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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因何而爱,为何而生 ...

  •   因何而爱,为何而生

      被注视着,一刻不停,就算想逃,也不可能。智慧、知识、经验乃至金钱,在此刻完全无用,该诅咒自己的愚蠢,竟然会自投罗网,重返这个国家、这个宫廷,而且妄想对抗有组织的狡诈和欺骗……那个应该可以被叫作“犯罪集团”吧?糟糕的是,没有犯罪集团存在,玩弄他人命运的是这国家的最高主宰。
      璃璃好恨,她小看了霍凡在独立统治期间的作为,也看轻了作为人这种动物能够达到的最大卑鄙程度。于是她只有面对失败,只能接受霍凡加诸于己身的惩罚。
      因为她的逃离,她的背弃诺言,霍凡惩罚她生活在恐慌里,直到他召唤她前往谒见之日。悠闲度日的等待对她并非困难,而他了解这一点,因此他尽情行使暴君的权力,不论是威胁利诱或者真的痛下杀手,在她有所察觉之前,就已经把她的亲人全部拉到自己这边。他安排一切,包括那堪称洒狗血的亲子再见场面,而他在一旁观察,想要知道造成她当年那样义无反顾出走的真正原因,究竟是自己的心意不足,还是她天生感情冷淡。
      结果令霍凡愤怒,也令他沉入同她一样的矛盾深渊。她对家人的在乎,一方面令他能更有效的牵制住她。而另一方面却是最残酷地打击,她不是天性冷淡,也不是对他的爱视而不见,她只是用聪明和理智为借口,选择了不接受不承认他的爱。
      有几个小时,他的思维被感情和记忆所混乱,不晓得接着该怎么办才好。
      “我该亲手杀了她,然后自杀。”但这丝毫不能挽救他的自尊,不过在爱情之中,至少他并不以尊严为重。
      “或者可以相反,我自杀,强令她为我殉葬。”当然他很怀疑,那女人会心甘情愿,她必然会想方设法逃走,让死去的他仍得成为笑柄。
      “老天!我该怎么办?”他渴望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前者是因为深刻的相思,而后者则关系到生命安全,可笑的是,此刻他竟然还得为她考虑这个!

      最后他还是慢慢平静了。大概是生命中经历过太多奇妙和不寻常的事件,他没那么容易惊讶,自然也不太能容忍自己为感情犯罪。他强调自己是有智慧、理性的成年人,面对问题晓得该以循序渐进的方式分析解决。但得出的结论很令人沮丧,爱情绝对是一种无法分析的大问题。尤其对于他来说,他既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它其实根本不存在的观点,也无法以更超然物外的态度蔑视它的存在。
      他在无限烦恼中倦极而眠,却梦到自己对渺茫影像的爱神顶礼膜拜,哀求对方给予爱情灵药,打动璃璃文风不动的铁石心肠。
      他不要那么卑微!他不要接受这样的失败!若真要对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拜倒,他宁可乞求能有机会再爱一次,爱上一个懂得珍惜的女子!
      然而他骗不了自己。
      在一片黑暗中,他大叫着璃璃的名字,猛然醒来。
      只因为梦中的女神愿意帮他忘掉初恋的女子,甚至可以好心帮他抹杀掉全部带来今日痛苦的回忆。可是他无法回应,他放不下也做不到,那宛如人生乃至身体一部分的记忆,对他而言,是最真实美好的存在,他怎么能想象竟会将之忘怀!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将之忘怀!
      若再坚持说自己不爱她,那便是愚蠢固执。他当然没多少时间同自己的真心作战,处于微妙而危险的地位,他深知必须抓紧时间,珍惜机会,否则错过的永远无法挽回,还会被处罚在养尊处优的安逸生活中用全部余生懊悔痛苦。
      再一次天亮之前,他已做出决定。
      第一次将彼此未来的决定权,交给璃璃,结果却是一场灾难和分开六年。这一次他仍选择要相守,只不过不再交出选择和规划权。他认定的是她,他只会选择她,为了这一点,即便需要排山倒海,他也不会动摇、改变。
      只不过,在一般所谓的圆满结局之前,他还需要做很多安排。
      其中之一,就是对当年丢下他擅自逃开女人的惩罚。
      “这部分的游戏,就当作是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在婚礼之前必需进行的历险吧。”他微笑得阴沉而诚挚,不由自主再次着意于手中碎裂的浅色花瓣,仍在盛开的剑百合不是纯然质朴的白色,呈现出沾染背叛者之血的惨淡殷红,不过他喜欢,此刻正需要这样的小道具,为他的爱情增添更多传言,“就这样吧,坏心的璃璃,可不要再令我失望,一定要通过……”
      剑百合的花束送到璃璃手上,是几小时后的事情,精心挑选的花束美丽典雅,足以代表王室的尊贵,但无法带给少女一丝笑颜,她能对每个人保持微笑,之后关门爆发出毫无掩饰地粗鲁咆哮。“希望我死掉吗?就那么希望我去死吗?小气鬼!王八蛋!我偏不让你如意!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点什么花样出来!!”
      “家姐今天的精神也很好呢。”对于她的愤怒和浮躁,杰洛小弟做出最无关痛痒的推论,“所以请转告陛下,不用担心她的身体健康。”
      作为使者的无辜者,想必见惯了人世的真实和丑恶,尽管为少女的神经担忧着,却还是优雅微笑着告辞离开。“真是期待着科尔斯小姐能将如此明朗的心情保持到入宫啊,毕竟是沉郁太久了,又过于执著于悲痛的经历,说起来,这样的陛下也该是到追求自己幸福的时候了啊!”
      纯粹客套的说法,深深刺激着少女敏感的神经,“幸福!幸福在哪里啊?!不要随便猜测别人的生活好不好!”
      “你有取悦民众的义务啊。”杰洛的回答活像是为了打击践踏她。“嗯,我是说如果你能成为陛下的女人……”
      “看不出这里面有必然联系。”她无法对这小男孩冷漠,他自以为是的样子能气死圣人,现在她知道自己童年少年乃至如今不幸的原因了,显然是报应,她找不到这孩子和以前的她有根本不同的地方,“不过我清楚你们有多渴盼这事顺利进行,毕竟他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金主,能保证你们未来三十年有足够的研究资金。”
      “别那么生气,璃璃。”事实上是五十年,他还不到六岁,实现远大理想需要一点时间。
      “我是你姐姐。”
      “好吧,亲爱的姐姐,暂时收起你的怀疑论,可以吗?”杰洛承认是在嫉妒自己的姐姐,她有某种无法掌握的特质,如果他的理想是成为不受理性支配的艺术家,他会说她有自由的灵魂,以及敏锐真实的心,“你总是要结婚,嫁给某个男人和嫁给这个男人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可能你说得对。”她讨厌这国家,在所谓故乡,她必须扮演名为天才的角色,还是那种不要热情只要理智的类型,“但关键在于,我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为取悦什么人或者满足什么人的扭曲妄想,而牺牲自己的婚姻……”
      “没有到牺牲那么严重吧。”好头痛,这女人是被现实刺激到了。
      “我不想以后的人生失去自由,还有,必须面对一个怨恨我的男人。”这真得很糟糕,她绝对不仅仅是在为自己打算,“我肯定受不了那种日子,因此我可能会想要杀死他,或者自己。对你们来说,这两者都将破坏你们的安定资金来源,并且蒙受精神打击,所以我认为,你们最好就此放弃关于通过我婚姻获利的天真想法,这样对大家会比较好。”
      小男孩一派奸险地笑问,“有谁提过婚姻?亲爱的姐姐大人,那种僭越的事情,父亲和我可是连想都会觉得很是惶恐啊。”
      “该死!你们!你们果然是想逼死我!”璃璃失控尖叫,随之努力展示荟萃精华的骂人字眼,但中心内容并不偏离,“卑鄙、下贱、不知其可、你们竟然会为了钱,做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至少我们没有卖女求荣啊,冷静点,把力气留着尝试说服陛下,看得出来,他非常渴求你,他们说他愿意为你而死。”杰洛再度关上门,他不能再玩下去了,否则事情的结局会变成悲剧,“我不清楚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他比较愿意看你死去,不过他确实有那权力做决定,就是这样,省点力气,有什么都去对他说,如果你能说服他,你就……”
      “住口!”她气急败坏,因她知道不可能说服霍凡。“滚出去!”
      璃璃希望自己可以逃脱,这是唯一能给予家人惩罚的途径。但她生命中的奇迹似乎用光了,黑夜和白天不断交替,一次次打扰她的只有霍凡的使者以及她恶毒的弟弟,霍凡的形象渐渐变得丰满真实,他送的礼物也慢慢占据她的生活,然而他自己始终不曾露面,甚至没让人带给她一句问候。
      异常缓慢的半个月在紧张、焦躁的心情中度过,璃璃最初的怨恨开始变成恐惧。这大概是因为她不像以前那么不在乎物品存在的实际价值了,来自王家的礼物带给她的只有越发沉重的心理,她在面对足以媲美任何一位王妃的珠宝首饰时,往往产生荒谬幻觉。霍凡会以蓝胡子的手段凌虐她,当她最终被送去接受他的审判,而且非常恐怖的是,面对死亡的威胁,她仍犹豫该不该成为“蓝胡子的妻子”。接二连三噩梦般的经历,让她变得较任何时候都更麻木。但□□却很快习惯安逸平淡的生活,也正因如此,她的困扰反而更甚,越是被物质所满足她便越加丧失独自逃走的勇气。
      她终于不同弟弟杰洛争吵。猜测未来会如何,是对未来有希望和有选择的人才会做的事。而她消沉地断定自己已丧失那资格。那是连续收到霍凡礼物的第二十二天,她第一次想到沉默而没想到死亡,霍凡陆续给予她的已经很多,她也想送他一份礼物,那就是卑微和顺从。
      她不开口说话了,当她将霍凡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调整为君主之后,她发现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她的生死、喜乐、乃至幸福都在他的操纵之下,她以为自己可以傲然宣告仍保留选择,在必要时选择体面死去,但事实并非如此。霍凡几乎不是以暗示的方式阐明自己的立场,他的每一位使者都劝说她好好活下去,而且很蛊惑地认定她掌握着国家未来气氛如何的关键所在。她可以不管责任、义务甚至道义,但是无法断绝的好奇,促使她渴望亲自观察霍凡的政治。现在她不认为他是宫廷中的天真小丑了,然而也想象不出他作为拥有刚毅态度君主的样子。
      另一点令她不能寻死的理由说来简直可耻。她还太年轻,心中仍憧憬爱情,就如霍凡一直强调其美好伟大存在是真的一样,她不曾为谁如此深刻牵动过情绪,即便是对霍凡的怜惜和牵挂,也无法确定就是爱情。当霍凡暧昧地待她,似乎恼怒着又似乎加入更多宠爱,她的心不免乱了。这是在旅行中不曾提升的经验,她并不曾为别的人如此不安过。
      霍凡得知这消息时,不禁忧虑震惊。他深知处于不可知的不安中是何种情形,因此深为璃璃的沉默担忧,他几乎想立刻与她想见,告诉她自己一片深情始终未改。但另一个声音却教他不可怜惜那曾经无情的爱人,沉默不语或者只是她对抗、试探他的把戏。
      然而,恨终是敌不过爱。他动手将惩罚期缩短,秘密通知科尔斯家准备于次日前往谒见。
      入宫谒见安排在璃璃返乡的第三十天,她已连续二十五天收到霍凡的礼物,最后一日的礼物正是入宫必要的礼服。他毕竟怜惜她,不忍看她在众人——尤其是她弟弟——面前惊慌失措,甚至会失礼于人前。选来配搭礼服的首饰也是他赠送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枚以深色宝石及翡翠雕琢的高山杜鹃胸针,识货的杰洛弟弟一直垂涎它,璃璃则到之后才了解那枚胸针的价值所在。第一眼看到它,她只想到终生监禁和流放,以及处于后宫阴暗角落的变态玩弄,那正是符合杜鹃在此生长的背景。但王宫的使者对她恭敬有礼,不断以自己的方式讨好这位未来的贵人。使者对她宣告来自王宫的邀请,尽管她已自礼物中猜到此意,仍在必须面对的一刻悚然颤栗,她在心中默默地想,“到最后,那个人仍然什么也不对我说,果然是怨恨得很啊。”
      璃璃心中极是烦乱,却又无法推诿,被逼迫着装扮起来,俨然非常正式入宫的样子,身边的人都十分欢喜,尽管个个小心隐藏,还是被她一一看在眼里,甚觉痛楚,这便是家人,这便是血缘至亲啊,事到临头,竟没一个真心过问她心意的人呢。因想到这个,她又不免悲切黯然,然而自顾强忍,未曾流露出丝毫教人发现。到出发前一刻,她仍幻想奇迹,又希望会有人出来宣布一切都是幻境的小把戏,但霍凡早已安排好接引招待,入宫的行程并无任何不妥,不久即遥遥可见新宫与旧宫并列山腰的模样,重重宫墙为错落高山植被所覆,天顶在艳阳下反射无限光芒,如空中楼阁般神秘又陌生,她不记得在别处见过与之相同的景色。然而纵是如此,要她埋骨此地,她仍是百般不愿。
      这时,藏在身边的古铜突又亮了,自回国后它便失去活力,仿若力量遭到禁制。璃璃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独自郁闷,却想不到它会在此刻恢复。
      “帮帮我!”她含着泪低语,“如果你真的有灵,就帮我从这里逃走吧!”
      古铜只是表示得更躁跃,他飞快地舞动颤抖,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像失去了控制。
      “如果你听得见,求求你,让我离开这里!”璃璃又请求了一次。
      褐色发亮的宝石舞动得嗡嗡作响,像一只疯狂的蜜蜂,带给人更大不安。
      “停下来,怎么了?快、快停下来!”她突然意识到危险,眼神仍紧随着乱舞的宝石,身体却机警地躲到了距离最远的一侧。
      古铜错乱地对准璃璃的脸冲刺而去。在王家的马车厢里,逃避的本能同样受限于空间。她首先想到自己的眼睛,没有视力在这个缺乏爱心的世界她很难活下去,而后是容貌,她不能接受以被毁的容颜面对霍凡。
      时间和空间似乎被某种力量压缩,或者作用力只来自她的想象,但确实一切都比她记忆中的正常来得缓慢。古铜仍疯狂而持续地飞向她,她也同样无处可逃,甚至因惊讶忘记了呼救。然而逆转就发生在下一刻。
      她听到一个声音,“不忍心摧毁它,那就动手阻止它。”
      她仍保持僵直,满脑子充斥有关自己血流满地的尸体横陈,于是那声音继续说,“阻止它的行进,不如改变它的道路。”
      她听明白了一些,然而怀疑自己是否具有那种能力,因此那声音第三次提醒道,“要么驾驭它,要么放弃它,别因为习惯和记忆而束缚它还有自己。”
      “没有!没有那种事!”天才敏感过度的神经又一次被刺激了,她一边反驳着,一边本能地念出了自己努力封印起来的某个不会产生过于华丽效果的咒语。“自然的元素,基本的元素,稳定的元素,坚固的元素……”
      虚空中的提醒者忍不住低唾,“白痴!!”
      她这才想起法术不可作用于现实世界,“不可靠的东西!”她气急而骂,第一次宁可自己不曾被逼迫学习这些古怪的东西,而是老实呆在科学院做些更踏实的研究。
      不过最后还是好运气发挥了作用,古铜在她眼前消失,被平空产生的一个扭曲点吞噬掉。
      马车仍然稳健地行进,令车厢四角装饰的铃声整齐悦耳,空气中充满高地清爽的自然之气,侍从们每一个都显得轻快而谨慎,尽管每个人都私自猜测这件奇妙的任务,却仍然保持足够忍耐和警觉,仿佛正接待世上最高贵的客人。她能从每一点感觉霍凡治世的魄力,也再清楚不过感知自己身处真实世界,但刚才的恐怖决不是幻觉,她脸部的皮肤上仍残留因过度幻想产生的微细痉挛。她告诉自己该庆幸能自危机中全身而退,接着说服自己接受这不过算是插曲的怪事,但之后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失去了古铜,她再没有旁的证据能证明那夜的真相——除非她有办法再次使用呼风唤雨的法术。
      然而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
      “我该怎么办?”她以为自己不可能更沮丧了,但事实正相反,她感到绝望,“太可笑了,现在就算我想对他坦白一切,也没办法对他证明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所有幻象和难以解释的事都随着古铜的消失变成过去,她无法把握,甚至跟不上速度接受它。

      “出来!如果你真的存在过,请立刻出来!”接着她做出最后一次尝试,对那个虚空中的提醒者宣告道,“可恶!滚出来!别再折磨我了!”
      现实是霍凡的王宫仿佛突然间就到达了。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太专注于自己的烦恼,反而忘记留意行程,也就不必那么早开始面对恐惧。但另一方面来说,她在意识到此点时的表现有点失常,因此遭到杰洛的嘲笑。至于她们的父母,父亲仍对女儿的不谅解感到不安,以至于刻意同她保持距离,而母亲大概是对暗流涌动的人际关系向来反应迟钝,此刻也不过是在低声唠叨着自己对宫廷的陌生感。
      她终于明白霍凡为什么不要她与家人同车而来,若那样的话,她很可能在行程中就犯下重罪,即使现在,她仍充满怨恨,只想好好“报答”他们。
      “如果我真能左右局势……”她略整精神,略微转身,恨声对杰洛宣布,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你将永远不能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位置,我发誓。”
      “你怎么可以?讨厌!”
      “我就是可以,我发誓,是当真的。”她想到更能取信于人的做法,“别不当回事,如果你以为自己聪明,那么就该明白女人在某些时候也会有坚毅的决心,比如说被玩弄,或者遭到背叛。”
      眼前立刻出现古怪写实的成人世界,而且是非常陌生的部分,“我不要参加了,讨厌!”杰洛第一次露出真诚烦恼的模样,他很不愉快地转向母亲,表现出孩童该有的软弱稚气。
      璃璃承认自己很满意做坏人所享受到的快感。但想到自己即将面对霍凡,所有快乐立刻变成沉重压力。不过她已无法逃避,霍凡为她准备了出乎意料的欢迎队列。那些当年一同在宫廷效力,又侥幸度过悲剧之夜的王宫的仆人们,每个人都守候在新宫外,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喜悦表情迎接她,而站在最前列的一位非常真诚地对她说,“欢迎回来,得神宠眷的璃璃小姐。”
      这句话太讽刺了,她甚至无法假装没听到,她回以虚伪笑容,之中全不复当年略见腼腆的神色,“事实上我不觉得整件事和神有多少关系,但还是谢谢。”
      队列前方的几个人有一点尴尬,这是为霍凡大公工作的一大坏处,他过于沉静内敛,总需要身边人去揣摩他的想法。璃璃的不配合多少动摇了众人的信心,或许她已穿上王家的华服,但谁又能肯定她一定会是未来的王妃?
      趁着有人发呆,璃璃充满勇气地独自继续走向宫内。在完全陌生的新宫,反而令她感觉自然,这是多年来不安定生活带来的一大好处,她习惯了接收陌生环境,并且越是在此情形下越能保持镇定。如果可以,她愿努力将霍凡想成隐居迷宫中的怪人,这样至少更符合冒险旅行的气氛,而且也比较有趣。但走廊中不断出现的问候者扰乱了她,每个人都显得过于暧昧,要么是太热情,要么是太敌视,当然其中也包括深深的疑问眼神,不过这个她在刚进入宫廷的那一年就已经习惯了。
      奇妙的是她甚至见到了扮演观看者的首相和议事长。这两个男人看来似乎老迈了一些,但也可能只是表情严肃造成的错觉,他们用很长时间省视她,期间自然一直保持严肃。她想不出任何能令气氛变轻松的方法,只能采用对待其他人一样的方法——假装不在乎他人的注视。然而两位老人没那么好打发,他们没有隐藏目的,当她快要进入王宫下一个区域的时候,他们突然一齐开口叫住了她。
      “请留步,科尔斯小姐……”
      “日安,两位阁下。”她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们,并无犹豫。她或许是很惧怕进入宫廷,但原因决不因为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任何人。
      “请务必……”议事长阴郁而迟疑地说道,“对每件事慎重考虑……”
      首相立刻补充,“每个回答,每个选择,都要非常慎重!”
      她假装不明白其中更深的含义,“二位想必会健康长寿,我是说如果能一直保持体型的话。”
      “科尔斯小姐!”两位老人再次不约而同叫她的名字。
      “好吧,我也不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必须转变为另一种相处模式。”她以为自己这样说能取悦什么人,但老人的脸色仍然暗淡,“彼此坦诚些吧!二位不可能认为我能改变他的想法吧?你们以为我没有尝试离……我是说逃离吗?”
      首相立刻面色灰败,而议事长则努力控制,璃璃觉得这一场面很有意思,但随即又为年老者明显的落败深深惋惜,“我绝对不是个好老师。”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也肯定不是个优秀的观察者。”最为严重的仍未获承认,“我极可能是个蠢女人。”
      “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她沉默了几秒钟,“他已经收买了我所有家人。”
      “连科尔斯院长也……果然……是执念啊……”接下去,他们便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某些方面,他一如他高贵的父亲。”
      这句话刺痛并感动了两位老者,当他们缓缓垂下头以掩藏痛苦,璃璃认为他们终于开始接受现实。这一点倒是令她感觉安慰,至少有两位更有成就者同样屈服于王者的权势,以及霍凡那些在过去岁月中不曾暴露的奸诈本质——她死也不承认那可称为“智慧”,否则她将失去一切记忆中的真实。
      “那么,现在,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又过了漫长的片刻,议事长用沉重地声音回答道,“能力范围之内,我将尽力,请说吧,科尔斯小姐。”
      “决定,究竟是什么样的决定。”她或许是在作弊,但有什么呢,她是女人,本来就可以要求凡事事先得到通知,“他究竟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要我死,还是要慢慢……”
      “决定?你问决定?”议事长突兀地抬头盯住她,片刻之后,他恢复了一些,“事实上,陛下一个字也没透露,科尔斯小姐,我们只能猜测,或许陛下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分享快乐。”
      “但不可能一起承受痛苦!可恶!我就知道!”她失望得立刻打断他,“好了,两位阁下,不用安慰我,我会努力的。”
      她被愤怒再次激发起斗志,并未再挣扎摆脱命运,反而迈着敏捷而坚定的步伐前往面对。
      目送她的背影,一直拼命想要擦干眼泪的首相忍不住流下更多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一个会凌虐屠杀年轻女性的王上和根本不适合王上的古怪王妃,对我们的未来,究竟哪一种更糟呢!”
      与此相反,议事长却没有藏起眸子中的闪光,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璃璃离开,“或者没那么严重,如果科尔斯做王妃的话,至少可以期待得到对工业发展有兴趣的未来君主,没那么糟,想想看,如果是她的话,至少不用担心几年后会随便冒出的陛下的私生子女啊……”
      “那样的事!!!”首相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
      “就是那样的事,最近二十年,我可是烦透了对付非婚生子继承问题,你不要现在才告诉我,你一直都乐在其中,毫不介意。”议事长甚至开始微笑了。
      “怎么可能!但是,科尔斯的话,根本就和陛下……”
      “不要老是想合不合适,令男女间产生种种牵挂的并不是别人觉得相配合适的样子。”
      “但是……之前你也认为身份……”立刻就犹豫了,果然是很容易就被说服的首相大人。
      “至少我们清楚了解她的出身背景,比起陛下的母亲,她简直可以看成一本摊开的推广版圣经。”很难说这算肯定,不过议事长的态度倒是越发强硬起来,“如果是科尔斯的话,因为那家族的人都太骄傲,所以绝对不会允许伴侣出轨,而且据说是一直遵从祖先留下的某个奇怪教导,对于努力符合普遍社会标准这件事,有很令人敬畏的偏执。”
      “那么说……会是符合普遍道德的王室家庭?”首相也终于开始期待了。
      璃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御苑的另一端,换言之,她已经进入到霍凡大公私人的世界了。
      “那会很值得期待,对吧?说真的,现在我简直找不到任何反对她成为王妃的理由。”议事长满意地笑道,“不论是他们的结婚,还是以后的婚姻生活,看着吧,她比我们认为的更适合……陛下,还有殿下的位置。”
      “之前……”明明和其他人一样,假装看不到宫中存在着这样一段感情。
      象是很了解对方的想法,议事长略叹息了一下,“完全和那时候不同了,他们两个都是,在分开的日子里各自成长,变成意想不到的类型。你不这样看吗?或许是好事吧,至少她没以前那么敏感,陛下也比较有君主自觉了。而且他们似乎都有影响别人的力量,很值得期待啊……”
      再一次恐慌起来,“但是,如果是彼此意见不能统一……”
      “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吧?”更深更深地笑着,似乎见到了宫廷未来充满人情味儿的日子,“再诚实一点吧,我们都老了,没有力量同他斗争了,就算他想放弃婚姻,我们也没办法说服他改变主意,现在我们只能看他是要选择结婚,还是选择堕落成臭名昭著的暴君。面对失败吧,属于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我们不能再凡事做决定了,我们都老了,是该在一边儿看年轻人去互相争执影响了啊。”
      首相也终于不再流泪了,他看着和自己一样年纪的议事长,这个性格坚毅的人第一次说出这类接受现实的话,他看了很久,确定其出自真心,于是他也笑起来。“因此你赞成科尔斯?那个不会安分守己的奇怪女子,偏偏陛下无法不牵挂她,所以他会一辈子……”
      “是我们可以一辈子看他陷于自己选择的婚姻中如何受所谓爱情的折磨。”议事长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仿佛又一次获得了胜利,“而我们会因通达开明而得到赞颂,这是个好计划,不是吗?”
      这一次,首相没有急于附和,心中仍存在着疑惑,和璃璃一样,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仍不确定。
      “那么我……我们就真心替她祈祷吧,但愿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陛下仍选择因爱而同她结合。”
      “别说蠢话,你这死板的老家伙,我打赌他不全是为了那理由。”
      “什么?”
      “当然也因为欲望……”
      与此同时,璃璃正独自伫立在大公的寝宫外,为相同的问题进行最后的烦恼。“我可以告诉他,他自己说过,绝对不要没有爱的结合。”如此鼓励自己,仍无法鼓起勇气进入昔日一同生活过的场地。
      而在等待中的霍凡大公,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爱吗?欲望吗?谁知道呢?”他已失去耐性,看她一直在门口磨蹭。
      重逢面对的一刻终于到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迎接他的仍然是她古怪的问题。
      “是因为欲望吗?还是说,你认为爱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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