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剑客无情剑]若使多情更可怜》榭·九章

4、第四章、锦城虽云乐

　　这大门好像从来没有变过。第一次家破人亡投奔而来的时候，见到这石墙朱门，心里就是一松。
　　她林赋乐又不是天生人精，陡逢巨变，怎么可能不怕不慌？只不过是因着还有姐姐诗音体弱无依，所以她必须要顶得一个男子般模样气势才能够将那残局收拾检点一番罢了。
　　那个时候，诗音只有她。
　　到了李园，她们却有了姑姑，姑父，和，表哥，们。
　　于是赋乐也可以轻松下来，回复称林家女儿娇态。
　　后来无数次与二表哥纵马出门，又大笑归来，李园此处，已是家门。就是那一次失了姑姑，一路风霜凄惶，在李园门口看到大表哥，便觉得头脑清明，心绪松弛。

　　而如今，大门前那两幅御笔亲书的门联仍在，“李园”的匾额，却早换做了“兴云庄”。
　　“真难看。”
　　铁剑一般的少年正待推开车门，就听见耳边响起这么一声儿。他微微侧头去看时，同车的华服公子却依旧靠在小几上，姿容闲雅气息倦懒，似是从未开口过。
　　外面赶车的汉子已然跳下车去，将刚刚被递出来的名帖拿给门口的家丁，只道求见“龙夫人”。
　　平日里上这道大门来的人从来都是来求见“龙大侠”的，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听说特特上门来求见“龙夫人”的。门子看了一下手中的名帖，又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马车，掂了掂刚刚这人塞到自己手中的银子，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已然堆出一副恭敬的笑脸来，叫了声稍待就立刻进门通报了。
　　车中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身后那紫貂裘的人一眼。明明那人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却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笑了起来，探手便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一怔之下尚未能反应，那人便已经拽着他的手轻轻巧巧跳下车去，也没见回头，车门便又自己合上了。
　　而那个人站定之后便松开了握住少年手腕的手，任衣袖自然垂下掩住每一点露出来的肌肤，而后施施然抬起头来，通身一派自然富贵气度，让周围的一切一瞬间都成了灰化的背景。
　　可是虽然看着那白玉一般的脸上合宜的笑意，一路同行的少年却感觉到了比在车上听到故事之时更加浓重到仿若实质的悲伤。那悲伤沉甸甸压在胸口，仿佛连这冬日的寒风都无法与之相较而静止在这周围。
　　少年有许多疑问，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颌下留着微须的中年男人随着门子从内堂出来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突然而至的一辆马车三个人，细细打量了半晌，方露出一副和气笑容，拱手道：“不知阁下是哪家公子，莅临寒舍，龙某有些眼拙，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失礼失礼。外间天寒，不如入内一叙，聊作整顿，也好让龙某且尽地主之谊。”
　　他在江湖多年，自然有些眼力。只是他能够看出那蓑笠汉子和粗衣少年约摸不凡，却看不出那华服公子有无功夫在身。不过既然有这两个不凡的仆从在侧，想必身家却不会差到哪里去。近日为了那林仙儿而赶来兴云庄的各种男子多不胜数，他也不奇怪对方开口就求见林仙儿名义上的干姐姐。只是毕竟牵涉到自家妻子，他又依然记得当年某人出入行止行状，便出来看看，以防万一。
　　却不料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轻哼，那华服公子微微眯起眼睛，轻笑道：“‘寒舍’？却不知是谁家寒舍……这门口联子衬着这上头的匾额，怕是大不相符吧？”
　　顿了一顿，仿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临时吞下止住，只是一笑，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原也……须怪不得你。”
　　龙啸云面色一时铁青，那通报引路的门子却因着这新客出手大方，有心提点，大声叱道：“你且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兴云庄庄主龙啸云龙四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你们登门拜访，且须认得此间主人！”
　　他当对方不过是贵性使然，有些怪癖，却不料对面那人回头向着身侧那单薄少年一笑，又向前迈了一步，平平开口：
　　“诗音，我回来了。”

　　这一声落在某些人耳中，恍若惊雷。
　　而在另一些人，比如那两个门子，还有车边站着的精壮汉子与单薄少年，以及如今兴云庄中满庄的客人仆从耳中，不过就是一道语气平平不高不低的柔和声音，淡淡一句话而已。只是这话听起来像是就在不远处的人所说，而在所有人耳中，听起来都没有一丝分别。
　　兴云庄门口，龙啸云脸色变幻不定，欲要上前，却又迟疑，这一迟疑间，便听到庄内有女声喧哗，回头看时，就见他一向淡漠静雅风华凛然的妻子几乎没有丝毫风度地冲了出来，直直向门口跑过来，眼中甚至没有看到他这个夫君。
　　然后在大门边停住，气喘吁吁地，撑着自己的腿，却依然扬着头，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门外面站着的那个人。
　　那人却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也不说话。
　　龙啸云看着妻子这样毫无意识地样子，又看了看后面跟出来的一帮子乱七八糟的人，微微皱了皱眉，便要去扶她起身：“诗音，你……”
　　却被林诗音一手推开了。
　　她一直瞪着眼睛，眼睛里面就只有那个一身紫貂裘长身玉立的人影，瞪得眼睛生疼，然后真的落下泪来。
　　她想要迈步，却忘了脚下的门槛，一绊之下，就往前倒，她却只是将双手伸出去，直直地伸出去，一点拽住或者扶住身侧的丈夫或者门子的手的意思都没有。
　　然后，果然，耳畔轻轻一声叹息，眼前一暗，她便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她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襟，拼命地抬起头来，用简直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的架势，一点一点地细细看过去，然后猛然想到什么，又要往那貂裘之下的身上摸去。
　　被一手抓住了。
　　那手冰得如同真的寒冰白玉。林诗音移下视线，突然痛哭失声。
　　断续的字句挤出牙缝，就是抱着她的这个人，几乎都要听不清楚。
　　也只是几乎而已。
　　这个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女子，口中反复念着的，不过是她的名字而已。
　　“……赋乐……赋乐……赋乐……”

　　林赋乐抱着林诗音，抚着她的头发，抬眼看看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龙啸云，慢慢地，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却又不会让人听不见，只是用着一贯的、让人莫辨男女的音色，缓缓道：“嗯，是我。
　　“我回来了。
　　“我终于……真的，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李园是李家兄弟和林家姐妹的家。
李寻欢就是个白痴。穷摇男。抽打。
这一章本来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断在这里。
下一章还是现在进行时。再下一章过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