蒲公英走,半天不让她抓住,她又气急了,出生哭起来:“都烦死了!”
砰砰砰地踢着桌子,最后趴在胳膊上哭的喘不过气。
他意识到自己玩大了,心里吐槽:咋这么大了还是天天哭。
她抬头时,那蒲公英正落在她面前:“你不是跑吗?你咋不跑了?”边骂边擤这鼻子,两眼红的像兔子一样。
最后蒲公英被她夹在了书里,成了童年时短暂且易忘的安慰。
他就这样一日又一日地过,在她不开心时想着法子触碰她,这辈子活的像老父亲一样,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