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夺经 ...
-
已是腊月,刚下了数日寒雨,此时雨虽停,天气仍是阴冷,未见阳光。河南伏牛山道上时见泥泞之地。许多旅人避开了这条道路,从山脚绕路而行。但也有一个少年道士不畏山路湿滑,仍骑马缓缓而上。
少年名叫谢沧月,乃是武当派掌门辟邪真人的爱徒。武当派自张三丰创派以来,一直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第四代弟子栾星北相助燕王朱棣夺取帝位后,更是盛极一时,门下弟子多达两千之众,其中不乏朝廷高官及各地名门望族的子弟,谢沧月的父亲是太傅谢臻,妹妹谢韶纤则贵为当朝皇帝朱祁镇的宠妃。谢沧月出身豪门,却全无官家子弟的娇骄之气,练武十分刻苦,又兼天姿聪颖,是以人虽年轻,却已是武当小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之人,声势直逼武当首徒袭向岚。
谢沧月在武当学艺十年,数日之前,辟邪真人许他艺成出师。谢沧月好生欣喜,下得山来,直奔久已怀念的繁华京城而去。这伏牛山道路虽泥泞,但谢沧月所骑是乃父年前差人送来的选自皇宫内苑的宝马良驹,行走起来十分平稳。不一时已到山顶,谢沧月心想下山路滑,刚想下马步行,忽看见前方道旁倒卧着一匹白马。近旁地面上也血痕斑斑。
谢沧月一惊,极目向四周眺望,只见向西的枯草上有点点血痕一路远去。又听一声凄历的尖喊远远传来,隐隐似是女子声调。谢沧月略一踌躇,拔剑向西疾追。只见几丛修竹之后,有四人正在缠斗。却是二个青袍道人和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子手中长鞭只剩四尺余长,已难挥洒自如,另一个黑衣男子更为狼狈,几乎全身是伤,左臂一道伤痕更是直裂到胸前。
“小子,快把东西交出来。”与黑衣男子交手的青袍道人沉声大喝,同时又是一剑在男子胸前挑了道伤口。那黑衣男人却不答言,手臂抡圆,长刀斜斜向道人劈下。那道人一剑横截,叮的一声将长刀击开,手腕一旋,剑尖已疾刺黑衣男子的咽喉。黑衣男子一声大吼,竟不顾刺来的剑尖,长刀刃锋翻转,扫向道人小腹。
谢沧月一眼看清黑衣男子面容,不觉微咦一声。原来那黑衣男子竟是大师兄袭向岚的至友黑虎刀关铎。关铎为人豪放任侠,急公好义,在武林年轻一辈中颇有侠名。辟邪真人常在众弟子面前夸赞于他,是以谢沧月和他交情颇厚,此时见他被人所伤,立时便挺剑上前相救。
谢沧月飞身掠至,刚要插入拦截道人刺向关铎的剑刃,道人蓦地侧转过身,正面对了谢沧月,谢沧月一眼瞥见灰衣人面容,不觉一怔,失声叫道:“邓师叔?!” 那道人蓦地面容一沉,抢前一步抖起数点剑影,笼罩向关铎前胸。关铎刀刃划个半圆向上横挑,欲挡开灰衣人的剑,不料一刀方出,灰衣人剑势陡消,剑尖下压,竟自关铎的刃底穿出,同时左掌如灵蛇探出,指尖一伸已搭上关铎右臂,用力向后带,关铎右臂一拧,正待脱出灰衣人掌握,灰衣人已一剑刺下,刺入关铎左胸。
“关大哥!”那白衣女子正是关铎的未婚妻子聂辛香,一眼瞥见关铎又受重伤,凄喊一声,向关铎疾冲过去。与她交手青年道士挽起三朵剑花,追刺聂辛香,聂辛香不闪不避,只奔向关铎的方向。那青年道士的剑疾追而至,刺入聂辛香的背心,聂辛香身躯向下扑跌,挣开剑锋,回首尖喊道:“韩君玉,你好狠。”
“辛香!”关铎嘶吼,摇晃着冲向聂辛香扑倒的身躯。“小子,东西拿来。”道人叫道,一掌抓向关铎肩头,蓦地寒芒一闪,谢沧月横挡进来,一剑斜刺道人,叫道:“邓师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杀他们?”
原来这道人名叫邓绍华,乃是当今武林六大门派之一的华山掌门,那青年是他门下的二弟子韩君玉,传闻也是关铎的结义兄弟。因而谢沧月见到邓绍华居然要杀关铎,心中大为震惊。
“谢沧月,你敢护着他们,我就连你一起杀。”邓绍华叫道,抖起漫天剑影,刺向谢沧月,谢沧月又惊又怒,侧身避过剑锋,一势长虹贯日,反刺邓绍华咽喉。
另一侧韩君玉一剑刺入聂辛香背心,容色亦是一呆,半跪下身,伸出手去扶向聂辛香倾跌的身躯。颤声道:“辛香,我,我不想杀你们的,你和关大哥赶快把经书交给我师父,我一定会求师父不杀你们。”
“我们视你为兄弟,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本武功经书而杀我们,韩君玉,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聂辛香怒瞪韩君玉,血丝涌出她的唇角,滴落上韩君玉扶抱住她的手臂,韩君玉侧转过脸,不敢对视聂辛香的眸光。聂辛香蓦地抬手,袖底寒芒一烁,疾刺韩君玉胸膛,韩君玉猝不及防,待要躲时,一柄匕首已刺入他心房。
韩君玉下意识的一掌疾出,击上聂辛香肩头,聂辛香一声闷哼,被击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就在此时,关铎也已扑到,历吼一声,举拳就打。关铎情急之下,这一拳打出毫无章法,只是一股蛮劲。但韩君玉眼见关铎浑身浴血,目赤欲裂,如历鬼般扑过来,不由心魂一寒,勉强举剑去挡,却是虚软无力,被关铎扑倒在地,连击了几拳,震动刺入心房的匕首,血涌更急,颤声道:“关大哥,饶,饶我。”说未两句,目凸唇白,已然气绝身亡,关铎尤不自知,仍捶打不停。
邓绍华身为华山派掌门,哪会将谢沧月这般初出师门的后辈看在眼里,不料连出十数招都被谢沧月从容化解,并在他剑势消尽时乘机反攻了几招,谢沧月反击的招势力道虽非极强,却每一剑都是从邓绍华料想不到的方位刺来,迫的邓绍华不得不回剑防守。
邓绍华面沉似水,杀心大起,踏上一步,尽出全力抖起漫天剑影,笼罩了谢沧月身前。谢沧月向后退身,每退一步,他的剑势就更慢一分,然邓绍华的漫天剑影竟全被挡在谢沧月看似缓慢的剑势之外。
原来若论功力,谢沧月并不胜过关铎,但关铎武功以力取胜,硬抗邓绍华的快剑,关铎功力较弱,自是难免吃亏,而武当武功的精义则是以慢打快,以守为攻,以柔克刚。谢沧月出招看似缓慢,却每一剑都正正插入邓绍华前招将尽,后招未发的空档之中,截断了邓绍华的剑意无法连成一气。何况谢沧月虽在后退,却并非全无还手之力,邓绍华若稍有疏忽,守势立时就会变为极强劲的攻招。
华山剑法以快捷见长,邓绍华虽知武当剑法善于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但他却也难以将剑招放慢至谢沧月的程度。忽一眼瞥见日影偏西,邓绍华心头猛醒,暗道:“这里已临近汝阳,时间一长,难免被他人看到,惹来无穷麻烦,还是办正事要紧。”想到此处,转眼去看关铎,只见关铎正抱着聂辛香的尸首呆坐一旁。
邓绍华疾出两剑迫退谢沧月,转身一剑飞刺关铎。关铎容色呆滞,犹如未见。谢沧月抢上横剑拦截,邓绍华蓦地一掌击出,拍向谢沧月肩头。谢沧月急侧身欲避时,邓绍华倏地回剑,剑光闪烁不定,掌剑齐施攻向谢沧月。谢沧月猝不及防,疾向后闪身,那剑已刺入谢沧月的肩头。
邓绍华一剑刺中,迅速舍了谢沧月一掌扣向关铎肩头,“关大哥,你快逃。” 谢沧月偷眼见关铎仍呆坐地上,大急叫道。
关铎回眸,望着邓绍华露出一抹冷笑,缓缓将怀中聂辛香的尸体放落地面,咬牙道:“邓绍华,枉你身为华山掌门,自号侠义长者,却为了一本九阳神功而对我夫妻千里追杀,并还暗杀我舅兄满门,连个五岁小孩都不放过。哼哼,关铎死便死了,这九阳神功,你今生都休想得到。”
关铎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本浸染血渍的书卷,用力撕扯。邓绍华面色大变,舍了谢沧月,飞身扑到关铎面前去抢。关铎嘿嘿冷笑,两手用力拉扯,那书卷瞬时被扯烂了多页,残页飘落向地面。邓绍华劈手夺了关铎手中半部残卷,右手向空中扑捞残页。谢沧月一剑追来,邓绍华竟不及闪避,被谢沧月一剑刺入背心。
蓦地,关铎纵声大笑:“邓老贼,你以为那真是九阳神功吗?我骗你的。”提起足边长刀,迎头向邓绍华劈下,邓绍华刚将所有的残页抢回到手中,闻言一愕,低头一看,只见被他攥紧在手中的半部残卷的书名赫然是“李太白诗集”,邓绍华这一气非同小可,一声怒吼,挺剑疾刺关铎。
邓绍华怒极出手,这一剑迅若奔雷,挟着一声利啸直刺入关铎小腹,关铎蓦地向前一扑,用力将邓绍华的长剑直撞至柄,贴近邓绍华的身躯,长刀嗤的一声刺入邓绍华胸腹。
邓绍华历叫,怒瞪着关铎,残破的书页从他指缝间飘飞,扑打着他狞利的面容。又随着他不甘的身躯辗转摔落地面。
“老贼,和我一同下地狱吧。”关铎怒吼。邓绍华一声嘶喊,双掌用力,将关铎击飞出去,血立时如泉涌出他的胸。邓绍华喉间闷响了几声,怦的摔倒在地,眸中犹带不甘神色。
“邓师叔?”谢沧月见平时一副长者风范,对自已颇多爱护的邓绍华竟这般死在眼前,不由鼻间一酸。耳边忽听的关铎虚弱的声音叫道:“谢兄弟,你过来。”
谢沧月转头,见关铎虽血浴全身,却竟未死,谢沧月定了定神,扶起关铎扑在地上的身躯,伸指连封关铎的几处穴道,止住他如泉涌的血。一手按住关铎命门,将一股柔和的内力注入关铎体内。道:“你怎么样了?”
关铎叹道:“不用费力了,我,我已经不行了。”
“关大哥,你放心,我会救你的。”道家虽将生死之事看的极淡,但谢沧月片刻之间接连眼见四个人在面前惨死,一时悲从中来,不自觉的眼眶一红。关铎道:“谢兄弟,我受伤太重,只怕是不行了。我有一件事想求你替我做到。”说时抖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谢沧月手心中,道:“谢兄弟,你知道这里面包的是什么吗?这个是武林绝学九阳神功。也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祸首。若非是它,韩兄弟不会在酒中下毒暗害我,邓绍华不会和我同归于尽,辛香,也不会死了。”转眸凝望向聂辛香僵冷的尸体,关铎凄然道:“辛香,是我害了她。若我不曾起贪心夺取九阳神功,她便不会死了。”
“关大哥,你放心,我会为你毁了它,让它再不能害人。”谢沧月不接纸包,只握住关铎渐冷的手,凄然道。
“毁了它?不,这,这绝世武功怎能就此毁了?”关铎喃喃的道。谢沧月道:“留着它,让它继续害人吗?”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关铎双唇抖动,似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手掌无力的摔到地上,竟已气绝身亡。双眼,兀自瞪视着阴灰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